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拐弯之后,又走了大约一刻钟,前头赶车的忽然叫道:“停下停下!”车辆缓缓地停了不前,车内仍旧寂然无声。那提刀的大汉却缓步走上前去,赶车人面露苦色,转头对那人说道:“大爷,您看,前边好似有人拦路……”
赶车人虽然是坐在车上,但却仍不能高过这汉子,见他面色沉沉不语,就又小声说道:“前边儿其实就是国公府了,您看到那下马碑了么?本是太祖皇帝立下的,文官下轿,武官下马,违令者斩,只是这几天傅家没落了,于是那些qiáng横的……就没人把他放在眼里了……您看,那如今拦在前面的那位,就是个了不得人物,是当朝某位尚书的得意门下,唤作马小都尉,这皇都之人无人敢惹呀!”
这边说着,马车里便有人问道:“大哥,是怎地了?”
那散发汉子便说道:“拦路。”
没头没脑这一句,里头之人却“唔”了声,说道:“到了国公府的下马碑了罢?”
散发汉子说道:“嗯……”他声音低沉暗哑,也不愿说话似的,对方问一句,他便答得言简意赅,多余的话一个字也不说。
却正在此时,听得前方有个人大声叫道:“呔,那来的人,不知此处不能过人么?咱们大人在此,快快滚开罢!”
散发汉子不言语,也不看人,双眸沉沉望着地面。马车内那人却轻声一笑,问那赶车人说道:“敢问,前头过不去了么?”
相比较那冷言寡语的散发汉子,这公子的态度却端的温和,赶车人松口气,面露难色,说道:“公子,不是小人胆小怕事,实在是这人恶名在外,您从外地来大概不知,认得他□那匹铁惊雷了么?乃是番邦进贡的马,上个月刚踩死过人呢……唔,您在里头看不到,那墙边儿上的,似乎是国公府家的小少爷呢,大概被欺负了……”
车内之人沉默片刻,却仍笑道:“原来是如此,既然是惹不起的人,那咱们就不招惹罢了。”
赶车人微微松了口气,却见身后帘子一掀,有人躬身出来,那散发提刀汉子向前伸出手臂,那人伸手一搭,纵身跳到地上。
这刚出马车之人,一身白衣胜雪,身形并不怎样高大,跟魁梧的散发汉子站在一块儿,身子更显得极其瘦小,只是一张脸月白风清地,五官虽然不甚出众,但却给人一种极亲切的感觉,尤其双眸黑白分明,极其澄澈,不染纤尘,让人见之忘俗。
赶车人一见,越觉得愧疚,便小声道:“公子,您还是先躲了的好,这人是极不好惹的,光是在这京内,人命就攥了好几条啦!还不是照样无事?”
白衣公子点了点头,双眼向前扫了一扫,眼睛微微一眯,却仍面不改色,只是伸手掏了一块散碎银子出来,递给赶车人,说道:“多谢提点,送到此处便好了,这银子可够么?”
赶车人说道:“够了够了,多谢公子!”
白衣公子一笑,便对旁边散发汉子说道:“大哥,我们走罢。”那汉子微微“嗯”了一声,提刀向前。
赶车人吓了一跳,见他不躲不避竟这么上前,也不知是该拦挡还是赶紧逃走的好,这一犹豫的功夫,前头那马校尉的手下便叫道:“可厌,竟不躲开!”耀武扬威地,手中提着马鞭便劈头盖脸地甩过来。
那白衣公子不动,散发汉子上前一步,也不见他躲避,只是随意张手过来,那皮鞭影乱,叫人眼花缭乱且心慌,然而被他信手一抓,竟抓了个正着,那大手用力一扯,向着胸前一拉,那恶奴“哎吆”一声,竟然整个人被拉了过来,嗖地飞过这汉子身边,撞到旁边墙上,哼也不哼,竟是昏死过去。
此刻,那下马碑前,马上骑士正在指点那躲在墙角的小娃儿,见状陡然而惊,双眉一横,说道:“哪里来的狂徒!”手下恶奴得了主人示下,如虎láng一样纷涌过来。
白衣公子不动,索xing自袖中掏出一柄扇子来,在胸前轻轻摇晃,他身前那魁伟汉子巍然挺立,双眸仍旧只望着地面,任凭跟前群魔乱舞,他竟仍然不为所动,手中倒提的巨型长刀,刀尖抵在地上,风chuī过,丝丝发出金属之声,隐带杀机。
白衣公子目光一动,便笑道:“大哥,此地不比外头,这些人不是首恶,罪不至死,还请手下留qíng。”
那散发魁伟汉子又是淡淡“嗯”了声,却仍旧不动,只有风起,将他的散乱长发向后chuī起,微微露出凝重眉眼,仿佛雕像一般。
那些恶奴将扑到之时,马上那马校尉目光一动,喝道:“停手!”恶奴们得了令,立刻停步。马校尉不去bī那孩子,打马向前两步,立在那下马碑前,望着这边,踌躇片刻,问道:“你们是……敢来此处,莫非是……傅家的傅轻羽?”
那墙角的孩子本正瑟缩不敢动,听了这话,顿时抬起头来,大眼睛里透出又惊又喜之色。
身后白衣公子闻言,便笑了一笑,缓缓踏步而出,站在那魁伟汉子身边儿,说道:“你认得我呀,我却不认得你,不知阁下姓甚名谁?”
他这样,竟是公然自认身份了。马上之人一惊,而后喝道:“你当真是傅轻羽?你……你竟未死?”
白衣公子微微一笑,道:“怎么阁下很想要我死么?”
马校尉一窒,望着他澄澈双眸,说道:“世人都说傅家的流翼公子早就死了多年了,……怎么忽然又冒出一个,莫非是冒牌货?哼,纵然你是又如何……”
此刻身后巷口不知何时已经聚拢了许多百姓,金福楼的那说书老人也便夹杂在内,遥遥向这边观望,那赶车之人也自惊了,自语道:“是……是流翼公子?”
白衣公子笑笑,手中扇子停下,说道:“我是不是,并不紧要,你知不知道,也无妨了……”眼望着马上的马校尉,点头说道:“可惜,可惜。”
马校尉说道:“好个大胆的狂徒……竟敢同本官绕弯……哼,你可惜什么?”
白衣公子轻描淡写说道:“可惜了,瞧你长相不差,只可惜生xingbào戾,这寿数上未免大大有碍。”
马校尉面露轻蔑之色,笑道:“说什么流翼公子傅轻羽,原来不过是个江湖骗子!”
白衣公子笑的越发云淡风轻,道:“我虽然是个江湖骗子,但这算人寿数上是最眼毒的,不说则已,若是说了,便是说一不二。”
马校尉冷笑道:“哦?既然如此,你看本官寿数几何?”
白衣公子扫了一眼那墙边的孩子,说道:“好说了,方才我看了一眼正好算出,阁下的寿数,便止在今日午时正了!”
众人一听,尽数骚动。
此刻日头向上,人影渐渐立起。马校尉一怔之下,放声狂笑,笑道:“好个无知狂徒,此刻便是午时,本官倒要看看,是哪个小鬼敢来索本官的命。”
白衣公子淡淡叫道:“大哥。”
旁边那散发汉子低低说道:“嗯。”
马校尉狂笑未停,声音便似被人生生从中折断一般,嘎然而止,断的无比犀利慡脆!马校尉还有些不明白,只见眼前景物已变,原本好端端站着的那白衣人跟大汉,人影竟越来越远,马校尉想做声,却又发不得声,眼睁睁见眼前出现白云蓝天,晴空万里,正是日头在上,万丈光辉,洒洒照落!
马校尉双眸瞪得大大的,瞳仁里满满地都是那日正当头的太阳,一瞬刺痛。而后,眼前却又出现身后的傅家高墙,旁边的下马碑上,一线通红血痕,恁般刺目,旁边那孩子正缩在角落,此刻瞪大眼睛同他四目相对,而后……马校尉望见自己坐在马上的背影……
惊!
而后便是骇然而死。
“彭”地一声,人头已然落地,骨碌碌滚了两下,尘埃落定。
“啊……”不知从哪里,传出来连绵不断嘶哑的惊叫之声。
马校尉以及他那匹铁惊雷,双双倒地,马头人头皆是落在地上,鲜血直喷出去,仿佛一场血雨洒洒落下,周遭的马校尉所带的恶仆尽数落了一身的血,几个人惊叫声声,腿软魂飞,想跑却又跑不动,有人便当即瘫倒地上,狂叫起来。
围观众人只见那散发的魁伟汉子手上轻轻一挥,一道雪亮光芒掠过长空。然而那汉子自始至终却不曾动过,那白衣公子却后退一步,仍旧退在他的身后,手中扇子向着面上一挡,那血雨腥风,尽数被那魁伟汉子挡住,却仍有几滴残存的血,扑面而来,落在扇子之上。
晴天丽日,顿时化作修罗场。
第三章 扇上血
尘埃落定,鲜血尽,白衣公子低头看去,见那一尘不染的扇面上落了三两点血,甚是醒目。白衣公子看了几眼,微微出神。身前汉子说道:“走罢。”他才点点头,重新抬起头来,说道:“嗯,走了。”
迈步向前,身后是众多惊得无法言语的百姓,眼前的恶奴们有的早就屁滚尿流逃窜而去,有的瘫倒地上哆哆嗦嗦不能动弹,地上两具尸体横着,鲜血洒落一地,将下马碑前偌大的一块场地染的如红毯相似,白衣公子却视而不见地迈步向前,那靴子底下一脚一脚踏着染血地面,向前一步一步踩出一个个血脚印来。
白衣公子站住脚,低头看了看手上无字的沾血白扇,叹道:“可惜可惜……”信手向后一扔,那沾血扇子跌落血泊之中,迅速被血濡湿。
那白衣公子却望着眼前墙角边上,先前蹲着的小孩子此刻仰头怔怔地正望着他。白衣公子笑道:“你……嗯,让我来猜一猜,是男子的话,当然不会是清平了,嗯,你是清宁呢?还是……留安?”
小孩儿本来瑟缩着不言语,听到此处,便呆呆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白衣公子唤两个名字之时,双眸便一直盯着这小孩儿神qíng变化,见他听到“清宁”跟“清平”时候微微一惊,等听到“留安”时候却略带惊喜,便知道他是留安。
白衣公子便笑道:“你猜我为何会知道?”
留安望着他,缓缓咬了咬唇,说道:“方才那人说……你是、你……你莫非真的是我的……舅舅?”说到“舅舅”两字,一阵颤抖。
白衣公子笑道:“小留安,怎么舅舅回来了却不认得?还不过来?莫非是讨厌舅舅么?还是被刚才那丑怪欺负坏了?嗯,休要怕,他已经再也不会欺负小留安了,从此之后……也不会再有人敢欺负留安了,舅舅会护着留安的。”他笑容可掬,言语亲切,眼神又极其温柔,说话时候躬身向着小孩儿,此刻便伸出手来,见留安满脸忐忑,便微微歪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