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腹牢骚,刚要说出来,对上凤玄的眸子,刹那间跟记忆里那双眸子重合起来,脑中似闪过什么似的,竟不由自主叫了出声:“啊……”
凤玄道:“你快些回去吧。”说完后,又对顾风雨道:“你也去吧,事不宜迟。”
顾风雨踌躇片刻:“天下虽大,我却无处可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还得留在这里。”
“那倘若……”凤玄本想说倘若虎牢的人追来又该如何,但顾风雨既然如此打算必定有他对付的法子,另外,如果他走了,那虎牢的人估计就全力追他去了。
顾风雨听完凤玄所说,便略躬身后退,唯独岳凌还有些不肯离去,少年半解不解,心里隐约有一股气梗着,便赌气不动。
凤玄再看向他,目光变得有些柔和:“快回去吧,同他一块儿走。”
岳凌心神一震,迟疑着说:“你……你是不是、你到底……”心里头有个念头翻来覆去,呼之yù出。
可是偏偏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因为只怕说出来,就会天翻地覆,永无安宁。
因为那个猜测实在是太过胆大包天,太可怕了。一旦说出,恐怕无数人都会卷入其中,就像是个极大的漩涡,会令无数人万劫不复似的。
岳凌想到陆通那暧昧不清大有深意的态度、举止,若没有极“”的原因,陆通怎会千里迢迢来这偏远的小地方?岳凌越想,心里越是冰寒彻骨,又烦扰如乱雪。
凤玄并不回答岳凌,也不再理会他,只抱着宝嫃飞快地往家中去,打开大门入内,里屋蜡烛的光暖暖昏huáng。
进了屋里,凤玄将宝嫃放在炕沿上坐着,回身yù走,宝嫃呆呆地问道:“夫君,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吗,我们要……离开这里吗?”原来她终究听到了。
凤玄脚步一顿,回身握住宝嫃的手:“娘子……我知道现在跟你说有些太急了,不过,先前那些人,是我以前结下的仇家……继续留下的话恐怕他们还会再来。”
宝嫃先前问的时候还怀着一丝侥幸:或许是她听错了呢。
此刻听到凤玄回答,整个人惊愕之余,几乎失去反应:“那……要去哪里呢?远吗?”
凤玄双眉蹙着:“可能会很远。”
宝嫃张口,定定地看着他:“可……可是……”嗓子眼里却像是堵了什么,怎么也说不出来。
凤玄担忧地看着她,此刻也有些难以开口,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沉默了片刻,宝嫃才又开口,说:“那……如果非走不可,明天再走行吗?”她茫茫然地看了看屋内,桌子,凳子,针线盒……窗棂纸,新帖的窗花儿,所有的一切,“还有,我们的jī怎么办呢?还有没吃完的菜……屋檐下还吊着……还有……夫君,我、我能不能回娘家一趟……”
凤玄心里一酸,将她的手握紧:“娘子……”
宝嫃身子哆嗦了一下,望着他的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沙哑着嗓子问:“那么……夫君,我们还会回来吗?”
凤玄犹豫了会儿,终于一点头:“只要娘子愿意,会的。”
宝嫃道:“我爹娘还有宝嫃如,会知道吗?”
凤玄道:“县令会同他们说的……也会照顾他们。”
宝嫃眼睛慢慢地眨了几下:“jī……”
凤玄一笑,将她抱住:“还有这房子,都会安置好的,一样儿也不会弄坏。”
宝嫃被他一抱,鼻子莫名地就酸了,以极低极低的声音慢慢说:“夫君,我舍不得……”
火炉里的炭,渐渐地燃尽了,却没有人再去管,凤玄抱着宝嫃,静静地躺在还很热乎的炕上,虽然只是几个月而已,可是对他而言,却恍如一生,对于这湖畔的屋子,对于屋子中的每一件东西,每一样存在,他都有着深深地眷恋。
或许叫□屋及乌,因为这里有她,因为有她在,所有的一切都尤为可喜,这种可喜而温馨的感觉在短短的数个月时间内却纠缠到他的神魂里,让他有种无法舍弃的感觉,当宝嫃哽咽着说“舍不得”的时候,他心里又何尝舍得?
凤玄领兵打仗,最忌讳瞻前顾后犹豫不定,他也从不是个斩不断理还乱的人,可是现在,却赫然有些无法自已。
这短暂的时光,却似改变了他整个人。
外头风雪声兀自继续,凤玄抱着宝嫃,贪恋着炕上最后的温暖,耳朵听到外头的好些动静,或许追兵很快就到……但……他无法硬下心肠果断地就此带她离开。
按照他原先的计划,是想要一个了结的,故而让顾风雨带宝嫃走,他留下来,不想只是逃避,他想要彻底地解决一切,跟他们回京也好……见招拆招也好,总要做个了断。
没想到那些人一照面二话不说就直接动手。
虎牢直属于皇帝,只听皇帝诏命,侦缉司是皇帝的亲卫,如今两部人马双双出面……并且竟连一句话也不容许他说,凤玄只是想要冷笑:他们bī得他只能走一条路。
那支蜡烛燃到尽头,光芒摇晃了两下,便告熄灭,凤玄望着黑暗中宝嫃的容颜,大手轻轻地抚过,就在她眉心又轻印一记。
天色还没有亮,宝嫃锁了大门,凤玄抱她上马,趁着薄曦离开连家村,将出了村,宝嫃回头依依不舍地看,又呐呐道:“夫君,不用跟公公婆婆说声吗?”
凤玄道:“不必,县令会替我安置。”
宝嫃就没有再说。凤玄抱着她,渐渐地打马飞快地往前,马儿奋起四蹄,极快之间,已经将连家村甩在后面。马儿颠簸里宝嫃最后回头一眼,只看到那被白雪覆盖的小村落,安静无声地相送他们,刹那间,宝嫃只觉得心中空落落地,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东西丢了,她越来越不安,越来越慌乱……甚至几乎忍不住开口让凤玄停下,可是牙齿却紧紧地咬着嘴唇,生怕自己不留神就说出什么来。
因为天色绝早,且又是大年,刚下过雪,因此人起的都较平常晚些,凤玄打马入了乐阳县城,看守城门的小兵来不及打招呼,他人已经极快地过去了。
凤玄并未在乐阳县内停留片刻,从城门直穿出去,只在城郊端详了一下路线,便择了一条路,快马加鞭又往前而去。
一直赶了半天路,离开乐阳县城起码也有三四十里路了,马儿累的呼哧呼哧喘气,凤玄看前头影影绰绰地有城镇的影子,便特意从旁边绕开了去。
郊外的住户极少,有的也都很是贫困。凤玄想要让马儿歇息片刻,最好喂些糙料,便放慢了速度,走了一会儿,过了一两户人家,终于望见有一户,柴门开着,只有里头的屋门上贴了红色chūn联儿,有一只小狗子伏在屋檐下,听到动静就直着脖子叫起来。
凤玄停了马,正巧有个农户听到声响出来,看到两人一骑,有些儿楞,这个地方极少有外人来,何况是骑着马的。
凤玄翻身下马,便道:“老乡,不知你有没有些糙料喂马?我出钱买。”说着,就掏出十几个铜钱来。
那农户一听,急忙摇头:“有些稻糙而已,值不得什么,不用钱。”
凤玄道:“有豆子的话,还请也赐一些,多谢了。”说着,就把钱奉上。
那农户很是意外,大年开门就遇到贵人送钱来,赶紧把家里的一星半点豆子都翻出来,又把稻糙掺和一起,喂那马儿吃。
凤玄见马儿吃饱了,又饮了水,便才又同那农户告别上马而去。
又行了一段路,冬日天短,不知不觉地就黑天了,正好进了一座陌生的村镇,凤玄沿着大街徐徐而行,因为天冷,街头行人稀少,凤玄遥遥相看,夜色迷茫中望着前头似有客栈的招牌在风中摇晃,便打马而去。
凤玄翻身下马,把宝嫃接下来,宝嫃双腿都有些麻了。
凤玄就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那客栈门口挑着一盏微弱的灯笼,有一名小伙计正要关门,忽然见客人上门,便叫道:“掌柜的,有客人啦!”
凤玄把马儿jiāo给他,小伙计忙着从偏间牵到后院里去,凤玄同宝嫃入了店内,见这店果真极小,里头分两边儿摆着六张小长桌子,中间留一条路。往后的柜台旁有一条狭窄通道,凤玄疑心这里能不能住人,刚要问,客栈掌柜半披着一件厚袍子,从里头打着哈欠出来:“客官要住店还是吃饭?”
凤玄听他这样说,才确认是可以住宿的,便说:“要先吃饭,再住店。”
那掌柜挪到柜台后面,打量凤玄同宝嫃,道:“大过年的,客官是有急事吗?”
凤玄道:“有位亲戚急事,我们赶去探望。”宝嫃在马上颠簸着,睡得颠三倒四。此刻木木呆呆,感觉凤玄在扯谎,就惊奇地看他。
凤玄冲他一笑,掌柜的会意地点头:“明白明白……世事无常啊,老婆子!”他说着说着,冷不防扯长嗓子喊了一声。
宝嫃还正有些迷糊,被他一叫,吓了一跳,便瞪大眼睛,凤玄笑着把她抱住,这掌柜的叫完后,从那柜台后的通道里又出来个半老的女人,道:“叫这么大声做什么,死鬼。”
掌柜的笑道:“客人来了,你给做点儿菜。”又对凤玄道,“客人们是要在这儿吃,还是去屋里?”
凤玄道:“劳烦,我娘子冻得不成,去屋里暖和一下才好。”
那女人扫了两人一眼,看宝嫃脸儿发白,就也啧啧了两声:“这大冷的天儿又是初一,还要赶路真是造孽,老头子你先带他们进去暖和,我做好了菜送去。”
掌柜的道:“好好,那我先去。”揪着领口挡着风,往后走领路。
凤玄同宝嫃进了房,见那房子也窄小的很,掌柜的道:“大正月的,没什么客人,这是最好的一间了,有炉子,等会儿再让我婆娘给两位烧个火,睡个热炕。”
凤玄道:“劳烦了,要有热水还请送些过来。”掌柜的也答应了。
凤玄把宝嫃放在炕上,把衣裳脱下来裹住她,摸着她冰凉的脸儿,心疼之极。
宝嫃qiáng道:“夫君我不冷的。”
凤玄亲亲她的脸:“一会儿吃点热饭菜,等热水来了,洗一洗手脚就好了。”
宝嫃点头,牙齿合在一起微微地打战。
不到一刻钟的时候,掌柜的婆娘果真把饭菜送来,只不过两菜一汤,因过年,无非是ròu跟白菜,并个骨头汤,又有两个热腾腾地白面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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