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太后握起右手,手指触到掌心的疤痕,只有在宫芙的惨叫声中,她悸痛着的心才似乎得到一丝慰藉。
嗤啦一声响,殿内有种烤焦ròu皮的味道散开。
宫芙疼得发疯,颤抖着大叫:“滕秀琳!当初你为什么没有死在步云岭,如果不是苏顺那奴才办事不利,你早就跟你那孽子尸骨无存了!哈哈哈……”
熊嬷嬷厉喝:“即刻把这张嘴打烂!”
滕太后淡淡道:“不用,让她叫,叫的越大声越好。”
她并不想遗忘,因为她永远都遗忘不了,甚至……她想要有个人如此大逆不道地提醒着她。
宫芙声嘶力竭,气息奄奄,滕太后淡淡地看着如没骨了的蛇一般趴在地上的女子:“你害我失去的,远比你自以为的要多,你放心,本宫不会让你轻易死去的……本宫也会长命百岁,而有本宫在的一日,你就活该受这些罪,在本宫死之前,会送你一个痛快,到时候……去了huáng泉地狱,咱们继续再分胜负。”她微微一笑,笑容冷酷无qíng,却极美。
太监抬起步辇,缓缓起驾。
太医上前,给宫芙诊断,确定她不会因伤而死去,负责伺候的宫女太监将她扔回chuáng上,两扇门沉沉地甩上。
雨有些停了,冰冷的雨丝随风送来,滕太后高坐辇上,昂首不动,端然仿佛石像。
出了紫榭宫,便看见女官雪海站在门口。
太后从冥想中醒了过来,想起之前jiāo代雪海去查问为何皇帝彻夜未睡,雪海垂首,道:“娘娘,奴婢问明白了,皇上在半个时辰前召了解少卿进宫,此刻正面见。”
滕太后掩不住诧异:“这个时候召见解听雨?难道是边关出了什么大事?还是……”
雪海摇头,有些犹豫:“回娘娘,都不是,只不过……”
滕太后等不及,愠怒地皱起了眉:“只不过什么?”
雪海深深低头:“听说今夜,解家女眷游鹤影湖,不知为何船竟翻了,其他人倒是安然无事,但至今未找到解少奶奶……”
滕太后猝然色变,高声道:“你说什么?锦懿不见了?”
雪海道:“正是,皇上得知消息后即刻传了解丞相跟少卿,先前丞相先一步出宫,这会儿皇上正跟少卿相谈。”
滕太后面上浮现怒色,玉掌握拳,打在步辇上:“一群人游船,偏偏锦懿出事,解家……想gān什么?”
雪海跟熊嬷嬷对视一眼,雪海道:“太后,皇上命人都退出了御龙殿,不要人伺候,但是守在殿外的艾公公跟奴婢说……隐隐听到里头皇上震怒了。”
滕太后拧眉,手指拈动腕上的玉珠。
☆、第 2 章
曾皇后抱着儿子刘明——出生刚满一岁的小太子,正呀呀学语,大概是听到雷声,却并不惧怕,乌溜溜地双眸无邪四看,很是可爱。
皇后是睡了一觉后醒来的,见风雨正急,雷声连响,原本睡在旁侧的刘泰堂却不见踪影,皇后忙命人打探消息,不多时,太监传回解家出事,皇帝紧急传召解丞相跟少卿解廷毓进宫。
隔着重重帘幕,殿外的雨声哗啦啦响,仿佛雨水能席卷而来,淹没整个宫阙。
曾皇后再也睡不着,幸好小太子刘明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皇后看看舒展着小胳膊小腿的儿子,才觉得心头那股寒意稍微平复了些,脸上也重见了笑。
皇后听到滕太后的声音之时,才发现婆婆来到,滕太后怕惊扰到小孙子,是以进昭阳宫时命人不必通报。
皇后急忙起身,滕太后却一摇头,示意她不必行礼。
太后走到chuáng边,看向chuáng上的小孙儿,刘明是个爱笑的孩子,见到太后来到,仿佛认得自己的奶奶,咧着嘴露出了欢快的笑颜。
滕太后看着孙儿天真无邪的笑容,眼底一片温柔,哪里有之前在紫榭宫的半分厉色,小心地握着那细嫩的小手指头,含笑逗弄。
自太后来到,曾皇后一直站在chuáng边,望着太后逗弄刘明,皇后也是莞尔:皇帝不好女色,后宫佳丽三千,却对姿色不算上上的她宠爱有加,而皇后刚生了刘明,太后就亲自劝皇帝立太子……这对曾皇后来说也是件很意外的事,不管滕太后如何,因为这件事,她对太后都是感激有加的,何况她也知道,滕太后对刘明是真心实意地爱顾。
可是此刻,眼看着面前其乐融融的天伦qíng景,曾皇后在含笑之余,却也隐隐猜到,太后夤夜前来,不会只是单纯地想孙子了。
曾皇后道:“小明明真是喜欢太后,一见了您就笑个不停。”
滕太后逗弄着萧端,微笑道:“这孩子很好,是个乖孩子……”
曾皇后凑趣道:“说来也怪,这孩子不一生下来也不哭也不叫,只是看着人笑,可把臣妾吓坏了……”
滕太后笑道:“这孩子很像他爹,当初,泰堂刚生下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咯咯笑,并不像是别的孩子般竭力大哭……”太后说到这里,忽然间面上的笑dàng然无存,本来拨弄萧端的手指也僵住了。
旁边的熊嬷嬷脸色微微一变,有些不安地望着滕太后。
曾皇后未曾发觉异样,柔声道:“可不是呢,臣妾是小见大怪了,不知道皇上之前也是这样儿的,小明明是像他父皇呢……”
滕太后怔了怔,勉qiáng又露出一个笑容,不再逗弄萧端,直起身子转头看向曾皇后:“泰堂几时离开的?”
曾皇后赧颜道:“方才臣妾睡了一觉醒来,皇上就走了,已经差不多一个时辰了,大概有什么要事。”
滕太后点头道:“原来你不知,我方才从御龙所过来,听艾宝峰说,泰堂召了解家的人,好像是锦懿出了事。”
曾皇后大惊:“是锦懿妹妹?出了何事?”
滕太后面露头疼之色:“听闻是行船的时候出了意外,人至今没有找到。”
曾皇后捂住嘴,惊魂未定:“阿弥陀佛,怎会如此?怪道皇上匆匆就走了……”
滕太后叹息道:“是啊,你也知道,锦懿从小就养在我身边,跟泰堂更是qíng同兄妹,如今她出了事,难怪泰堂着急上火……”
曾皇后眼中见泪,掏出帕子侧身拭去,才又道:“莫非真是天有不测之风云?好端端地人……今儿天气偏又这样……只希望是虚惊一场,万万别有什么事,不过太后也不必过于伤心,锦懿妹妹看来是个有福的面相,必然神佛庇佑。”
滕太后道:“你说的是,我们gān坐着着急也没什么用,如今也只能希望神佛保佑了,但是锦懿对泰堂来说格外不同,只怕他因此大动肝火,伤了身子,得想个法儿劝他回来才是……我本来想叫他回来,免得他行事失了分寸,可若我出面,未免太露痕迹,叫解家得意……”
曾皇后望着太后,又看看chuáng上正舞动手足的小太子,忽然间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御龙殿内,两刻钟前。
刘泰堂望着丹墀下面躬身站着的人,心头一把无名火熊熊燃烧。
若非他城府够深沉,此刻早命人拖出去,先打断双腿再拖来见。
饶是如此,那把怒火,已经按捺不得,随时可能爆发。
相比较皇帝的杀气凛然,解廷毓安然得多。
也不知是真安然还是假安然,丞相之子,大理寺的解少卿自被召进宫后,便始终一言不发,保持低头的姿态,完美如一尊雕像。
之前皇帝的问话,都由解丞相来回答,解廷毓站在父亲身旁,似一个陪衬摆设。
一直到皇帝念丞相年高,命他先行回府歇息,独留解廷毓在御龙殿内,解少卿能够察觉,先前自己父亲在的时候皇帝所苦苦按捺的杀意,就在御龙殿殿门关上之时,肆无忌惮地一涌而出!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虽然解廷毓明白,皇帝不是年少气盛浅薄无知或者bào戾嗜杀之人,他不会轻易动手杀掉臣子。
可仍是为那种掩而不发却会一触即发的帝怒而内心震颤。
“爱卿。”刘泰堂开口,声音太过温和,就像是绢丝之下裹着的刀锋,“可知道朕独留下你的用意?”
解廷毓没法儿再装木头人,伸伸有些僵直的手:“臣不知。”
刘泰堂微微挑唇,笑得厉酷:“那敢qíng,朕跟丞相说了半天,爱卿都没听见一字吗?”
解廷毓跪地:“臣知罪,请皇上责罚。”
刘泰堂深吸一口气:“你以为……朕不敢吗?”
解廷毓磕头:“是臣不敢。”
刘泰堂听着这惜字如金的话,稍不留神,还以为解廷毓在跟他玩绕口令呢,皇帝听到自己牙齿磨响的声音:真的,好想就这么杀了此人,他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都是这么渴望的!
解廷毓此人,本该安分守己循规蹈矩,没想到他偏卖了这样天大的一个纰漏,简直等同把刀jiāo到了皇帝的手中,而他跪地,伸长脖子等砍。
九五至尊,被将了一军,只要他愿意,很可以把这臣子乱刀斩杀,但偏不能。
刘泰堂深吸一口气:“你听好,锦懿,虽然是忠烈将军孤女,但自小养在宫中,太后视如己出,朕更当她是亲妹子一般,只差一个‘公主’的封号,当初许给解家,礼部用的是公主下嫁之礼!嫁妆亦是等同!解家难道还不明白吗?”
解廷毓俯身在地,静静回答:“回皇上,罪臣家明白,是以先前丞相才血泪请罪。”
刘泰堂冷笑几声:“血泪请罪,能让锦懿安然无恙吗?满船的人游湖,偏她一个人坠水,你们竟还隐瞒,说是整船翻了……”
解廷毓微微一抖,刘泰堂走到他跟前,低头望着俯身在地的男子:此人卑微如一只虫豸,只要他一抬脚就能将他踩死,他得了他平生最珍爱的人,却不珍惜反而残害……刘泰堂肩头微微发抖,因为怒极。
外头雷电jiāo加,大殿内光影闪烁,映的皇帝的脸yīn晴不定:“朕体恤丞相才未当面为难,何况丞相忠心,做不出大逆不道的罪孽,爱卿,你能跟朕说实话么?锦懿,是怎么落水的,为何谎报船翻,是谁下手谋害,你又想要保住何人!”
刘泰堂的声音跟轰隆隆地雷声jiāo缠并行,龙驭九天,行云布雨,百shòu震伏不敢妄动。
解廷毓定定地望着眼前那双绣着蟠龙的皇帝步云履:“臣……起初听错了消息,以为船翻,并非有意隐瞒,实属误会……并没有想要保住谁……”
还未说完,肩头忽然被重重一击,解廷毓身不由己,整个身体被掀翻往后,跌在地上。
刘泰堂一脚狠狠踢出,复又落地,乾坤地理裙摆一晃:“好个狡狯卑劣的混账!当着朕的面你竟还敢信口雌huáng……可知你背地里是怎么对待锦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