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下君朔的面色看不清,只依稀望见那双眼睛似乎很亮,但隔着纱巾,却有些迷离之色,朝衣看的心头一跳。
君朔缓缓抬手,把手中的杯子移到唇边,轻轻吮了口,动作极其优雅,若朝衣不知道他是个丑陋之极的面孔单看这派造作,定会以为他是个绝色美人。
君朔将杯子自唇边移开,向前伸出,说道:“有诚意的请罪,——还请少国公饮了此杯。”
那杯子他方才喝过了,却又来让朝衣喝,朝衣大怒,说道:“呸!你做梦!”说着便道:“我自来不晓得什么诚意的请罪,王爷爱受不受,反正我已经请罪过了,那我便不再打扰王爷‘雅兴’,告辞了!”
说着,迈步便往外走,却不料耳畔听到君朔一声极细微的笑,说道:“只怕你轻易来得却走不得。”
这笑声细若蚊声,似有若无,朝衣皱眉,略一犹豫便不愿再与之计较,大步走到门口,刚要伸手拉开房门,忽然觉得头微微一晕。
朝衣怔了怔,还以为无事,刚要伸手扶住额头,却忽地发觉手足俱麻,竟一动也动不了。
朝衣大惊,虽然不知发生何事,但知道自己是中了招了,心神巨震之下,身子也一晃,原来她站立不稳,脚下却不能动,故而要倒。
朝衣闭眸心道不好,正准备狠摔地上,腰后无声无息袭来一只手臂,将朝衣拦腰抱了。
朝衣心头一动,鼻端却嗅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她想大叫,然而脑中却迅速昏沉,到最后竟将所有意识都消磨掉,哪里还能如先前般清明。
君朔将人抱起,到了chuáng边,缓缓落座,低头望着怀中之人。
手探出,轻轻地在她的脸上缓缓划过,面纱之后的双眸定定看着,片刻才又说道:“少国公,醒醒。”
他这一声仿佛极有魔力,朝衣眼皮动了动,缓缓地睁开。只不过跟先前明亮双眸不同的是,眸中竟全是迷惘之色。
君朔说道:“少国公……还好么?”朝衣模模糊糊说道:“好……好的很。”君朔说道:“我是谁?”朝衣喃喃道:“极讨厌之人。”
君朔轻轻一笑,似乎对这回答很是满意,便又问道:“少国公今日跟宰相大人相谈了些什么?可否告知我呢?”朝衣沉默了会儿,似乎犹豫,最后却终于说道:“账簿之事。六部……”
君朔又是一笑,说道:“乖……可是想对付六部?”朝衣“嗯”了声。君朔问道:“为何呢?”朝衣说道:“仇人。”
君朔略微沉默,才又问道:“少国公先前为何突然闯进来,却找舒临渊?”朝衣皱着眉,说道:“香气。”君朔挑眉:“香气?”朝衣说道:“檀香气,舒临渊……身上的……”
君朔肩头微抖,随即低低笑了两声,低语说道:“好聪明……我倒是忘了……”
朝衣忽地嗯哼了两声,似乎很不安稳,双眉也紧紧皱起,眼睛迷茫看了会儿,却又闭上。
君朔心头微动,问道:“少国公,可知这是何处?”朝衣眼睛仍旧闭着,呢喃说道:“青楼……不,忘尘寰……”
三字如同轻烟一般,飘飘悠悠自她唇角dàng出。君朔伸手,在朝衣的唇上轻轻一叹,终于又问道:“你平生最爱的地方,是何处?”朝衣嘴角一挑,似乎想笑,然而眉心却蹙起,显得极为忧伤,说道:“忘尘寰。”
君朔问道:“那你平生最爱之人是,谁?”朝衣不语,片刻君朔又问:“你平生最爱之人是谁?”朝衣的手忽地一动,君朔一眼看到,心中暗惊,朝衣的手略用力,捏住君朔的衣袖,说道:“是……是……”
那名字还未说出,君朔忽地面色一变,咬牙喝道:“可恨……”翻身而起,将朝衣放在chuáng边,指甲一动,一股淡淡的粉末飘入朝衣鼻端,君朔人影一晃,已经到了窗边,纵身一跃,黑雾似的影子便消失在窗口不见。
夜婴宁在楼梯口遇到了燕沉戟。
夜婴宁本以为朝衣已经逃走,一见燕沉戟去而复返,顿时冲上去拦住,叫道:“你身边那不要脸的人呢?”
燕沉戟皱眉,并不曾打量面前这倾国倾城的女子,只短短说道:“我是来找人的。”
夜婴宁一怔,而后笑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那人是个色中饿鬼,他的仆人也是这样啊,那不知你要找什么样儿的姑娘呢?不过,以大侠你这身子,实在太过……威猛,怕是很难有姑娘能受得住呀!”
燕沉戟不理会她胡搅蛮缠,说道:“人呢?”
夜婴宁笑说道:“瞧你急的,先前真看不出,看你不言不语的,还以为是个正人君子呢,如今怎么就按捺不住了?好罢,让我瞧瞧,我们这……”
燕沉戟喝道:“让开!”
夜婴宁声音一停:“你……”忽然察觉这原本看起来平淡无奇之人,不知何时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杀气。夜婴宁后退一步,暗地提防:“你想如何?怎么,你那不要脸的主子跑了,让你回来挑事?”
燕沉戟说道:“她未曾出去!”
夜婴宁狐疑:“你说什么?她明明就……”忽然想起自己方才追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那人,夜婴宁目光转动,蓦地转回头去,望着走廊里的某一间房。
燕沉戟抬眼,顿时也留心到,两人不约而同闪身往那边而去。
彭!房门被踢开,夜婴宁张目四顾,身边的燕沉戟却直接迈步进入,夜婴宁叫道:“喂!”跟随他身后过去,却见里面chuáng边上,一人正试图站起身来,却似站不住脚之态,正伸手扶着chuáng柱,摇摇yù坠。
燕沉戟身形飞快,急急到了chuáng边,将朝衣抱住,低头看她:“如何了?发生何事?”朝衣摇摇头,满头大汗,神智却依旧有些不清,只认得面前之人。
身后夜婴宁见了朝衣,本是要张口大骂的,细细看看她的模样,忽然说道:“咦,你怎么中了流光没?……哟,不过已经服了解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也幸亏是她这一句话,燕沉戟才知道不是她下的手,那一怒之下探出的手臂才缓缓地又重沉了下去。
朝衣说道:“大哥,非她……带我、走。”
燕沉戟点头,将朝衣打横抱起,迈步向外便走,夜婴宁卡腰骂道:“不许走!”
燕沉戟见她挡在门口,挺胸扬下巴,一副蛮横之态,不由越发皱眉。
夜婴宁一手卡腰一手指着朝衣,说道:“这个臭小子轻薄我,不能如此轻放了。”
朝衣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觉得身子仿佛千斤重一般,燕沉戟沉声说道:“倘若不是你招引在前,又怎会中他人之计?让开!”
竟然好似没见到夜婴宁一般,迈步往前而来,夜婴宁吓一跳,随即仍旧牢牢站住双脚,心想难道你真敢撞过来不成?没想到燕沉戟果然是这个打算,脚步根本不停。夜婴宁心头一惊瞬间,却觉得一股qiáng大的气流扑面而来,竟将她整个人震飞出去,拼命地使了个千斤坠才靠着走廊的墙壁缓缓落地,不然的话,怕是要破窗而出。
面前燕沉戟抱着朝衣,一步一步缓缓地往外而去,听到动静,翡翠明珠阁的侍女们急忙过来相助夜婴宁,夜婴宁起身,凝视着燕沉戟离去的高大身影,擦了擦嘴角沁出的一抹鲜血,说道:“好个北燕战神,果然名不虚传,本姑娘……不会这么算了!”
第二十七章 人参汤
朝衣被燕沉戟抱下楼,风一chuī之后,整个人便清醒过来,只是“流光没”这种药,最能迷人神智的,凡是中了“流光没”之人,便如偶人一般,全不能动,身不由己宛如迷魂,却最能说实话的,倘若有人相问,不管问什么,都会答实话出来。
朝衣对夜婴宁很是防备,她一举一动朝衣都看的清楚明白,何况朝衣先前在忘尘寰上也同些药物为伍良久,夜婴宁撒落酒中的流光没她轻轻一嗅便知端倪,虽然真的喝了下去,与此同时却也悄悄地在舌底含了一枚“照彻海”的叶片,“照彻海”这等天宁海阁的神奇之物,能解百毒,朝衣当初对“照彻海”可谓是细心研究了一番,因此自然知道区区流光没是奈何不了她的,只是喝了些酒,稍微觉得头晕脸上发热了而已。
不料她人在走廊里之时,却嗅的有一股淡淡的檀香之气,隐隐传来,朝衣昔日跟药物为伍,对些药物之类的味道分外敏感,一嗅之下,便嗅出是舒临渊惯常用的那种。
朝衣想到方才夜婴宁被六部所托之事,心想总不会这么巧,舒临渊这断袖子也来逛青楼罢?此中必定有猫腻,因此朝衣不管三七二十一,当机立断将门踹开,想要看个端倪。
没想到舒临渊没见到,竟见到个让她深恶痛绝之人,君朔。
只是,朝衣醒来之后,却怎样也想不到自己脑中晕了一晕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些什么了。她拼命回想,也只想到君朔要自己喝他喝过杯子里的酒,然后自己就反目了,而后……
朝衣用力拍了拍头,燕沉戟说道:“喂!”
朝衣知道他是不想自己如此“自nüè”,便停了动作,叹道:“大哥,我真是……唉……我是否很笨呢?”垂头丧气,仿佛被斗败了的公jī。
燕沉戟说道:“休如此胡说。”
朝衣哀叹几声,无可奈何随着他返回国公府。
傅东篱正在书房里,见了朝衣回来,便引了她过去,说道:“方才圣旨来到,傅明竟被陛下任命为虎威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傅明方才才下山回来,又无功绩,怎么陛下……”
朝衣笑道:“哥哥别急,这是陛下的恩典,因江南之行颇为有功,同去的冠卿跟舒状元都有赏赐,而我的赏赐,便是这个了。”
傅东篱说道:“傅明为人果敢正直,倒是个不错的青年,只不过贸然任命为将军,恐怕于理不合,周围怕是有人会说三道四的。”
朝衣说道:“哥哥放心罢,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傅明他自会有数。另外……哥哥也不替自己想想么?”
傅东篱一怔,问道:“我想什么?”
朝衣说道:“唔,也没什么,只不过我觉得……哥哥也是时候要升升官了。”
傅东篱惊疑不定,沉默片刻问道:“轻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你听陛下说了什么?又或者你同陛下说了什么?”
朝衣笑道:“陛下没说些什么,我也未曾,我若是说了,今儿得了官职的就不是傅明了。只不过我有种预感,哥哥很快也要升官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