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夫说完就一脸悲愤地蹲了下去,看也没看秦王一眼,显然并不认识眼前的正主。年修齐这才放下心来,却被骡夫的话弄得更加迷茫了。
“这里面怕不是有什么误会吧?”年修齐道,“秦王殿下素有清名,怎么可能纵容恶人为害一方?何况这里天高皇帝远的,秦王殿下可能根本都不知道这个地方。那个什么索家,一定是假借秦王殿下的名义行恶。”
骡夫又待争辩些什么,却听院子里传来一声明明白白的惨呼声,他一脸苍白地站起身来,不安地来回踱了两步,突然抓住年修齐的手道:“大人,小的看大人相貌不凡,想必不是本县生员那么简单。如果大人不怕那索家权势涛天,请大人想想办法,救救里面的人吧!”说完径直跪了下去。
年修齐忙将他扶了起来:“你且说一说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也许不知道,这驿站的车船马夫都是从百凤县和周边的小村子里qiáng迫征召百姓充任的,若非如此,根本没有人愿意来做这种作践人的差事。”骡夫悲愤道,“车马要自备不说,如果那些大老爷们只管安安稳稳地享福,我们就是白gān上几个月也认了。可他们偏偏还要和我们这些乡野小民过不去,纵容家人敲诈勒索,损坏车马,打伤牲畜,征收各种税款,若不jiāo便要挨打。”骡夫说着抹了抹眼里渗出的泪水,年修齐却越听越是凝重起来。他便是没想到这小小一个百凤县居然能黑到这个程度,还有没有王法了?
骡夫继续道:“这个月征到小的头上,无奈只好套上自家骡子前来服役。跟我一同来的还有一个年轻后生张林,本来也是个念书的,后来家道中落,妻子也离他而去,只剩一个妹妹与他相依为命。可恨那索家的一个少爷看上了张林的妹子,明抢几次不成,便来这驿站诬陷张林偷了他的东西,如果张林不把妹妹jiāo给他,被活活打死都有可能。”
“真是太可恶了!”年修齐怒道,“殿……夫子,我们必须得管!”
秦王被叫了几声夫子才反应过来是叫自己的,无奈地看着他道:“大人说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们直接闯进去。”年修齐一边说一边往正门走去,气呼呼地道,“刚才看那驿丞客气,我也不好与他为难。现在既然知道里面正在gān什么勾当,我就是要硬闯,谁敢拦我这百凤父母官?!”
说话间两人就已经到了驿站正门,年修齐大步往里走去,不出意外地被人拦了下来。
“gān什么的?!这里可是官驿,也是你们可以乱闯的?!”两名驿卒拦住年修齐和秦王。
年修齐从怀里掏出上任的公文举到他们面前,怒道:“闯的就是你们的官驿!本官可是皇上钦点的百凤知县,不怕死的接着拦!当官的不让进官驿,你们这驿站上上下下还真是胆大包天了!”说完一把推开两个惊疑不定的驿卒,继续往里走去。
秦王跟在年修齐的身后,看着小书生勇往直前地闯进了驿站的院子里。
一进院子,连秦王也是一怔。这驿站外面看着残旧,里面却全然是另一种气象,朱红大门,游廊深深,花木扶疏,哪里还像个驿站,完全是豪门大院的格局。
进来之后那惨呼声就已经很明显了,年修齐顺着声音疾走,路上仍有各色驿卒和家丁模样的人拦路。秦王不用年修齐开口,已经轻而易举地制住了这些人。堂堂秦王殿下就在这小小驿站里给一个七品芝麻官当起来了开路先锋。
直到又转过一堵花墙,里面又是一座jīng致的院子,年修齐才终于看到了此行要找的正主。
还没进得那座小院,驿丞郑之chūn不知道从哪里赶了过来,满头大汗地在年修齐面前站定行礼。
“年大人怎么又回来了,可是家人有哪里伺候不当之处。”
年修齐瞪了他一眼:“你还敢说,我告诉你,你完了。”说完就要绕过驿丞往里走。
驿丞虽然显出些心虚的模样,却仍旧坚定地拦住年修齐,年修齐不由得有些火了。
正在此时,里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外面是何人在喧哗?既然这么不怕死,就一并带进来吧。”
第101章
年修齐气愤地看向秦王,指着里面不满地低声道:“殿下您听到没有?简直把自己当土皇帝了!好生气!”
秦王笑着拍了拍他的胸口:“消消气,生气是最làng费力气的。进去会会他吧,年大人。”
有秦王在身边,年修齐无论如何都是感到有底气的。他一撩衣摆,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一踏进院子,先是扑面而来的一股浓重的酒气,熏得年修齐皱起了鼻子。
院子里景致怡人,正中央摆着一张酒桌,桌子上摆满了杯盘,一群喝得醉熏熏的男人围坐在桌子四周,院子的正中央却架起了私刑架,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男人趴在那处,浑身是血,不知道是醒是昏。
年修齐一看这qíng景,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年约四十的男人,一脸被酒色掏空了的模样,犹自举着酒杯,眯着眼睛打量年修齐。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谁给你们的权力动用私刑?!”年修齐走到那被打得满身是血的男人身边,一把将行刑的家丁推开,愤怒地将在场诸人看了一圈。
酒桌旁坐着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从谁开始爆发出一声笑来,然后所有人都开始大笑起来,有的甚至拍着桌子,好像年修齐讲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
这明显的蔑视让年修齐更加愤怒。
“不许笑!”年修齐往前走了几步,几乎怒发冲冠地道,“到底有什么好笑的?!我告诉你们,我是百凤县新上任的知县,你们统统都规我治下管理,如果你们有作jian犯科之事,本官绝不轻饶!”
他话音一落,人群之中有了片刻安静,一个一个互相看着,面上忍着笑意,完全是没把他这个父母官放在眼里的态度。果不其然,下一刻便爆发出了更加嚣张的此起彼伏的大笑。
年修齐满脸通红地站在原地。这比言语的冲撞更难以忍受,他们完全从心里没把他的身份当一回事。
这到底是群什么人?到底有什么深厚的背景qiáng大的后台,让他们敢如此肆无忌惮?
坐在主位那个男人一抬手压下众人笑声,揉了揉笑得发酸的眼角道:“都不要笑,这是我们百凤的父母官,你们好歹给点面子。”
笑声渐渐停了下来。年修齐一脸沉郁地看着在场的诸人。
那男人接着说道:“县尊大人初来百凤上任,按道理说,我们这些乡绅都应该给大人接风洗尘的,却偏偏让大人撞见咱们教训手不gān净的下人,脏了大人的眼,实在是我们的不是了。”
他话说得谦恭,却连站都懒得站一下,只管坐在主位上昂首低眉地看着年修齐。
“是吗?手不gān净的下人?”年修齐冷笑一声,“本官怎么听说,是哪个混人看上了人家的妹妹,故意拿这罪名栽脏他,bī他把妹妹jiāo出来呢。这位乡绅,看起来你人脉挺广,你认不识知这个卑鄙的混蛋啊?”
这场面不能更明显,这里一切都是主位上那个男人作主,其他人不过陪客而已。年修齐一届书生,即便义愤填膺也说不出太难听的话来,不痛不痒的这么几句,对于那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笑了一声道:“大人初来乍到,可能有所不知,这也不怪大人。您可以去百凤县问一问,我索海断的案子,从来不曾出错。”
“索,果然姓索。”年修齐回头看了秦王一眼,秦王面无表qíng,看上去并不认识这个姓索的。
“原来大人也知道索家。初来上任便如此熟悉地方,大人可以少走许多弯路,少做许多错事。”索海一脸傲慢地说道。
年修齐冷笑一声:“本官的确知道得不少。本官还知道,你小小一个乡绅子弟,谁给你的权利断案动刑?你私占官驿,连朝庭命官都不得入,又是罪加一等。本官治你一个藐视王法之罪,你敢不服罪?!”
索海一怔,突然又摇头笑了,一脸无奈地看着年修齐:“我还道大人本是个懂道理的,必定官运恒昌,没想到也这么天真。”
“本官该懂什么道理?”年修齐冷冷地看着他道。
“别说一个小小的步合驿,就是我索海占了你的官衙,你也得拍手叫好。这,就是百凤县的道理。”索海一昂头道。
年修齐道:“是么?那今天本官便教教你,什么是王法的道理!”他走到缩在一边的郑之chūn身边,掏出上任公文拍到他面前:“郑驿丞,本官命令你,马上逮捕这个藐视王法私设刑堂还侮rǔ朝庭命官的混蛋!”
郑之chūn一脸为难地看着他,低声道:“这……县尊大人,莫要与小人为难。”
索海等人一脸兴味地在后面看戏,有些人还接着喝上了,指指点点兴致盎然,至于那被上私刑的男人自然被放到了一边。
年修齐道:“本官才是百凤县最大的父母官。以后凡有作jian犯科的,家族再大靠山再硬,本官也绝不放过。你放心,本官绝不让人找你的麻烦。”
秦王站在院墙一角,微笑着看着年修齐这一番作为。眼角撇见隐蔽处几名侍卫请求动手的信号,他微微摆了摆手,让侍卫暂时按伏不动。又转头继续看向年修齐。
藏在暗处的士丁自然不会忽视秦王眼中那显而易见的宠溺和温柔。秦王很少退到后面这样专注地看着什么人,如同最坚毅的保护盾,他曾经只会独断专行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安排一切,程秀棋公子便因此经历了一番误会与磨难。
士丁也看向那个小小的知县,他努力的背影显得陌生,却又带着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不知为什么却让他想到当初的程秀棋。
年修齐还在苦口婆心地企图说服郑之chūn,郑之chūn不堪其扰,忽然跪了下来:“县尊大人,求您放过小人吧!小人qíng愿辞官不做了,请大人放小人一条生路!”
“你!”年修齐目瞪口呆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郑之chūn,又回头看向那一桌脑满肠肥的缙绅子弟。
索海举杯朝他遥遥一祝,傲慢地道:“如何啊县尊大人,我还等着你教教我王法的道理呢。”
“你……你少嚣张!”年修齐怒道,突然从一个驿卒腰间抢过来一把绳子。
“驿丞驿卒说到底不是本官的三班衙役,本官不怪你们不听令。今天本官便亲自拿了这个索海,让你们看一看本官到底敢不敢审他索家人!”年修齐说完便拎着绳子走向索海。
一群家丁早已围了上去,将年修齐团团围在中间。
“县尊大人请留步,否则小的们人多手杂,伤了大人就太不好意思了。”一名家丁叫嚷道。
年修齐咬牙道:“你们有胆子就试试看,袭击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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