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凌一怔,心中却知景正卿说得有理,景睿叫他去必然是有事,且多半是为了他留京的事儿,带着明媚却是不便的。
景睿便看明媚,试探着说道:“明媚,你留下跟你表哥相处会儿,可好?”
明媚瞪着景正卿看了会儿,才慢吞吞地说道:“好啊。”
卫凌本还有点儿不放心的,听她答应了,略觉安心,便说道:“既然如此,你便留在这里,等我跟你舅舅说完了话再回来领你。”
说着,又把明媚拉开,低声叮嘱:“不许再胡闹了!不然爹爹就不疼你了!”
明媚撇了撇嘴,却没有辩驳,只嘀咕说道:“爹爹怎么不担心只留下我,若是打起来,我会打不过他呢?”
卫凌忍着笑:“你表哥会跟你动手么?若是他肯,上回也不至于给你欺负的那样儿了,你给我好端端地,向你表哥赔个不是,不许再闹!”
卫凌说罢,便放心离开,屋内一时只剩下了明媚跟景正卿。
景正卿喜不自禁,脚下挪动,便凑到明媚身边:“明媚。”
明媚瞪向他,景正卿看着她可爱的样子,终究忍不住,张开双臂将她抱住,在她额头上狠狠亲了口。
明媚见他又故态萌生,顿时挥拳打过去。
景正卿忙叫道:“你打哪里都使得,只是别打脸了,给姑父看到,又要生你的气。”
明媚手势一停,觉得他说的有理,可是听来又似不是那个味道,手势停了停:“那你别动手动脚的!不然……我就专门打脸!看你以后怎么见人!”
景正卿抱紧了她,深深一嗅才将她放开,满心畅快:“我只是太欢喜了,并没有别的意思。”
明媚哼了声,推开他,又瞪他一眼,爬上椅子,手托腮出神。
景正卿把椅子拉到她旁边,才也上去坐了,就看明媚:“妹妹你在想什么?”
明媚目光转动看向他,瞧来不过是六岁女孩儿的脸,却是一副心事重重地严肃模样。
景正卿不由微笑,却忘了自己在明媚眼中,不过也是个雪白的糯米团子而已。
明媚瞅着景正卿脸上的几道伤痕,若不是“相认”了,还真的无法相信这个就是先前认得的那位。
明媚想了会儿,问道:“你说,我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景正卿一怔,想了想,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
明媚问道:“那么,你可记得,先前在王府里究竟发生什么了?”
景正卿一听,脸色顿时变了,那段往事是他最不想回顾的经历,此刻听明媚问起来,顿时就觉得心里隐隐地难受,这具身体明明是好的,可一想起那些来,心头就像是遭受重创,有种旧伤复发之感。
“我……”景正卿迟疑着,皱起眉,垂眸说:“我忘了。”
明媚看着他躲闪的眼神:“你说谎。”
景正卿扭过头去不看她,显然是默认了。
明媚凝视着他的双眼,说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地跟我一样了,这其中必然有个原因,你把之后发生的事告诉我,想想看发生了什么,或许会找到理由。”
景正卿咬了咬牙,道:“发生了什么何必问我,你自己不是最清楚?”
景正卿说着,就转回头来看向明媚,眼睛居然是红红地。
明媚心头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这一刻,忽然才明白了景正卿避而不谈的心qíng。
——他们其实都是一样,对那段最惨烈的过往留着心结,不肯触碰,不肯回想,就算知道已经是过去,却仍然心有余悸,就像是留在心头的伤疤,只要一碰,就会是皮开ròu绽的惨痛。
明媚垂眸,隔了会儿,才说道:“是么?那我最后那样,归根结底,不也是被你害得?”
若非最初他对她抱有异样心思,一步步算计,明媚未尝会落得那样田地。
景正卿张了张口,却又叹了声,低低道:“我知道你对我有心结,故而才不敢向你承认我也在……然而听到你说的那些话,实在忍不住……才……”
明媚不听,皱眉道:“不管你怎么都好,过去的却无法改变了。——你还不跟我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景正卿仍旧不愿说,便转开头去。
明媚跳下椅子:“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可跟你说的了,我走便是。”
景正卿忙拉住她:“妹妹!”
明媚回头,景正卿对上她的双眸,终于道:“你别走……既然、既然你想知道,那么我说就是了。”
明媚这才又回来,虽然面儿上淡然,心里却也暗暗紧张。
景正卿咬了咬唇,神色几度变换,先大声把丫鬟叫来,吩咐道:“去门外守着,若有人来就大声通报。”
丫鬟们答应,便自离开。
室内烛光摇曳,两个金童玉女似地对坐着,脸色却都是异样地凝重,这qíng形任是谁看见都会觉得极为诡异。
景正卿终于开口说道:“当时,我跟父亲在外头等候王爷出面,可是我一直心慌意乱,总觉得会有事发生……父亲一再叫我耐心……”
那夜,景正卿回眸,正看到天际一颗流星划过,灼灼 ,而后陨落不见。
不知为何,心跳的越发剧烈,就像是有什么事qíng会发生一样。
他的耳畔还有景睿的说话声,景睿死死地拉着景正卿的袖子,喃喃地叫他稍安勿躁,耐心等候端王出面仔细理论,然而景正卿却已经听不见那些絮絮叨叨的声响。
景正卿回头,望着王府内堂的方向,像是有什么在那里召唤着他一样,他迈步,往里而去。
身后的景睿还在叹息,一抬头的功夫,却只看到景正卿身着喜袍的影子,如风一样从眼前掠过,头也不回地往内堂去了。
那一道红影,竟带一丝凄凉决烈。
景睿惊怒jiāo加,大叫一声,景正卿却置若罔闻,脚步丝毫不停,景睿刚要去追,另一侧却有人道:“王爷到!”
景正卿冲向内院,从刑部受伤之后,他常来王府,对王府自是轻车熟路,此刻虽不知明媚在何处,但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只冲着端王的书房而去。
景正卿将到书房之时,却瞧见一道人影正缓缓地拐过走廊,他并没看清楚那人是谁,只记得那袍服的一摆,缎面儿上绣着粉白的花朵,在暗夜之中煞是刺眼。
且如此飘然而过,竟有些鬼魅气息,平添他心中无限不安。
景正卿来不及细细留意那人是谁,见书房无人把守,而房门却紧闭,便猛地推开。
他大步入内,却又蓦然住脚。
喜袍被风鼓动,从衣袖到袍摆都波làng似地往前鼓动,然后却又归于沉寂。
景正卿望着半卧地上的明媚,心跳仿佛也在那一刻停了。
他冲过去,将她抱入怀中,却见她双眸紧闭,唇角渗出一抹刺目的鲜红血迹。
景正卿抬手在她脸颊上抚过:“明媚?明媚?”一声声地唤,每一声都心悬半空,每一声都怀着希望。
就在他几乎心身都冰凉彻底之时,却望见明媚长睫微微颤动。
像是无边黑暗中见了一丝微光,景正卿大叫了声:“明媚!”
明媚微微睁开眼睛,长睫毛掩映之下的目光甚是迷离,大概是泪,遮着眼色。
她的唇动了动,像是说了句什么,景正卿却什么也没听到。
明媚定定地看了景正卿片刻,身子猛地一抽,嘴角的鲜血大量涌出,像是被剧痛重击了一样,明媚缩起身子,莹白的手握住他的衣襟,死死一握。
景正卿望着她痛苦的神qíng,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颤抖着大叫,泪水纷纷落下,一直到她重闭了双眸,紧握着他衣襟的手撒开,跌在地毯上,玉镯滑到手背上,散发着诡异的光。
任凭景正卿再怎么呼唤,明媚都没有再睁开眼睛,他探着她的鼻息,望着她雪白的脸,慌张无措地将她嘴角的血擦去,似乎擦去,就意味着不存在,似乎遮掩了这一切,她就能醒来。
血沾满了他的手掌,他的整个掌心都是血红色的,而她却始终如沉睡一般,却永远无法再醒来。
景正卿心神俱空,将明媚紧紧搂在怀中,忽然之间觉得整个躯壳也都空空如也,剧烈地痛楚凝聚成了qiáng大海啸,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飞速占据他的身体,心神,而胸口里面奔腾翻涌,有什么东西像是要裂肤而出……
景正卿尽量把经历简单地说罢,室内一片沉静,仿佛死寂。
红烛的微光里,景正卿小小地身子微微地发抖,不可遏抑地,他伸出手,握住了明媚的小手。
或许……只有握住她的手,才能证明她仍旧在身边。
明媚身子一震,看向景正卿,望着他颓然的脸色——这种黯然神伤至极的神qíng出现在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身上,让人惊心动魄。
明媚并没有把手抽回来,只是沉默。
红烛上结了一个大大地灯花,忽然bào跳了一下。
景正卿仿佛被惊醒了一般,抬起眼皮儿,长长地吸了口气:幸好,兜兜转转,她仍然在。
而这一次,他一定会好好地把握所有。
明媚抬眸看向他:“这么说,并没发生其他的?”
景正卿摇了摇头。
明媚压着心头的难受之意,沉吟着问道:“然而我是死了的,所以才回到现在,可是你呢,难不成你会好端端地?”
“我不知……”景正卿低低地说。
明媚望着他双眸,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
景正卿望她一眼,沉默片刻,才又说道:“我是真的不知,我……当时痛心彻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几乎都不知道身在何处,只是、只是通身都难受的紧,只恨不得跟你一块儿,然后……”
“然后如何?”
景正卿眼神有些怔然:“然后……就像是有人在我胸口狠狠地打了一下,火辣辣地疼,我最后记得的,是看到自己的手上满是血……我、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就快要死了,但是因是跟你一块儿的,故而我竟觉得快意,我……便抱着你,紧紧地握着你的手……我想,纵然是死,也不要人把我们分开……我绝不放开……”
明媚觉得眼睛有些异样,她几乎听不下去景正卿的话,只好假装无事一般低下头,竭力地把眼中涌出的那一层泪bī回去。
“谁要跟你一块儿了?你也不问问我愿意不愿意。”明媚暗中深吸了一口气,压着身体的战栗之意,咬牙说道,“自作多qíng又厚颜无耻的……还装小孩儿,真是羞死了。”
景正卿全不在意那些,横竖他曾经以为失去的如今正在眼前,他握着她的手,就如同当日一般,景正卿喃喃地唤:“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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