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身子一震,没想到明媚竟会问此事。他凝视着明媚认真询问的双眸,隔了会儿,才说:“说不恨,其实是假的……”
明媚有些担忧、又有些同qíng地望着他。
端王喃喃那句之后,就有些后悔,正要再打起jīng神把这小女孩儿糊弄过去,忽然望见明媚的表qíng,心头却像是被什么击中一样。
“你……”端王张了张口:为何在一个六岁半女孩儿的脸上,竟出现这种隐约dòng察看似悲悯的神qíng?
明媚低了头,轻声地说:“王爷……你、你不要难过,大概是你跟娘亲没有缘分……以后,你会娶一个你喜欢的女子……”
话未说完,端王抬手,握着明媚的脸,将她的头重抬起。
明媚呆了呆,不知如何。
端王凝视了她片刻,才又一笑,道:“小明媚是在担心你爹爹么?放心……我虽说是有些恨他,但毕竟,我跟他自小的jiāoqíng,是不会真的跟他翻脸的,何况事qíng过了这么多年,那恨意已经消磨的没多少了……故而才想他留下……”
明媚定神看他,端王心中回味着方才她那个表qíng,慢慢地又说:“你其实不明白,叔叔……这几年过的很是寂寞,看到他跟你其乐融融地,越发是羡慕不已……”
这一句话,声音极低,就像是婉转地叹息。
明媚竟说不出宽慰他的话来,端王垂眸,却又极快地重抬头看她,又笑道:“至于女子,那也罢了,叔叔现在孤家寡人是最妥当不过的了。”
明媚不解,微微歪头看他。端王看出她眼中的疑惑,便笑道:“告诉小明媚一个秘密……别看叔叔好似很威风的样儿,其实……有许多事qíng是身不由己的,譬如娶亲这件……若真个儿娶了亲,越发会有人会对叔叔虎视眈眈,且不管娶谁,都很伤神呢……”
明媚毕竟不止是六岁的女孩儿,听了端王的话,心中隐隐地便想,端王所说的可能涉及皇族跟朝堂。
端王说完之后,叹了口气,却又笑道:“这些话我谁也没有说过,连最亲近的人都无……没想到今日竟对你说了,你这孩子……怪道你爹爹说你聪明,有时候对着你,竟像是对着个……”
端王到底是有分寸的,便没往下说,只是抬手,摸摸明媚的脸,忽地说道:“叔叔能抱抱你么?”
明媚听了,便往前蹭了蹭,主动张手抱向端王。
端王将她抱住,嗅着她身上的清新香气,一瞬间身心似得到极大慰藉一般,喃喃唤道:“明媚……”
明媚依顺地把头搁在他的肩上,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端王拥着她,几乎不舍得松手,生生压着心中那股渴望,缓缓地把明媚松开,又安抚地摸摸她的脸:“好乖巧懂事的孩子,竟让我嫉妒起卫凌来了。”
明媚看着他的表qíng,那是一种不加掩饰地温和,类似于前生曾经相待她时候的那模样……而不像是方才哄她说“也想要时常见到明媚”时候的敷衍味道了。
明媚定了定神儿,想到前生……想到曾经的那些,自然也想到那时候的端王妃……
明媚心中犹豫了会儿,便问道:“王爷,我能不能问你……”
“什么?你只管问。”
明媚鼓足勇气,道:“那倘若……有朝一日王爷要娶亲,不知王爷……喜欢的是什么样儿的女子呢?”
端王越发地诧异:“怎么问起……”望着明媚双眸,却又忍不住笑说道:“叔叔喜欢的,是明媚这样儿的啊。”
明媚大惊:“啊?”
端王忍着大笑,伸手轻轻捏捏她水嫩的脸颊,温声笑道:“若是明媚再大个七八岁,叔叔……一定娶你。”
明媚这才松了口气,然而松了口气之余,心中却又不由地一阵隐隐地痛掠过。
——“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约定早就灰飞湮灭,不管是前生还是今世,恐怕都只是一个“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了,那白纸之上的两行黑字,早就深深地烙印在她心底深处,每次想起来,都会带着灼热地痛楚。
到了晚间,吃了饭,云起便对明媚说道:“妹妹,我们出去捉蛐蛐吧。”
明媚噗嗤一笑,云起睁大眼睛看他,明媚看着他可爱的模样,一时童心大发,也不忍拂逆他的意思,便道:“好啊,我跟你去。”
云起大喜,握住她的手:“走吧。”欢腾着,双双往外奔去。
厅里头云腾眼看两小无猜,忍不住笑着对卫凌说道:“我说,你看我们家云起,好像很喜欢明媚小丫头,咱们不如定个娃娃亲?”
卫凌扫了他一眼:“你瞧你,自个儿都没着落,竟给不满十岁的弟弟开始张罗。”
云腾道:“如何,我便是这般高瞻远瞩,明媚小丫头这样聪明可爱,若不早早地定下,将来指不定给谁抢走了……我这把年纪是没戏了,自然要为云起多筹谋筹谋。”
卫凌大笑:“那也要看明媚瞧不瞧得上你这筹谋……”
且说云起拉着明媚出外,一边啰嗦道:“正卿也不多在这儿住两天,忽然间就回家去了,不然倒可以跟我们一块儿玩。”
明媚知道景正卿回去是被训的,便道:“他家去也是有事的,改天再玩儿吧。”
云起道:“唔,他们家这两天也清净下来了,他回去倒是好的。”
明媚听这话有点奇怪,便问道:“什么清净下来了?”
云起因跟她熟了,便道:“我跟你偷偷地说,前两天正卿嫌他家里人多乱糟糟地,就叫我装病,好借口过来住呢。”
明媚吃了一惊:“装病?啊……对了,你前天病了,竟是装的?”
云起笑道:“自然了,我身子好好地,哪能病呢,走,我带你到蛐蛐多的地方,捉一只大的。”
明媚身不由己跟着云起往前,下了台阶,云起便放轻了脚步。
明媚看着他一团孩儿气,明明想笑,却感觉像是一脚踩到了什么空落的地方,心里也跟着空空地,有些慌乱。
明媚便道:“云……三哥……”
云起一愣:“你叫我什么?”
明媚道:“三哥哥,以前……二表哥也跟你一块儿捉蛐蛐儿么?”
云起被人叫了一声“哥哥”,大为高兴,便道:“是啊!只是自从上回正卿狠狠大病了一场,他就不像是之前那么jīng神了,也不常跟我玩儿……”
“那上回他来你们家,你们不是玩儿的很开心么?”
“那次啊,我也觉得奇怪,在吃饭前就跟我说好了,让我一吃完饭就提醒他去捉蛐蛐的,我生怕忘了,一顿饭都念叨着呢。”
明媚一阵头晕。
云起见她神色不对,忙扶着她:“明媚妹妹,你怎么了?”
明媚摇了摇头:“我……三哥哥,你说,二表哥狠狠大病一场,又是怎么回事儿?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云起问:“是几个月之前的事儿了,大概是五月?是不留神掉进水里,被救上来之后都已经没气儿了,吓死我了!幸好正卿福大命大,最后才没事儿了,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且说先前,景正卿回到景府之后,果真给景睿拿了去,问他在云府都做了什么……见过什么人,闯了什么祸,景正卿也没隐瞒,将所有事儿从头一一说来,包括在街上跟太子赵琰冲突之事。
景睿喝道:“混账东西,整天出去厮混倒也罢了,如今更是跑到外头跟人斗殴去了,你可知你闯了大祸?”
景正卿忙跪地:“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儿?当时卿儿看云起被打得厉害,才想跟那些人拼了的,后来他们放了云起后,我自也放了那孩子,且据云起说,是对方先引的事儿,怎说是大祸?”
景睿见他不知道那小孩儿是太子,倒也不好跟他说这些机密,便只怒斥了一顿,罚他跪了一个时辰,又喝令禁足三天不许乱走。
晚间,景老夫人便也叫了景正卿过去,细问在云府的事儿,在外头的事儿,景正卿一一说了,景老夫人并不在意这些,又问明媚如何,景正卿也如实禀告。
老夫人便问:“那个……你卫姑父可说了将会如何打算?”
景正卿道:“姑父仍旧是说要走的,只具体也不知何时启程。”
景老夫人有些发愣,半晌叹道:“唉,莫非我跟这外孙女儿果真是没有缘分的。”
想到景如雪,又想到明媚的模样,越想越是喜欢,心底伤感,眼中也含了泪。
景正卿安抚老太太两句,便退了出来,又到苏夫人房中,苏夫人抱着他,着实安抚了几句。
景正卿回到房中,时候已经不早,他躺在chuáng上, 有些发疼的膝盖,相比罚跪而言,最令他忧心的,却是景睿所说的禁足三天……不能出去相见,如何了得?
次日,景正卿早早起身,现在府里走了一圈儿,见过景老夫人跟苏夫人,只说今日要禁足,不去上学也不外出了。
然后他便在府里走动,显得很是悠闲。
景睿人在书房,屡次看到他在院子里摇晃,似乎跟小厮们说笑……景睿看了几次,不由动怒,便把他叫进来,又骂一顿:“让你禁足,你却在家里玩耍起来,滚回院子,把那近来学的书文好好地抄写几遍。”
景正卿老老实实答应,便跑回屋里,飞快地换了身衣裳,到门口看看左右无人,才偷偷出外,避着人,一路溜到角门口,把门打开,偷偷跑了出去。
外头景正盛骑马过来,冲他一笑,伸手拉住他的手,景正卿借力,翻身上马,坐在景正盛身后。
景正盛笑道:“卿弟坐好了,抱紧我的腰。”打马往前,飞奔离去。
景正盛一气儿带着景正卿到了云府门外,才放慢马速。
景正卿自己小心下马,便对景正盛道:“盛三哥,多谢你!”
景正盛笑道:“你且好好地……只是记得,一个时辰后我来接你,你可要及时出来,不然家里头若是找起你来找不到,这戏法儿可就戳破了。”
景正卿点头,景正盛才又打马离开。
景正卿望着三哥离开,转身往云府进去,想到会见到明媚了,心中一阵欢悦。
云府上下早就跟他极熟了,因今儿他不在,故而早早地云起就去上学了,指望能在书塾遇见,谁知道他会在家里禁足?而且禁足又禁得不安分,却又跑来云府?早知道如此,云起是绝对不会老老实实上学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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