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当祯雪在朝堂上跟他对立开始,傅清明就察觉不妥,然而对于祯雪的所作所为,傅清明只当是朝廷的一次博弈而已,以他对祯雪的了解,多半,祯王爷是在为那个不成气候的皇帝出头,要把权力从他手里分出来一些。
其实傅清明并不十分在意这个,尤其是在阿绯回来之后。
祯雪先前也不在意,但如今既然他想要……他也不介意给他一些。
就好像那一次傅清明跟阿绯所说一样:如果是王爷,他可以退让。
只是傅清明没想到,祯雪有朝一日真的会狠到这种地步。
就算真相就在眼前,傅清明兀自不肯相信,祯雪所要,不仅是权力,而且是他的命。
傅清明想不通是为什么。
大概是看出了傅清明双眸中的焦灼之色,祯雪的唇角挑了挑,像是带着些讥诮之色:“只不过明知故犯,傅大将军可也算是大启头一号的痴qíng种子了,只是用错了地方。”
傅清明凝视着他,额头上已经见了汗,胸口处血迹láng藉,嘴角也见了朱红。
他几时这么láng狈过。
但是对他下手的两个人,都是他不肯防备的最为亲近的人。
如梦似幻,却恁般残忍而真实。
山风从祯雪背后chuī来,chuī得他长发飘舞,那原本如温玉的俊美容颜竟显得有几分魅然邪意。
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彼此相看。
傅清明终于问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祯雪轻轻一笑:“你难道,不明白吗?也是……寻常之人又怎能想得到呢,何况又是当局者迷。”
他从山下上来,站在殿门口,背后是太阳光,背着光的脸隐没在浅浅地yīn影里头,只有双眸极亮,如火焰燃烧一般,同昔日的温和判若两人。
“我……”傅清明刚要说话,忽地觉得身体里头的绞痛加重,竟无法出声:不对,这种毒……不对。
傅清明看着祯雪,眼神几度变化,有个可怕的念头在心中盘绕,他艰难地喃喃说道:“不、不对……”
“怎么不对?”祯雪抱住阿绯,手指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擦过,他低头看着她的时候,神qíng竟带几分温柔,语气似旧非旧。
傅清明直直地盯着他,胸口血气翻涌,那个他想也不敢去想的可怕念头却如跗骨之蛆,令人疯狂。
傅清明忍不住抬手在胸口一捂,痛的窒息,眼前发黑,连同祯雪的人都有些看不清了。
但是看不清他的容颜,没有那些令人迷惑的声、色,心里反而更清醒了一些。
他将往昔之事飞快地想了一遍,原来真相就在眼前。——只是人清醒了,痛也更狠,宛如盐水流过伤口,痛到几乎晕眩。
傅清明深吸一口气,破釜沉舟地大声道:“不对!你不是……”
话音未落,便见祯雪抬眸看他,淡淡然道:“傅大将军,事到如今,就不必说了吧。”
他阻止了傅清明说。
他在忌惮什么,傅清明知道。
傅清明猛地也停了口,祯雪所忌惮的,也是他忌惮的。
傅清明后退了步,不由地看向阿绯,却见她瑟缩在祯雪怀中,脸颊上还挂着泪,整个人呆呆地,有些失魂落魄。
“皇叔……”她轻轻唤了声,神qíng天真而迷惘。
她的手指揪着祯雪的衣领,显得无助而彷徨。
傅清明喉头一动,咽下一股腥甜跟那些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身体之中真气涣散,他踉跄地后退数步:“没想到……”
声音如同叹息,有些话,始终没有说出来。
罢了,愿赌服输。
谁叫他一开始就决定参与这场豪赌。
傅清明低声地笑,而后放声大笑,笑得决然而惨烈,痛得慡快,酣畅淋漓。
祯雪不去看他,只温柔地望着阿绯:“乖,现在无事啦,皇叔很快带你回去。”
他说着,手在阿绯的额头上轻轻地一按。
阿绯正转头呆呆地看傅清明,此刻眨了眨眼,终于又闭了眸子,神态渐渐安详,竟像是睡了过去。
傅清明看着祯雪动作,双眸眯起:“你……别对她……”
祯雪微微一笑:“我对她从来如何,你该是最清楚的……阿绯自己也知道,我对她是最好不过的。她……也一直都惦记着我,不是吗”
傅清明身子震了震,心里掠过一股寒意:“你对她好?她若知道你如此利用她……必然……”
“必然伤心之极。”祯雪淡淡地接过话来,“所以,最好不要让她知道,对吗?”
他的声音极为淡漠,双眸从阿绯面上转向傅清明:“上一回本可以好好地,却给你坏了事,这一次,我决不允许。”
他已经变了声音,说到最后一句,一字一顿,宛如发誓一般。
傅清明试着吸一口气,却疼得浑身打颤:“你究竟想如何?”
祯雪冲他一笑,原本光风霁月的眉宇间横着沉沉yīn郁:“你觉得呢?傅清明,我曾跟你说过……有朝一日,会向你讨回……那所有的。”
傅清明中毒,负伤,整个人本极láng狈,然而在这刻,却也笑了一笑,笑的无奈:“只怕这一回,也会让你失望了……”他看向阿绯,叹道,“不信,便走着瞧吧。”
祯雪心头一跳,却仍道:“好,那我便瞧瞧,只可惜你是瞧不到了……受死吧,傅清明!”
祯雪轻轻一招手,殿外埋伏着的许多亲信士兵一拥而入,团团将傅清明围在中央。
他身中剧毒且又负伤,再被这么多jīng锐包围,在这荒山野岭之地,似乎cha翅难飞。
傅清明回头,身后便是宽敞的窗口,昨夜他抱着阿绯在此处缠绵,坐看山月,是何等静美的时光,然而此刻,风景不再,底下只是一道深深悬崖。
而身侧榻上,昨夜他以内力挣断了的汗巾,还残留一片,孤零零落在彼处。
傅清明看了一眼,拼了最后一口气蓦地纵身而起,手抓住那片红巾,身子依旧腾空,竟如离弦之箭般往窗外跃去。
☆、60
阿绯猛地坐起身,把chuáng前侍候的宫女们吓了一跳,有人甚至低低惊呼出声,旋即跪倒在地:“殿下恕罪!”
这声音战战兢兢地低声响起,阿绯闻声转头看去,目光在宫女身上停了停便又移开,极快地打量屋子的布置。
跟雀山行宫的空旷殿阁布局不同,此处的陈设布置要华丽jīng致一些,阿绯转动目光看了会儿,蓦地认出这是哪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来不及追究那跪地的宫女,阿绯脱口叫道。
chuáng前一名宫女垂着头行礼下去:“殿下,您前日才从雀山行宫回来的,是王爷带您回来的。”
“王爷……”阿绯竟觉得脑中昏昏地,很有些反应不过来,“啊,皇叔!”
唤出“皇叔”两个字的时候,脑子似是清醒了许多,阿绯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糙:“皇叔在哪里?”
“王爷清早便上朝去了,先前派人传话回来,说有点儿事耽搁了,中午会回来的,若是殿下问起来,就让殿下耐心等候些时候。”
阿绯的心安稳了一下,忽然又提起来,眼珠转了会儿,便从chuáng上下地,她在chuáng上昏睡,只穿着极薄的绢丝里衣,匆忙下地,赤脚踩在地面,只觉得一股透心凉从脚心渗上来,莫名地竟打了个寒战。
两旁宫女忙围过来帮她更衣,片刻整理好了,阿绯往外就走,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得外头有人道:“爹怎么会不回来……直接就走了?连我也不见一面。”
这声音是稚嫩的童音,阿绯自然知道这是南乡。
但却没有人回答他,隔了会儿,南乡才又嘀咕:“不行,我也要去虢北,去找爹去。”
阿绯听到这里,便迈步出去,一转头便看到门边儿上站着两个小家伙,一个是南乡,另一个正在以手比划着什么,自然正是连昇。
两人一看阿绯醒了出来,便齐齐过来,阿绯垂头抓着南乡:“你刚才说什么?”
南乡见阿绯出来,本正高兴,猛地被她抓住肩头忍不住吓了一跳:“啊……我、我说……咦,难道你不知道吗?”
连昇见状,便在旁边极快地比了一比,阿绯转头看去:“你说的是真的?傅清明去虢北了?”
连昇点点头,南乡却瞪大眼睛看着阿绯,叫道:“你怎么会不知道?难道爹临去前没有跟你说过?”
阿绯的心摇摇晃晃,有点踏实,又有些无法相信,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小的,终于说道:“那这件事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连昇跟南乡对视一眼,还没有回答,阿绯身后的一个宫女道:“殿下,大将军确是去了虢北,听说是虢北忽然兵变,事qíng很是紧急,故而大将军连京城都没回,直接从雀山取道而去。”
这宫女口齿伶俐,言语清晰,但阿绯听着这些话,却只觉如梦似幻,有些无法置信似的。
先前听闻南乡说,心里稍微安稳些,此刻心却又噗通噗通地剧烈跳了起来,木讷重复道:“从雀山走了……去了虢北?”
南乡见她呆呆地似乎全不知qíng,便不依地叫道:“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爹不是去了雀山找你吗?”
阿绯还没有回答,她身后那个宫女说道:“听王爷说,将军离开的时候殿下正在休息,将军疼爱殿下,又因军qíng紧急,所以并没有打扰她就匆匆离开了。”
方才她镇定地说傅清明的事,阿绯还没有留意,这会儿才留心了。
南乡有些不高兴,白了阿绯一眼:“哼……真没用!如果是我在,还能跟爹告别……”
连昇看看南乡,又看阿绯,眼神中却透出几分不安来。
南乡却转头看他,眨巴着眼问:“六哥,你说爹什么时候能回来?不然的话,你帮我求王爷,让我去找爹好不好?”
连昇犹豫了一下,双手在空中很慢的比划了一下,配合脸上那种表qíng,显然是拒绝之意。
南乡嘟起嘴来:“好吧,我也是随口说说。”
阿绯没心思跟连昇和南乡闲聊,回头看着回话的宫女,便唤出她的名字:“芳语,去叫人……请王爷回来。”
那个宫女正是最初阿绯回到公主府的时候伺候她的贴身之人,紫珊夫人的事件发生之后,她消失过一阵儿。
芳语垂着头:“殿下,王爷说处理完事qíng就会回来……”
阿绯不等她说完,就厉声说道:“住口,或者你立即叫人去,或者我自己去!”
芳语怔了怔,抬眸看向阿绯,却见阿绯正冷冷地望着自己。芳语急忙垂头:“是,殿下,奴婢这就去跟人说……让、让他们去通知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