在他眼底,无论何种绝色,都比不过当年的那一青衣男子。
那人低眉浅笑,眼波流转,一双素手将热腾腾的盒饭徐徐送至眼前……
“慕卿,诶,回神咧!”
笃地一扇当头砸下,吓得晏苍陵浑身一震,立马从椅上弹跳而起:“怎地了!”
乐梓由一愣,忙将受到众人目光逡巡的王爷拉了下坐,打开扇子掩嘴偷笑:“我说你是怎地了,看个戏都能出神,你若真不愿看,说声便是,我亦不勉qiáng。”
“得了罢,”将神思拉回,晏苍陵挥挥手,整了整衣衫端正坐好,“你的xing子我还不知,我若真走,改明儿我府内的酒都被你撬走了。”正说间,晏苍陵的瞳孔终于聚焦,落至玉雪台时,他怔了一怔。
只见方才歌舞不绝的玉雪台上,用以遮掩的纱幔已被撩起,随着缓和的琴音,有十数人顺着台后搭建的桥luǒ足走上台面,围着玉雪台秩序井然立成一圈,有男有女,容色或昳丽或妖魅,装扮甚是bào露,白皙肤质清晰可见。当首立于台尖的两人,容貌最为美艳,而顺着两人往后,越是站离台下众人的,容貌越为一般。
“这是何况?”晏苍陵不知这勾栏院的东西,蹙着个眉头疑惑问道。
“嗨,这你便不知了!”乐梓由来了jīng神,执扇敲着掌心,得意洋洋地介绍道,“这芙蓉花会明里是让富家子弟赏艺,实际上啊,这东西说难听些,便是人口贩卖。”
晏苍陵身子一凛,眉头皱了几分:“人口贩卖?”目里涌出了沉气。
“诶,别气,”乐梓由知晓晏苍陵的xing子,将扇子往他胸口一压,低声道,“你也知当今天下,赋税严重,百姓家徒四壁的不少。这些被卖的人,大都是父母双亲养不起,送到青楼来的。虽说卖身未免太过不人道,但能进入达官贵人的家中,总比随着父母双亲过着无饭食的日子好。你也切莫途生悲悯之心,人各有路,你救得一个,救不得所有人。”
这话便如一盆冷水浇到了晏苍陵的心头,百姓受苦,他身为一当朝王爷却无法改变现状,何其心凉。
“成了成了,你瞧瞧有没哪个顺眼的,买回府去,权当做相助那人罢。咦……”乐梓由往右看了一眼老鸨,狐疑地执扇点了点头,“两个月未来,这老鸨怎地换人了?嗨,不管了,快快快,快开始!”语毕,乐梓由便摩拳擦掌起来,等着老鸨宣布拍卖开始,喊价竞买相中之人。
晏苍陵却是心不在焉,一心扑在了方才乐梓由所说的卖人之上,哪怕竞买开始,场上众人皆粗着嗓子喊高价,一片闹嗡,他都置若罔闻。直待众人纷纷抽气,高呼声骤止时,他方疑惑地收回思绪。
晏苍陵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玉雪台上的一众男女已被人买走,只余下一位男子。
这位男子身侧放置一张架子,似是刚刚方被人抬上台的。也不知是何故,他并未站起,而是由着两名壮汉挽着胳膊,虚软地跪在众人的面前,低首垂发,模样半遮半掩。他的衣裳半敞,内里的肌肤经由红白jiāo错的灯照一打,立时引得众人抽气连连。连晏苍陵都惊艳了双眼,甚至不知如何形容那肤色,红光旖旎,肤质白皙似藕,更胜白雪,甚至连那人胸前的热汗沁出,也如不沾肌肤一般滚落,足让人看出那顺滑的触感。
“天啊。”乐梓由此刻已买下了一个男子,方才还拉着买下男人上下端详,下一瞬在看到那台上人肌肤时,神qíng亦不自觉地变得痴迷。
光是肌肤便让众人心驰神往,若是抬起头来,岂非颠倒众生。
老鸨拿着丝绢捂嘴,笑得得意:“诸位,此人容色与身姿如何,想必诸位已有目共睹,因此此人底价甚高……”
这“高”字还未落音,便有急切的富家子弟站了起身,朗声问道:“快说快说,多少银两,本公子买了!”
一人开了口,便有数人附和而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大喊出声,闹得开始喊了价位,一人喊上一句“一千两,本大爷买了”,另一人即刻粗着脖子续上一句“两千两”,最后价格竟高至了“一万两”。
老鸨笑得嘴都快裂了,手一扬,让众人止了音,高兴地朝台上一个拊掌,让壮汉将那人的头缓缓抬起:“小女子也不瞒大家,此人的底价十、万、两!”
嘶——
抽气声随之而落,但并非为着这十万两的天文之数,而是那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乐梓由的眼睁如铜铃,豁然站起,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的绝色容颜。他流连花丛多年,夸人的甜言蜜语不少,此刻脑海中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汇形容此人容貌,若说如女子美艳,却又多了几分男子的英气,若说男子的俊朗,眉目里又传出女子的风韵,到最后他仅能以一词形容:“仙人”。
“十一万两!”立时有人出声高喊,竟是一满脸脂油的肥胖富商,一想到如此“仙人”要被此人糟蹋,爱怜美人的众人亦跟着将价喊了起来。
乐梓由啧啧感叹,却摇着把扇子坐了下来,打趣地拍了拍身侧自“仙人”抬首后便定住的晏苍陵:“诶,你不去喊个价么,如此绝色,你若买下摆着看亦是不错。”
晏苍陵依旧未动,脸上神qíng掩在低垂的长发之下,瞧不出喜怒。乐梓由以为他被美色惊艳,拍着他胳膊方想调侃几句,但却惊然看到晏苍陵青筋bào凸的双拳——晏苍陵在生气,甚至可说是盛怒!
乐梓由后脊一亮,吞沫了一口,默默地将坐下椅子挪离晏苍陵三分,再望向“仙人”,久久端详,越看越是熟悉,赫然心头明灯一点,莫非台上“仙人”是……
“慕卿,你冷静些!”乐梓由还未起身阻止,晏苍陵便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笑得花枝乱颤的老鸨。他每行一步都沉如重山,连周围高声喧喊的人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小心看着他。
当他行到老鸨面前时,一股雷霆万钧之势如狂刀出鞘,气吞山河,饶是打混多年的老鸨,都被bī得脸色微变:“王……王爷?”竟是连声音都变了个调。
“十两。”沉沉的两字砸入场上,喧闹的场面骤然安静,众人愣了愣,方醒悟过来晏苍陵是yù以十两买下“仙人”。
一瞬的沉默后,一些不识得晏苍陵身份的人跟着朗声大笑——十两便想买人,也忒痴心妄想了! 而识得晏苍陵的,怯怯地低下了头,生怕同他争抢给自己惹一身腥。
“此人无价。本王只出十两,算作你的辛苦费,你,”晏苍陵跨前一步,威压之势bī得老鸨抖了三抖,声音沉如闷雷,“卖或是不卖?”
老鸨退后一步,努力摆出一副笑脸道:“我们品芳阁做生意自有规矩,若是喜好这人,便出高价压过众人,将其买了去,而今您这般胡乱开价,坏我规矩,这让奴如何同大伙儿jiāo待。”她说这话时,刻意忽略了“王爷”的敬称,意在引得不识得晏苍陵的人支持。
“哦?是么。不过,”晏苍陵眼底làng涌cháo生,嘴上的笑冷得让人毛骨悚然,他又踏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在老鸨耳边轻道,“此人乃是京中贵人,为何会出现在芳城之内,嗯?”
老鸨脸色霎时巨变,目光心虚地闪烁不定,勉qiáng笑道:“奴不知您所言何意。”
“既然老鸨讲规矩,本王亦同你讲讲规矩。”晏苍陵冷笑道,“本王未封王前,曾在京城意外遇过此人,此人那时一身富贵,本王想他要么是富商之子,要么是达官贵人后人。但无论何人,流落出京,似乎不合规矩罢?”他将“规矩”两字咬得死死,一口一句本王,bī得老鸨脸色青白jiāo错,手里的丝绢搅成了一团,双唇微张,但却被他的话骇得道不出一个音来。
晏苍陵倏尔将音拔高数道,直接给老鸨扣了个帽子:“私下诱拐他人来做买卖,老鸨你好大的胆子!”
此声一出,众人皆惊,四下jiāo头接耳起来。芳城管理有度,哪怕是做上不得台面的ròu体生意,亦要讲求人口来源正当,若是qiáng将清白人家拐卖,论罪是要当罚的。
“你的胆子甚是够大。不知你的后台是哪位大人,张大人,李大人,或是……呵,不论是何人,本王虽没那能耐对付他们,但对付你还是小、菜、一、碟。”
“够了,”老鸨本便心虚,随着晏苍陵吐出的名字,她越发惨白,心怦怦直跳,直视晏苍陵道,“王爷你想做什么。”
晏苍陵眼睛眯了一眯,低声凑到老鸨耳边道:“简单,十两算作你的辛苦费。此人本王要了。”
老鸨呼吸一抽,狠狠将唇咬出了白印,扬高音调道:“今日在场如此多人,您若以十两将人买了去,奴该如何向众人jiāo待。”简单一句,便将矛盾转至了众人。
晏苍陵冷笑一声,气沉丹田,拂袖震声一喝:“本王梦寝之时,有一仙人托梦而至,言道他因仙力有损,意外被凡人所拘,至今不能重回天庭,望本王前来相助。本王梦醒之后,便见一幅画卷放于本王耳侧,展开一瞧,竟与台上‘仙人’容貌不出一二!”
这声“本王”一落,方才的嘲笑声都如被人掐住了喉头,骤然止住。芳城之内仅有一王,虽只是个闲散王爷,但毕竟是个有身份之人,谁人敢得罪于他,那是不要命了,一时场上骤静,众人皆屏气看着晏苍陵。
只见一幅画卷从晏苍陵袖中掏出,单手一抖,画卷垂落,一男子徐徐展现,嘴角含笑,眼神柔和如望chūn水,竟同台上“仙人”容颜一模一样!
众人又倒吸了口气,“仙人”出现了不过一炷香的时刻,晏苍陵断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日内绘出“仙人”的画卷,莫非真是“仙人”托梦?
“仙人之姿,岂容得金钱俗物玷污!今日他流落花街柳巷,不过是仙力有损,无法重回天庭,若我们趁人之危,他日仙人回归,定是我等遭殃之时。故而本王以十两相赠,恳求老鸨将仙人放回天庭,勿因一时之私而祸害我等无辜之人!”
“天啊,快看!”
晏苍陵话音一落,众人接连惊呼,只见方才玉雪台上的两位壮汉不见了踪影,“仙人”横躺于架上,空际突而有百鸟群飞而来,围绕在安睡的“仙人”之侧,啾啾鸣叫。
此时正是鸟歇月夜,陡然来了如此多不知名讳的飞鸟,何人不惊,晏苍陵眼底异色一划,即刻掀袍下跪,对着台上“仙人”重重磕首:“我等愚昧无知,叨扰仙人,恳求仙人息怒,放过我等无辜群众。”
堂堂王爷俯首下跪,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这时,只听台上“仙人”突而开口道:“本君自九天而来,一时不查,被尔等抓至此等污秽之地,甚至被视若玩物买卖,尔等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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