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修齐被萧国主的大喘气吓得不轻,见他并不是向秦王发难,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只是,他站在文臣队伍的末端远远地望着那个威严的天子,这个男人,和他记忆当中的实在大有不同。记忆当中的萧国主,神qíng是温和的,说起话来也是温言软语,似乎处处随和的样子。惟一一次疾言厉色,便是在他走之前,召他进宫的那一晚。但那更像一个父亲对于勾引儿子堕落的坏小子的愤怒,同今日的这个男人,仍旧是天壤之别。
此刻端坐在龙椅之上的这个男人,才真正像一个御极天下的九五之尊,威严无比,锋芒毕露。
年修齐想起秦王所说的,他才是一切的幕后黑手。以前他还有一丝怀疑,现在他却是深信不疑了。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亲手托着尚方宝剑,步下丹陛,呈到秦王面前。
秦王谢恩之后,恭敬地双手接过。
萧国主眯了眯双眼,又道:“秦王元颢,醉心权势,觊觎皇位——”
年修齐一听,心脏猛地一跳。
“为争权夺位,拖延回援,贻误战机。”萧国主冷眼看着殿下站着的秦王元颢,一字一字道,“有功当赏,有过当罚。元颢为一人之私yù,弃整个皇家于不顾,为人臣是为不忠,为人子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之辈,不容于天地之间!朕念你救驾有功,元颢,你便用朕赐下的尚方宝剑,立刻自尽!”
年修齐不敢置信地望着萧国主。他竟然要秦王自尽?他竟然要杀了自己的儿子?!
虎毒尚且不食子,秦王有再多不是,也只是趁机借势,想要威胁他让出皇位而已,他要惩罚秦王,多的是办法,可是皇帝竟然毫不犹豫地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此杀手?
怔过片刻之后,他便再也顾不上什么礼数,挤开前面的文臣武将,朝秦王的位置一路挤过去。刚刚挤出去一半,手臂突然被人抓住了。
年修齐挣不开,焦急地抬头望着抓他的人,竟然是同样一身官袍的傅紫维。
“稍安勿躁。”傅紫维道,“你现在过去,也帮不了秦王什么忙。”
“可是——”年修齐急道,“皇上要秦王殿下立刻自尽啊!我人微言轻帮不了忙,紫维,你一定要帮帮殿下!他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啊!”
还不待傅紫维再说什么,前方又响起另一道声音。
“还请父王三思。”太子突然出列,跪在前面高声道。
萧国主看向太子,视线明显地柔和了下来:“太子平身。太子,朕知你生xing仁厚,但是,他是要夺你皇位的野心之辈,你对他不可有妇人之仁。”
“皇上明鉴。”太子低首道,“秦王与儿臣,一直以来便为着皇位明争暗斗。这件事,父王知道,朝臣知道,天下人都知道,这也是父王默许的结果。从前父王未因此怪罪于秦王,此刻在他救驾有功之时,更不该拿这个罪名冠在他的头上。他的罪过,不过是没有尽早回援京城。天时地利之机,他要利用这个时机搏上一把,也不过是人之常qíng。便是有罪,也罪不至死。儿臣斗胆,求父皇收回成命。”
年修齐仔细地听着太子的求qíng,紧张地看着高高在上的萧国主,他还在冷眼望着一言不发的秦王。
像是等过一了片沧海桑田,等得年修齐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膛,萧国主才终于缓缓开口道:“既然是太子求qíng,朕可以放你一马。元颢,你要记住了,你的命是太子给你的!从今以后,你要尽心辅佐太子,再敢有任何不臣之心,别怪朕手下无qíng。”
秦王从萧国主责令他自杀开始,便一直面色不变地托剑站着,此时便转身面向太子,单膝跪下,弯身道:“元颢谢过太子殿下。”
太子走了过去,将他搀起来,和秦王四目相对。
“弟弟。”太子低声唤了一声。
秦王垂下眼睫回道:“太子殿下。”
太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他也只能放开秦王,走回自己的位置。
“元颢之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萧国主继续道,“即日起革除元颢亲王之爵,责令其在府中闭门思过,任何人不得与他来往,否则一律按乱臣贼子论处!”
“臣等遵命。”殿下朝臣齐齐跪下,山呼万岁。年修齐被傅紫维抓着,虽然跟着跪下了,眼神却一直定在人群最前方的秦王身上。
他的手里还恭敬地捧着那柄尚方宝剑,那把名为赏赐,实际上却是催命凶器的长剑,他即便跪了下来,脊背也仍旧挺直。
年修齐心疼得无以复加。
下朝之后,太子神色匆匆朝殿外走去,刚一出殿门却被人拦住。南宫舒雅带笑的脸庞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太子殿下做得不错。皇上本来就不可能杀死秦王,这么多烂摊子需要秦王去收拾。那几份差事,除了秦王,还有谁能接手。多少王公大臣指着他发财呢,就连皇上也离不开他,因此秦王根本有恃无恐。就算太子殿下不站出来,文武百官也会劝阻皇上。”
“不。”太子低声说,“我救他,只因为他是我的弟弟。”说完转身离开了。
南宫舒雅微微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天真。没有我的话,你这太子早被那些豺láng虎豹吞gān净了。”不知道太子听到了没有,南宫舒雅迈步,悠悠然地跟在太子身后离去了。
秦王府里,年修齐站在大门口,眼看着几个皇宫侍卫搭梯子上墙,把秦王府的匾额摘了下来,连石狮子也蒙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要搬走。
年修齐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对着他们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指指点点。
管家满头大汗地凑过来,弯腰拱手道:“小祖宗喂,你别在这里无事忙了。我们秦……殿下呢?你快去找他玩吧。”
“他在书房里有正事啊,傅大人来见他呢,等他们说完话我再过去。”年修齐道,“我这里也是正事啊。管家伯伯,我们要看好了,别让这些跟红顶白的家伙拿走我们王府的一针一线!”
“哎,好,好。”管家无奈,只能让年修齐继续在这里呆着。
书房里。
傅紫维坐在他向来爱坐的那个位子里,面沉如水。
“紫维。”秦王叹道,“你到底还要生多久的气。”
傅紫维微怒道:“元颢,这一次不是可以随便糊弄过去的小事。我告诉你,你软禁我的时候,我们早就一刀两断了!”
“紫维,你总是口是心非。”秦王笑道,“你跟本王一刀两断,还会在这里和本王多费唇舌?”
“你已经不是秦王了。”傅紫维冷哼一声。
秦王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无奈道:“好吧,没有本王,只有我。紫维,你听我解释。我软禁你,也是无奈之举。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比谁都了解你。你虽然向着我,却更是一心为着萧国。你不可能同意我的行动。我了解你,难道你不了解我?我努力了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如今有一个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你说我该不该抓住?!”
傅紫维咬着薄唇,面上明显是动摇的神色。
“可是,你和吕东洪早就勾搭上了。吕东洪本来就不会听我的,你又何必多此一举软禁我?”
秦王摇头道:“你错了,紫维。你是说服人的一把好手,吕东洪本来就不是坚定地和我站在一起,他被你说动的可能xing下之八九。本王容不得任何的不确定。你是最大的变数,本王当然要把你看在眼皮子底下才能放心,”
“那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láng狈为jian的?我竟然丝毫都没有察觉。”傅紫维不悦道。
“我们的合作,也仅始离京之前而已。”秦王道,“让吕东洪离开京城,是诱反李良轩的重要原因。吕东洪一日在京城,李良轩便有所忌惮,如何敢反?父王一直利用我对李良轩苦苦相bī,将我推在风头làng尖上,他想要bī反李良轩,然后将李家连根拔起。可是他不知道,下不了釜底抽薪的决心,就达不到他的目的。所以,我便替他下这个决心。鬼方六王子的求助,正是一个好时机。我向吕东洪陈明利害,他本就一心铲除李家,才同意参与进来。但是到了你到百凤县的那一天,一切已成定局。我要等,等最好的时机回援京城,吕东洪却不需要。你说,我敢放你去找他么?”秦王笑了笑,又道:“不过,秀棋却是个变数,本王也未料到。父王,终究还是棋高一招。”
傅紫维不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坐着,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萧条的景色。
秦王起身走到他面前,按住他的肩膀:“紫维,我已将事实向你全盘托出。我不求你原谅,因为本王从不认为自己做错。现在一切回到原地,我只要你,不要背叛我,永远不要背叛本王。”
傅紫维抬头撞进秦王的双眼当中,那古井深潭一样的深遂眼眸,带着一丝狠决,又带着一丝乞求,傅紫维竟是分毫无法抗拒,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点头之后,他只觉得整颗心都蓦然轻松了。
跟随秦王,辅佐秦王,这便是他的本心。有再多的纷纷扰扰,却都动摇不了这样的本心。所以点头的那一刻,竟是傅紫维这些日子以来最为轻松的一瞬间。
秦王亲自送走了傅紫维,刚一回到书房,只闻耳边一阵风过,身边已经多了一个灰衣人。
“主子。”灰衣人弯身行礼。
秦王站在门边,仰头沉吟了片刻,而后一撩衣摆,坐回宽大的书案后面,沉声道:“本王的吩咐,你们完成得如何了。”
“禀主子,从莫林县收押的铁匠工匠早已尽数转移,月幽之国的那种武器,也可以打造,只是原料需要从月幽运回来。目前各地钱庄由索彤飞负责控制,索家人更是分散各地。索彤飞是做生意敛财的一把好手,主子完全不用担心。”
“很好。”秦王点了点桌面,满意道。
灰衣人迟疑了片刻,又道:“主子,属下们担心,萧国主会不会已经知道了,主子早已查明自己的身世?若是这样,主子的处境便十分危险了。属下实在担忧……、”
“他若知道,便不会是这个虚张声势的架势了。”秦王看着自己的手心,哼笑一声,“他将本王当了这么多年的马前卒,这一次却被反将一军,他疼了而已。本王不是他的儿子,本王很可能是鬼方人,本王不过是他从小布置的一颗棋子——如果他知道了这一切早已败露,便是拼着朝堂大乱,萧国大乱,他也不会让本王活着。现在,他还想要用本王替他的好儿子遮风挡雨呢。”
“那。主子准备什么时候起事?属下们誓死追随主子。”
秦王眼前闪过了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庞,还有傅紫维,甚至还在他那个天真的太子哥哥。他摇了摇头:“你们做好自己份内之事便罢。本王自有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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