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燕归的音量略微放低,他一眼不眨地凝视着关承。心底却隐隐地希望关承能给出另一个回答来否认他心中的猜测。
关承轻轻地叹息一声:“我知道,本来我可以否认的,只不过,只要皇上有心要查,甚至动用了刀门的人,我就知道……事qíng做的再怎么天衣无fèng,也终究会查出端倪的,只不过我倒也是高兴的,毕竟皇上仍是起了疑心,这却是件好事,证明皇上的确圣明,不会轻易被人蒙骗。”
这简直像是招认了。
燕归抬手指向关承,此刻连手指却都是冰凉的:“真的……是你……?”他问,屏住呼吸。
关承躬身:“是我自作主张,请皇上降罪。”他应的这样坦然,声音都没有一丝紧张,相比较而言,竟然是身为质询人的燕归更紧张一些,好像“自作主张”的是他,而非关承。
燕归竟忍不住后退一步,呼吸也有些不稳。
他几乎没有办法问下去,倒是关承慢慢地问:“皇上是为什么疑心我的?是因为昨晚上我最后说的那句话吗?”
燕 归沉默不言,双手握拳。关承抬眸看他,慨然坦然地又道:“不错,我虽然忠心于皇上,但更忠心于大魏,陈源对大魏来说是个威胁,而章国来人更是皇上的眼中 钉,且将来我国跟大魏必然会有一战,所以我就用了一石二鸟之策,想要一举两得。却没想到皇上竟在陈源身边安排了刀门的护卫,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的 神qíng里,仿佛有一点遗憾。
燕归听到这里,几乎忍不住一拳挥过去,但关承是文臣,若被他挟怒一击,后果恐不堪设想。
燕归qiáng行按捺心中翻涌的杀机,寒声说道:“你口口声声为了大魏,但为人臣要有为臣的本分,今日你能派人刺杀陈源,他日焉知你不会刺杀朝中其他人?偏偏你们所行之事,还会用‘为大魏着想’的借口。”
关承一愣,此时此刻,眼中才透出几分若有所思。
良久沉默,燕归负手望向虚空,过了许久,才又开口:“范大成自入大魏为官,可有什么失德失职之处?”
关承眨了眨眼,实话实说:“他倒算是个能臣。”
燕 归冷冷一笑:“你们总是担心大魏以外的朝臣势力渐大会对魏人造成威胁,所以每每针对,用尽心机在党争之上,因此就算范大成等人有些谏议之策,你们不管是对 是错,总是一味地反对,生怕他们势力坐大,也生怕影响到魏人的地位,但是你可想到,与其固步自封,不如群策群力。”
关承默默听 着,燕归顿了顿,又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魏将来必然会统一天下,但大魏的qiáng盛,来源于天下所有的臣民,只有每个臣民都把自己当成魏人,尽心竭力为 大魏出谋划策,大魏才会长盛不衰,你们难道想要在这天下一统之后,还一味地打压他国的智者谋士?何其短视!何况党争的后果如何,一些有效的措施无法下行, 百姓们的生活得不到改善,他们还会归心于大魏么?你看先前收服的诸国,除了一些国君有为的国家,其他譬如晋国……百姓们私下是如何说的?对一个残bào无德的 君主,对一个民不聊生的国家,百姓们是不会喜欢的。对于百姓而言,谁当皇帝或许并不重要,皇帝是大魏的皇帝还是晋周陈章等都不要紧,因为对他们来说最重要 的就是安居乐业。这就需要贤明的国君,也需要你们这些臣子。”
关承直到此刻,才隐隐地有些动容:“皇上……”
燕 归垂眸,道:“当初我小时离开北都,到了章国,也算是从小就见过各国的风土人qíng,见过一些繁华的都城,也见过破败凄惨的场景,我当时年幼,看到繁盛之地就 心生羡慕,看到路有饿殍,就也会忍不住跟那些百姓们一起想,为什么他们的国君这样昏庸,臣子这样无能。我从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坐上这个位子,但既然身 在这个位子,我就决不能让别人也想为何我是这样的昏庸。而你们都也是一gān无用无能的朝臣。”
关承眼中有泪,缓缓跪了下去:“皇上。”
燕归的眼中有往日记忆的影子在闪烁,过了会儿,他才说道:“我知道我或许不是你心中所想要的皇帝,事实上,我自己也并没有当个好皇帝的信心,我甚至不想坐在这个位子上,这个位子给我的,是痛苦居多。”
关承听不得这些话,猛地磕头下去:“皇上!万万不能这样说!”
燕归一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你自己心里其实也清楚,如果父皇真的放我自由,让我在这大魏跟她之间选择,我的选择……只能是她!”
关承的眼泪忍不住也流了出来,铁石心肠般的人,居然会有些难过,只好说道:“皇上……贵妃娘娘如今也常伴左右,这些话,以后万万不能再提了。”
燕归低头bī视着他:“我也并不想提这些,因为毫无作用。但是我已经是对不住她了,如今你竟然又要伤害她最亲近的人……”
关 承思来想去,终于道:“我之所以这样,又何尝不是因为……这陈氏,就是皇上的软肋,昨晚上陈源已经跟范大成等人会晤过,再加上贵妃娘娘,已经有不少老臣担 心此事了,臣只是想为皇上分忧,也为了安抚他们……皇上胸怀万里,想要召集天下之力的想法固然是极好,以天下智囊为我所用,让大魏qiáng盛千秋万代,老臣也自 乐见,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一名‘麒麟儿’以靠……这是臣之所以无法释怀者,请皇上宽恕。”
燕归见他始终担心兰桡,不由复生出愤怒之意:“说来说去,你一直都针对她?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当初我也是为了她,才愿意接手这皇位的,如果你真的无法容忍,那么我可以退位让贤!给四弟或者无忌都使得!”
关承这才微微有些慌张,若说此前,关承还并不是全然拥护燕归,但听了方才燕归那一番话,他反而信服了先帝的眼光。
陈兰桡随着青牛来到的时候,燕归仍在发怒之中,也多亏了青牛机灵地叫了一句。
此刻燕归抱着陈兰桡,心中回想起跟关承的对话,打定主意要把这真相深深藏在心底最深处,绝不能给陈兰桡知道半分。
两人正享受难得的寂静,外面有内侍来到,站在门口不敢入内,燕归抬头:“何事?”
那名内侍道:“回皇上,已经发现章国使者的踪迹!负责追缉的于副将在殿外候命。”
燕归心头一震,低头看向陈兰桡,她道:“这是要事,不能耽搁,我先回避了。”燕归有心要将她留下,转念一想此事的重要xing,就点点头:“我处理过后,就去看你。”
陈兰桡起身出了御书房,外间紫姬迎了,便缓步往回而行。紫姬见她面色还好,便小声问道:“公主,你跟皇上说起昨晚上的事了么?”
陈兰桡“嗯”了声,不以为然,紫姬见她似不解,便又道:“我不是说殿下遇刺的事,我是说……”她见左右无人,便在陈兰桡耳畔低语了声。
陈兰桡一怔,然后就有些不自在:“问这些做什么……”
紫姬眉头一蹙,却唉了声,没有再问。
此即两人转过廊下,却见前方有一队宫女经过,陈兰桡扫了一眼,正好那队宫女拐过弯儿去。
陈兰桡不以为意,又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脚,紫姬问道:“怎么了?”
陈兰桡皱眉,露出疑惑之色,紫姬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又或者忘了什么在御书房吗?”
陈兰桡抬头,看向前方空空如也的廊下,喃喃道:“我好像……”眉头紧锁,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记不起来。
紫姬打量着她的眼神,笑道:“怎么了,莫非公主你是看到什么了?”
陈兰桡心头一动,正要凝神细想,就见霜影从后面飞奔赶上来,气喘吁吁道:“殿下,你回来怎么不叫我一声儿?”
陈兰桡转头扫她一眼,便笑说:“蓉蓉等在门口,你却不见了,如今反质问起我来了?”
紫姬也说:“我看这人是越来越留不住了,只怕公主还需要给一点嫁妆钱。”
霜影正在语塞,听了紫姬的话,便又脸红起来。
对霜影来说,之前那个“丑丑”的蓉蓉忽然不见了,虽有些奇怪,但当时加上陈兰桡出事,霜影知道有些事儿不能问,所以也没有关心。来到北都后,有一天忽然多了这个“蓉蓉”,又因是陈兰桡“许可”的,霜影自然也毫无疑问地接受了这名新“蓉蓉”。
到了下午,听闻燕归出宫去了,陈兰桡猜测应该就是为了章国二王子之事,本来燕归跟他就有些宿怨,又加上此事非同小可,他要亲自出宫处理也是有的。
天气正是炎热中,远处高树上传来蝉鸣的声音,陈兰桡小睡了会儿,不知为何心总是乱跳,很不踏实。
紫姬捧着茶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她靠在榻上仿佛发呆,紫姬便道:“我以为公主还睡着,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陈兰桡道:“睡不着,太热了。”
紫姬笑看她一眼:“总不会是担心皇上吧?放心吧,听说是把章国人围住了,皇上怕是去打落水狗的,不会有危险。”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兰桡听到“章国人”三个字,心头一动,仿佛触念到什么似的。
紫姬见她不语,便不再打趣,给她倒了杯茶,递在手中,就又走到窗户边上看了看外面,道:“这样热,不知是不是要下雨了。”
陈兰桡握着那茶盅,忽然惊叫:“我记起来了!”
紫姬回头:“记起什么来了?”
陈兰桡睁大双眼:“上午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我看到……那一队宫女……”当时她惊鸿一瞥,那队人又走得快,因此只留个模糊的影子,但因为记忆太过深刻,所以竟察觉异样,此刻才想起来,她当时怔忪,原来是因为在那队人之中看到了一个熟人的背影。
紫姬不解,见她面色不对,便走到跟前。陈兰桡抬眼看她,眼中藏着一抹不安:“我好像看到了……左遥怡!”这个名字说出来,好像把心头那一块疑惑给点破了。
陈兰桡定了定神:“不错,是她……是她!”
“章国二公主?”紫姬也是震惊,愣了愣,“可、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该不会……是看错了吧?”试探着这样问,但却不敢否认。
陈兰桡的心复又跳了起来,此刻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而周围也静得可怕,几乎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过了片刻,两个人都看到对方变色的神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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