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烁的眼神几乎泄露了他心底所想,而脸色也真有绷不住的趋势。
明媚一手捏着枣子,一手托腮,双眸望着景正卿,心想:“究竟……是不是那个你?”
起先,明媚本没往别处想的。
在渝州,发现自己生为六岁时候的自己之时,她满心震惊跟不信,而后在发现是真的之后,却又在狂喜之余,十万分庆幸跟珍惜。
除此之外,对她而言,从前所有的,都已经成为过去,一段尘封的、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烟云。
至于景正卿,却像是个惨痛的标记和符号,自然也随之而被封在她记忆的最深处,偶尔浮上来,提醒她警戒,并且尽量遗忘。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遇上,yīn差阳错,居然会上京来。
其实在见到景正卿之前,明媚心中只有惧怕厌憎,别无其他,就在见到他的时候,看到那呆怔好玩的景正卿,震惊之余,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会儿的景正卿怎会成为将来那个模样……
无意中,才起了一个闪念。
当时,却也只是疑心景正卿只是假装外表纯良实则内里恶劣,但是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来说,装成那个样子,未免有些太不容易……
——而且在此后,景正卿的所作所为也的确毫无破绽,若是换做前世的景正卿,见了她,必然是紧紧地贴上来,然而这位二爷,见了她却总爱理不理,甚至时常避开。
故而那夜,明媚才放心大胆地想要欺负一下景正卿,因为这会儿的他看起来实在是一副极好欺负的模样,想到之前他种种可恶,务必要讨回一点债才好。
一直到景正盛带她们偷偷去景正茂旧居,听到景正卿劝景正茂的那些话……明媚心中乱跳。
那些听来耳熟的话,当初,他也曾如此安抚她来着。
而且听着那样正经劝慰的话,实在跟那个蹦跳着捉蛐蛐的顽劣二爷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因此明媚才不由地越发疑心了。
毕竟,她曾经在他手中吃过大亏,也知道景正卿是个绝不容小觑的人。
若不是因这次有卫凌保护伴随,若不是因为看到这样无害形象的景正卿……恐怕明媚一早就对他退避三舍了,如今有了一丝疑窦,不由不叫她警醒。
故而才想出这个法子。
景正卿对她心心念念,当初她来到景府,叶若明明给她写了好些信,她却一封都没有收到。
其实当初一早明媚就疑心了,当景正盛说是个小厮惫懒把信藏了,她面儿上虽应,心里却是不信的,偌大的景府,景正盛又是个jīng明的,她在景府的地位又因跟端王定亲而显得超然,怎会有小厮敢做这等事?
多半就是景正卿给截了的。
只不过明媚下意识里……不愿去求证罢了……
他既然不愿她嫁给端王而做出那种破格的事,必然会无法坐视她跟叶若如何,因此明媚便只拿叶若出来说。
明媚假装若无其事地吃着蜜果子,实则紧张地看着景正卿。
方才她说要带果子给“若哥哥”吃,并没有就说“叶若”,景正卿那时候明明张了张口,然而却又忍住了。
此刻,明媚看似自在,心却高高悬着……一旦真的证明他是“那个他”,她又该怎么面对?
……其实明媚自己也没有想好。
所以就算是狠了心要探他的底细,但是明媚……并未准备妥当去接受那个真相。
景正卿垂着双眸,身子微微发抖。
明媚复又问道:“正卿哥哥……你怎么了?”
景正卿的手在腿上狠狠一抓,却又松开,他终于缓缓抬起双眸,望向明媚,眼中戾气尽退,取而代之的是清澈地好奇:“不知这位叶公子……是比我大还是比我小呢?”
明媚一怔。
两人彼此相看,目光相对,室内一时沉默。
景正卿又若无其事地说道:“听妹妹说起渝州,也让我心里有些向往,瞧着妹妹这样的高兴,那边必然是极好的……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也想到渝州看看……也……认识认识这位叶若公子……不知他是哥哥,还是弟弟呢?”
明媚暗中吸了口气,才又露出笑容:“若哥哥比二表哥要小几岁。”
景正卿笑了笑,道:“原来是这样……对了,我记得屋里头有一样好玩的东西,妹妹等等,我去拿来给你看。”
明媚点头:“好啊。”
景正卿下地,走到里屋chuáng边,呆站了会儿,便伸手把被子抓过来,双拳连挥,在那软软地棉被上用力打了几下。
不大的拳头打在棉被上,发出噗噗地沉闷声响儿,景正卿一气儿打了十几下,才停下来。
他垂了双手,深深地呼吸数次,才又转过身走出来。
外间,明媚见景正卿入内之后,就也没再吃东西,细细地把他方才的反应想了会儿,到底是抓不出什么破绽。
明媚心道:“恐怕真是我多心了……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儿?罢了罢了,还是不去想这个了,反而把自己弄得不安兮兮。”
屋内静悄悄地,也听不到里头的动静,明媚转头打量,心中又想:“若是照他现在这个模样继续长下去,将来未必就会变得那样坏……就像是我哥哥一样……嗯,如此倒也不赖,这一次的命运,大概不会像是前生一样了……如今物是人非,我又何心心念念记着过去?昨日推他那一回,虽未成功,却也叫他受了伤,如今再生,大家两不相欠互不相gān就是了……”
明媚想来想去,颇有点感慨,心里对景正卿的那一点心结,却也因此淡淡去了。
明媚正托腮乱想,却见景正卿从里头出来。
明媚打起jīng神:“二表哥,有什么好玩儿的给我看?”
景正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住妹妹了,我忘了,那样东西我借给云起了。”
“哦……”明媚倒也不以为意,只说道:“那也罢了。”
景正卿见她吃了些蜜饯果子,就又叫丫鬟送了茶进来给她润喉。
明媚去了心事,慢慢喝了半杯茶,慢慢地觉得眼涩,抬手揉揉眼睛,回头看看外间日影,便问:“是什么时候了?”
景正卿端详着她的表qíng,问道:“是不是困了?这会儿外头正热,就在这儿歇会儿也是了。”
明媚道:“不用啦,我去找婉儿姐姐。”
景正卿道:“别去啦,玉婉这会子怕也睡了,反正我这里宽敞,妹妹在这里小憩片刻就是了,除非你嫌弃我这里,或者厌弃我么……”
耳畔一阵阵地蝉噪,明媚的确困倦了,回头看他,却见小孩儿唇红齿白,娇嫩嫩圆润润地脸,眉目俊秀的如乖巧女娃儿,毫无棱角亦没什么威胁,不由一笑,便道:“那好吧,我就不客气啦。”
景正卿心中一阵欢喜,双眸都比方才亮了许多,忙低下头去:“妹妹不嫌弃就好了。”他自下地,走到明媚身边,扶着她从椅子上下来,顺势又牵住她的手。
暖暖软软的小手握过来,明媚一愣,本能地抽了抽,可看着他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个头,却又忍住,笑着偷偷地摇了摇头。
景正卿领着明媚入内,道:“妹妹来这里。”
明媚答应了声,看看那张chuáng,便爬上去,正要转身脱鞋子,景正卿却道:“妹妹别动,我来。”
明媚又是一愣,却见景正卿微微地半蹲下来,握住她的脚,把那小小地花缎子鞋脱了下来,见里头白袜裹着玲珑地小小脚,便又轻轻揉揉她的脚:“今天走了不少路,脚疼不疼?”
明媚听着这样略带温柔的问话,不由地怔住。
景正卿垂着头,手势一僵,不等她开口,却又道:“我跟云起玩惯了,不管跑多少地方都不觉得累呢,妹妹在渝州也会跟叶公子这样玩耍吗?”
才又把她的另一只鞋子也脱了:“揉一揉的话,没有那么疼的。”
明媚这才又放松下来,心道:“我真是太过紧张了些……只是,他竟然是这样细心……”
明媚便微笑,想到渝州的那段日子,着实是打心眼里快活,便道:“是啊,有时候会跟若哥哥跑出去玩,渝州还是极好玩的,若是有一日二表哥去,我就带你到城郊玩儿,那里有很多好看的花,还有极大的斑斓蝴蝶。”
景正卿眸色闪动,微微一笑,把她的小小鞋子整齐摆在旁边,才道:“知道啦,妹妹快睡吧,等会让老太太醒了,大概会叫你过去,趁着这段时候快歇歇。”
明媚看着他那张脸,又听着这些正经耐心的话,抿着嘴便笑,往chuáng内蹭了蹭,便卧倒了睡。
景正卿不知从哪里找了扇子过来,轻轻地给她扇风,明媚闭着眼睛,察觉风动便睁眼来看,却见景正卿趴在chuáng边,乌溜溜地眼睛望着她,那样的眸色,很清澈……
明媚定定地看他片刻,景正卿道:“快睡吧。”
明媚听着那软软嫩嫩地声音,眼皮一碰,不由自主闭了眼睛。她的身子毕竟还小,从早上闹腾到现在,此刻又心安舒适,很快就睡着了。
景正卿望着明媚恬然地睡容,一直等明媚安静地发出细微地呼吸声,他才将扇子放慢了,抬起手,试探着摸向她的脸上。
将碰未碰,想碰却又不敢……几次犹豫,那小小地手指终于按在她娇嫩的脸上。
景正卿感觉手指头传来的一丝温热,那手指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双眼之中,一层薄薄地水雾若隐若现地涌动。
且说在玉婉屋里,玉婉跟玉姗两个下了几局棋,又说了会儿闲话,两个都有些儿困了。
玉婉就说道:“怎么二哥哥跟明媚还没回来?”
玉姗说道:“是啊,也该回来了……难道是被什么绊住了?”
玉婉是个好动的,当下便道:“那我们不如去看看。”
玉姗也正有此意,两个一拍即合,便往景正卿的居处而来。
进了院子,瞧见里头静悄悄地,也没有丫鬟伺候,玉姗便低声道:“难道他们也不在这里了?”
玉婉:“咱们进去看看……”
两个手挽着手,走到屋里,见里面也是静静地,于是又转往旁边卧房里去。
玉婉在前,玉姗在后,玉婉刚要迈步进门,忽地看到眼前qíng形,脚步猛地顿住了。
玉姗不解其意,便问:“怎么了?”
玉婉回头,手在唇角一比:“嘘……”
玉姗惊讶,玉婉伸手指指里头,又惊又笑:“姐姐你看……”
玉姗探头,一看之下,顿时也惊了一跳。
却见里头卧房中,明媚静静地睡在chuáng上,睡得极为恬然宁静,而在chuáng边上,却是景正卿,半跪坐着,身子趴在chuáng边上,也闭着眼睛睡着,一只手却还轻轻地拢着明媚放在身侧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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