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行妻道_八月薇妮【完结】(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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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大梦知

  人生在世,共有多少难忘的场景片段?倘若一口气不来,心想的会是哪幕?朝衣从未想过,她只是牢牢记得,藤花树下,那人将自己的手握住之时,两边垂着的紫藤如璎珞坠地,或淡或浓的香气缭绕周遭,那人拥着自己,低声在耳畔说道:“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的红唇极软,声音动听,是朝衣听过的最为好听的说话声,这一句伴着浅淡的香气,像是在朝衣的心底种下了一颗柔软的种子,她本以为会长出甜蜜盛放的花树,就如今日周遭的喧喧开放的紫藤花一般,但是后来,他破土而出的时候,却长成了一根尖锐无比的刺。
藤花掩映,随风微微地抖动,每一朵都好似奏响天籁之声,她从未见过这样美的男子,这样温润的眉眼,这样温柔的说话,他好的美的不像是真的。让朝衣有些莫名的恐惧,唯恐这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给了她好的,最后却……
但她不肯去想,也不肯说。她最喜欢他拥着自己,在耳畔低低的絮语,说着他的过往,指点着他们的将来,那都好像是一场胜极再也不能前进一步的美梦,朝衣爱极发狂,甚至对他的出身之处有了无限向往,纵然知道那里并不是她想象之中有繁华绽放的温柔所在。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朝衣从山崖底下把那个一身血的少年带回天庐的时候,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这被血糊了全身甚至面目全非的人,会成为她一生纠缠不清的劫。
肩膀被握住,朝衣大叫一声,蓦地睁开眼睛。
面前是燕沉戟担忧的双眼,他的大手握在她的肩头,沉声说道:“朝衣。”
朝衣环顾四周,又伸手摸摸自己颈下,一身的汗,做了噩梦。她低了低头,再抬头时候笑了笑:“大哥,无事,又做梦了。”
燕沉戟并不动,只是定定看着她。朝衣伸手抓抓头:“真个无事……这次……”
只是又梦见美梦破碎天崩地裂那一日而已。
次次梦起,重复心碎,开始时候醒来还会大声嚎哭,qíng难自已,到后来就学会压抑,还是不要再说。纵然她知道不管她说多少次,燕沉戟都会静静聆听。
可是她已经不愿再提,因为无济于事。
燕沉戟伸手,探向朝衣面上,却未曾触到她的肌肤,朝衣一怔,抬手在眼角一抹,qiáng笑道:“多少次了……死xing不改。大哥,你不必理会。”
燕沉戟不再看她,只是将头转到一边,定定地望着别处,问道:“定神散。”
朝衣拍了拍额头:“最近都没怎么做梦,因此就忘了吃,大哥,我明儿一早起来就吃,你放心……”她停顿片刻,说道,“又惊醒了你,去睡罢。”
燕沉戟摇了摇头,回身到桌子边儿上,抬手倒了杯水,便返回来,朝衣无奈看他,终究一笑,自挂在chuáng架旁边的布囊里摸来摸去,摸出一粒药丸来,在燕沉戟跟前晃了晃,才填入嘴里。
燕沉戟将水送上,朝衣喝了口,便说道:“如今你放心了?”燕沉戟将茶杯接过去,回身放在桌上,终于迈步向外而去,走到屏风后面却停下步子,朝衣眼睁睁看他盘膝坐定,不知是哭是笑。
他究竟……是不放心。
朝衣本是要下地,想来想去,仍旧罢了,拉着被子重又卧倒,想了会儿,翻身向内,眼中的泪一倾斜,顺着眼角坠落下去。
——当日你若同我说有一日会有尽头,或许我不会如现在一般难过。
但是他并未曾说。
朝衣想:“他也未曾料到最后罢,只不过他走先了倒好,不然的话,若是留下他如我一般难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滋味,他又怎受得了。”想到此处,又觉荒唐的庆幸。
朝衣出声:“大哥,……我记得,我师父临去之时曾同我说,不可出手救人。”
屏风后燕沉戟一声不吭,仿佛未曾听到。但朝衣却知道他有在听。
朝衣翻了个身,眼睁睁望着眼前白色帐顶,说道:“师父曾算得我在天庐会救两人,一个是仇人,毕生仇不可解,一个是贵人,会救我于水火,师父一辈子从未曾算错任何,我果真救了大哥跟他,可是我现在竟不知,大哥是我的贵人,难道他……会是我毕生的仇人么?”
燕沉戟双眸一抬,却又垂下,仍旧不言语。
朝衣喃喃说道:“我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如今却似有些明了了……师父的意思,大概是说我若是救他,便注定会跟他有一番纠缠,这是死结,……如今我……这样,岂不等同遇上了仇敌么……大哥,你说我、想的对是不对?……师父,是怕我出事……可……”
燕沉戟垂着头,一动不动,静静听得朝衣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而后就是细密沉稳的呼吸声渐渐起来,定神散发挥了功效。
朝衣睡得安稳,梦中又出现满山遍野盛开的花,天庐蝶谷之中,蝴蝶翩然飞舞,有蜜蜂在花树之中嗡嗡发声,那棵已生长百年两人合抱才能环过来的藤树,浓密的花枝垂下来,一串串的紫色花铃次序盛放,有的都已经垂落到地面,仿佛天然的帘幕,两个人影依偎在一起,难舍难分,依稀传出一声轻轻的笑,像是藤花摇动发声一般动听,而后那长身的少年微微翻身,便将人压在身下,一袭轻衣随着动作微微起伏,甜腻的低吟溢出,一瞬间连天地万物都不复存在。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些最美最美的光景一起过了,但他究竟是失约了。然而梦中的朝衣却不曾想到这些,只是微微地露出笑容来,似神智已经都留在那个藤花盛放蝴蝶翩飞的午后。
一梦便到了江南。
朝衣打了个哈欠,自马车中探头出来,一眼便看到燕沉戟正坐在车前,仍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朝衣正要问到了何处,却见前方马上,一人恰巧回过头来,极亮的眼睛扫了扫朝衣兀自带着慵懒之色的脸,笑道:“少国公真是好睡xing,这一路上倒有大半时间是在睡梦中度过,不知可做了什么好梦么?”
朝衣伸手摸了摸有些惺忪的眼睛,打了个哈欠说道:“谁叫本国公是文官呢,手无缚jī之力,比不得舒状元文武全才,龙马jīng神,真是后生可畏啊。”
那马上之人正是宰相大人极力推荐的舒临渊,此刻便笑道:“后生可畏?哈,说起来,少国公倒真个比臣大了六七岁,只不过看起来却是面嫩的很呐……真真叫人羡慕。”说着,嘴角便漾起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话音刚落,旁边车上有一人出来,双手cha在袖子里,左右看了看,说道:“这话听着怎么有些奇怪……我说舒大人,我在皇都的时候可曾听闻一些有关大人的不好传闻呐,你就不能收敛些么?”
这人却正是东方冠卿,朝衣扭头,见他脸颊上一道印痕,好似方才也缩在里头睡觉,不由哑然失笑。
那边舒临渊却笑道:“什么传闻?侍郎大人不妨说一说,在背后里听来的消息,总比不过当面问事主的好,您说是不是呢?”
东方冠卿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说道:“我倒是有心一问,只怕状元爷不肯诚实作答。”
朝衣见两人好像不太对付,便回身进去,给自己倒了杯水,边喝着边笑眯眯地听热闹。
舒临渊说道:“侍郎大人不问,怎知我不会诚实作答?”
东方冠卿看了看天,不以为然地朗声说道:“我是听人曾说过,舒大人似乎有那断袖之癖哇。”
朝衣一口水噗地喷出来,弄得嗓子眼里也不舒服,连连咳嗽。
舒临渊笑看她一眼,说道:“瞧少国公这一口水喷的……”朝衣伸手抚向胸口,一边冲着舒临渊摇手:“本国公什么都没听到,你们继续,继续。”便想看舒临渊怎样反击。
东方冠卿冷冷觑了朝衣一眼,却问舒临渊:“状元爷何故顾左右而言他?”
舒临渊回过头来,说道:“我当侍郎大人想问什么呐,这个其实并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不瞒您说,下官我倒的确有这个嗜好。”
他竟坦然认了,这真真意外!
朝衣只觉得方才喝下去的一口水噎在胸口里,上不上下不下,有些难受,见东方冠卿饶有兴趣还想再问的模样,急忙挺身而出,说道:“两位大人,且停一停,说笑也要看个地方,好歹两位也是钦差,麻烦自重些身份才是。”
东方冠卿挑挑眉,终于不做声,舒临渊却长笑两声,倒也真个不搭腔了。
夜晚便在客栈里歇着,只因前方山路崎岖,夜路难行,虽然只走两个时辰便进了疫qíng发生的地界,为了谨慎起见,还是暂停此处,马车停下,朝衣便从车上跳下来,不料在车内坐了许久,腿脚有些不灵便,身子便歪了歪,正稳着身形,旁边有人探手过来,扶着朝衣的胳膊说道:“少国公要留神呀。”

  第十五章 另眼看

  朝衣怔了怔,抬头看去,却见这无声无息过来扶了自己一把的却正是舒临渊,此人生得不算出色,平平整整的容貌,第一眼看去极容易被忽略,然而细看看,却偏觉得极为耐看,是个让人看了第二眼还想再看的主儿。
朝衣一看他那双极亮的眼睛,不由地就想到方才东方冠卿路上说的那个有关状元爷的传闻,当下便咳嗽一声,将胳膊撤回,说道:“多谢。”
舒临渊倒也不纠缠,一笑松手,此刻东方冠卿便袖着手也过来了,见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舒临渊,说道:“状元爷这一手漂亮啊,只不过马屁像是拍到了马腿上,可惜可惜。”
舒临渊看向东方冠卿,说道:“侍郎大人对我倒是颇为关注,莫非……”
朝衣见两个又开始了,便不去理会,拉了燕沉戟便向内而去,这功夫随行的仆从们放马的放马,搬东西的搬东西,纷纷向着夜幕下的这客栈进去。舒临渊同东方冠卿见人走了,互相哼了声,也跟着缓缓入内。
一行人入内之后,客栈周遭的糙丛簌簌抖动了一阵,隐隐地露出一双双森亮的眼睛窥视着此处。
前方燕沉戟已经同朝衣进了门,迈步入内的时候脚步顿了顿,朝衣察觉,问道:“大哥,怎地了?”燕沉戟将回头却又未曾回头,说道:“无事。”仍旧往前走去,朝衣只好跟上。
最后进门的舒临渊同东方冠卿两个也迈步进来,东方冠卿袖着手便随着朝衣而去,舒临渊看了一眼燕沉戟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来,望向背后沉沉暮色。
客栈院门之外的糙丛飞快抖了一下,而后便归于沉寂。
舒临渊居然是个极爱说笑的人,起初听到此人名字的时候,还以为是个严肃深沉之人,果然是人不可“貌”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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