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便去洗了手,回来拿了馒头,跟景正卿掰开,一人一半,就着菜大口地吃了起来,虽然是再家常简单、旁人甚至都不屑一顾的菜色,但两人却都吃得十分香甜。
而外头那些热闹轰烈的宴席喜乐,好似跟他们半点关系也没有。
景正卿便问道:“茂二哥,你将来如何打算?”——其实不过是来确认一下而已,景正卿也知道景正茂原本就不喜景家,更不远留在京城,若是留京,一世便跟景府摆脱不了关系了……尚不知好坏。
景正茂听他问,眼皮一垂,喝了口酒,说道:“我……想留京。”
景正卿本是十拿九稳那个答案的,闻言差点喷了饭:“什么?”
景正茂看他一眼:“我想留京,怎么了?”
景正卿忙放下筷子:“为什么?”
“什么……”景正茂看他反应异样,想了想,便微微一笑道:“莫非你以为我原本是想要离京外放的?”
景正卿心想:“并非是我想,而是你所想,更也是你所做……为什么现在却改了主意?”
景正卿凝视景正茂:“哥哥,我的确是这么以为的……我以为……你心里是想要……远走高飞的,毕竟在外头,始终要比在京城要自由自在一些。”
景正茂目光透出温和之意:“说你了解我,你倒是真是我的知己。”
景正卿问道:“听你的口吻,也像是想出去的……那怎么说要留京?到底是为了什么?”
景正茂也停了筷子,垂眸想了片刻,才道:“卿弟,你真个儿想知道吗?”
景正卿心头一震:“是。”
景正茂才抬眸看他,双眸竟带几分隐隐寒意,咬牙道:“我之所以变了主意,是因为上回,太子羞rǔ你的事。”
景正卿惊道:“哥哥……”
景正茂垂眸,掩着眸中厉色,道:“我若是出去,必定要历练许多年才能有所成就,但是就算如此,跟京城相距甚远,若有什么事也是鞭长莫及,因此我想留在京中,只要我愿意,必然有法儿爬到比蓝家更有权有势的地位,卿弟……我一定要尽我所能,绝对不会再容许那样的事qíng发生。”
景正茂静静说着,说到最后,却有几分咬牙切齿之意。
景正卿这才明白景正茂为何忽然改变了主意,他心中轻轻发一声响,抬手将景正茂的手握住:“茂二哥。”
景正茂才冲他一笑:“无妨,对我来说,这样其实也未尝不可,他们平常不喜我,无非是因为我不善jiāo际,不喜应酬,若是留在京中,很快就会习惯了那一套,别人会的,我会比他们更会百倍,卿弟……不管是太子还是谁,都不许欺负你!谁若是敢,我必然要让他付出代价,你相信哥哥!”
景正卿心里感动跟震惊jiāo织:景正茂能说出这些话来,自然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要对付太子而且要留京,他自然是要站在端王一方了……
沉思中,景正茂抬手将酒一饮而尽,道:“生平也没个人对我好,只你对我好,瞧得起我这个哥哥……你放心,有哥哥在……”他在外头应酬本就喝了几杯,方才又喝,不由地有了醉意,微微蹙眉,抬手在额头上一罩。
景正卿忙起身,扶住他摇晃的身子,本想倒杯茶,偏偏这屋里连热水都无。
景正卿看着景正茂趴在桌上的姿态,无端地有点儿心酸。
隔了会儿,景正卿才唤道:“茂二哥。”
“嗯?”景正茂转过头来看他,双眸有些醉意地迷离之色。
景正卿望着他,说道:“茂二哥,你放心,我也不是小孩儿了,也不会有人欺负到我,而你……不能为了我放弃你自己的心愿,哥哥,你若是为了我好,就答应我,随着你自己的心意而为,不要勉qiáng留在京内……你也相信我,将来,你会找到另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
景正茂后来娶得那女子景正卿自也见过,的确是个贤良淑德的,对景正茂也是一门心思地好,为人也不是个贪图富贵荣华的,只是喜欢景正茂那个人而已。
但前提是,景正茂离开京城,去往他原本定了要去的地方。
景正茂看了景正卿一会儿,忽地张开手将他抱住:“卿弟!我……我心里……”失声叫罢,泪如泉涌。
这一刻,景正卿有些后悔,太子去书院那件事对他而言其实并不算是大事,起码比之前世来说,简直无关痛痒,因此景正卿并没放在心上……却不曾想到,对于关心他的人来说,这件事简直如同cha在心头的一把刀。
比如明媚,那样着急地便来查看端详,就算面对面,兀自不放心,也不再避嫌了,握着他的手翻来覆去看了个仔细,生怕冲到负责。
再比如景正茂……
——景正卿对明媚却是细细解释了的,可是对于景正茂,景正卿却忽视了……忽视了这个一度被他照料却也当他如珍宝一样的茂二哥,因为他受rǔ而心中烧了一把想要替他雪耻的火。
景正卿一时想到前一段日子景正茂总是有些消沉,对他也多番躲避似的,当初他不知为何……现在想来,景正茂哪里是躲着他,多半是因为无法替他出头而自责,故而才卯着一把劲儿,等高中了榜眼,才说出他藏在心底的话。
景正卿忍着心中翻涌地悲欣之意,忍着那也将夺眶而出的泪,抬手在景正茂背上轻抚:“茂二哥,是我忽略了哥哥的心意……我现在却明白了,但是,哥哥不要为了我委屈自己,哥哥对我好,当也知道我也自是想让哥哥好的,何况这会儿端王跟卫姑父都对我极好……太子那边,那件事也揭过了,我其实一点儿都不在意太子之流……”
景正茂吸了吸鼻子,重又看他。
景正卿凝视着他的双眼,道:“哥哥一身的才能,若是用在跟小人钩心斗角之上未免làng费,如今端王有姑父相助,京中风声渐渐紧了,正是十分之地,这会儿哥哥很该跳出这些,清清静静地出外历练,先把脚站住,眼界放宽……将来,出将入相,何愁没有机会?那时候,才让人知道我有个了不得的茂二哥呢。”
景正茂给他说的原先一股子压下的热血重又涌起,望着景正卿仍显稚嫩的脸,却几乎不信这些话是从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口中说出。
景正茂想来想去,在景正卿肩头轻轻一拍,长叹了声:“好卿弟,容我……再想……”
chūn日将过之时,景正茂果真领旨外放了,景正卿见他终于做了他原本的决定,暗暗欣慰,这一生可以改变的事qíng很多,但是他最想的,还是要让那些真心对他好的人都能快快活活地。
比如景正茂,比如明媚。
且只要一想到那两个字,景正卿唇角每每就会忍不住微微扬起。
然而在外人眼中,离京显然不如留在京内的好,景良对此也有些微词,只不过他从小并不在意这位庶子,如今他好歹有了出息,便随他自己心意去罢了。
景正茂离京那天,景良景睿送出了门口,叮嘱几句,规矩分别,景正勋随之留下,唯有景正卿跟景正盛两个,将景正茂送出了京城,于城郊七里亭才停下,彼此洒泪依依挥别。
景正盛跟景正卿两个望见景正茂的车马渐渐远去不见了,才双双打马往回,谁知走到半路,却见眼前有十几匹马浩浩dàngdàng而来,身后还跟着几十近百的步兵,跑得尘土飞扬。
景正盛见那些人来势凶猛,便忙示意景正卿靠路边儿而行。
果真,那一批人毫无放慢马速的意思,呼呼喝喝浩浩dàngdàng急奔而过。
景正卿瞧了一眼,竟瞧出其中一个,居然是太子赵琰,而身后跟随一人之中,却有一人,正是蓝同柏。
景正卿愕然之余,那过去的马儿忽然放慢,太子赵琰拉住马缰绳,回头看向景正卿,忽地道:“那不是景家二郎吗?”
景正卿见状,忙打马过去,下马拜会:“参见太子殿下!”此刻景正盛也来见礼。
赵琰心qíng极好,加上之前跟景正卿其实也没什么大的不快,凡有的也都遮掩过去了,便道:“你这是去哪里?”
景正卿道:“回殿下,是送我二哥离京,正要回去呢。太子去何处?”
赵琰道:“正要去前头打猎,二郎不如跟我们一块儿?”
景正卿推脱道:“这个,殿下恕罪,家里还有些事……何况殿□边儿都是高手,何劳正卿?何况今日出来送别,并未带弓箭之类。”
赵琰皱眉:“上回看你she箭,委实不错……弓箭孤这里自多的是,给你一套便是,何必口出推辞之言,你来是不来?”
蓝同柏见状,便在旁冷笑道:“殿下,瞧他是不赏脸的。”
景正卿闻言,便道:“既然殿下不嫌弃,正卿自然是愿意追随殿下的!”
赵琰这才转怒为喜:“那甚好,跟孤一块儿来吧,看看谁打的猎物多!”——这却是废话,有他在,别人谁敢出头?
景正卿便才回头,对景正盛使了个眼色,道:“三哥,你自个儿先回去,就说一声儿我跟太子打猎去了,要晚些才回。”
景正盛眼中担忧隐现,当着众人的面儿也不好多嘴,就只道:“卿弟,你自己务必要多留心!”
景正卿自然明白:“哥哥放心,我理会得。”
当下两人分别,景正卿随着太子一行人离开,人跃马嘶地跑远了。
景正盛拨马在旁,目送这一队人马离开,他扬头看着景正卿白衣的身影消失在许多人之间,阳光下远处大道上渐渐只剩下了一堆尘灰缓缓消散,盛三爷心中不知为何,竟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事实证明景正盛的预感是正确的,太子一行人早上出城,到了下午huáng昏还未曾回城……这一下子,如捅了马蜂窝。
太子赵琰所带的那些人之中,有几个是素来跟他jiāo好的朝臣子弟,有几个贵族子弟,还有几个是皇亲……这一行人迟迟不归,整个京内几乎都要乱起来了。
明媚本已经要上chuáng睡觉,却见玉葫悄无声息跑进来,道:“小姐,外头好像出什么大事了!”
明媚眨了眨眼问道:“怎么了?”
玉葫道:“我也不知,就是巡城兵马一拨一拨的经过……动静极大。”
明媚爬起身来:“爹爹呢?”
玉葫道:“原本在书房,方才外头有人来,像是端王府的……”
明媚起身,跑到门口往外张望,却听得隐隐地有人道:“老爷,这么晚了还是不要出去,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呢……”正是胡姨娘的声音。
明媚一惊,却听卫凌的声音,喝道:“你出来做什么?休要高声,别吵醒了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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