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那天,偌大的法场之上,空空dàngdàng,只有一名将死之人跪在地上,刽子手捧着钢刀站在旁边,头顶乌云低垂,风起云涌,寒风烈烈。
鸦雀无声,众目睽睽中,贺兰chūn华一身白衣,手持一壶酒两个杯子,缓缓地行过法场,来给故友送行。
那幕的qíng形,让在场众人无不为之震撼。
程百舸听着,委实地目瞪口呆:“竟、竟会如此?他……真的好大的胆子!”
在座客商中,还真有两人是当时在场的,其中一个叹道:“可不是么?看面容还真瞧不出来,以前都以为六郎不过是个貌美文弱的文官罢了……呵,没想到还真的是硬骨头,为了兄弟之qíng,肯不顾一切,两肋cha刀啊。”
另一个面露回忆之色:“当时六郎白衣翩然,真如神仙中人,我记得当时没有人敢出一点声音,那么大的法场,只有风chuī过的声音……六郎当时的风姿,啧……请恕我词穷,无法言语形容……”
程百舸眨着眼:“可、可是他如此,岂不是又要惹皇上不快么?”
“何止是不快!”邻座的人转头,“这简直如……掴皇上的脸,因为这件事,龙颜大怒之下,解除了六郎跟公主的婚约,并且革除了他的官职……还把他下了大牢,唉,真是年少气盛,自毁前程啊……”
一瞬间,在座众人各自惋惜,虽然大部分人没有真的见过贺兰六郎,可是美人落难,如盛华凋颓,不由叫人横生叹息。
程百舸张口结舌:“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很好啊……”叹息般地笑了声,然后是一连串地咳嗽,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不正常的嫣红,“多谢公主殿下惦记,只不过公主以后还是不要再来探我了,贺兰chūn华已经是废人一个。”
安乐公主掏出帕子擦泪,哭道:“六郎,你别这么说,我再求求父皇,他一定会收回成命,让你我再续前缘……”
“不!”贺兰chūn华皱眉一摇头,弱不胜衣般垂头:“公主千万莫要如此,公主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何况我现在这幅残躯,又怎能匹配公主,公主若贸然求皇上应允,chūn华必然会愧疚而死!”他说到此,又是一阵咳嗽,手在唇上一捣,嘴角便流出一抹鲜红血迹。
“啊!”安乐公主惊呼一声:“六郎,你怎么了!”她扑上前来,想扶住贺兰chūn华,却被旁边一名侍从拦住:“公主切勿靠前,太医说了,公子得的这病症,恐怕会传染。”
安乐公主浑身一抖,猛地缩回手去:“什么?六郎,这是真的吗?”
贺兰chūn华并不抬头,长发挡住了他的半边脸颊,只依稀看出极俊美的一点侧面轮廓:“公主,我已说过给你无缘了……咳,请公主还是回宫吧。”
安乐公主呆呆怔怔,那侍卫道:“公主,公子该休息了。”他伸手一招,外头的两名宫女进来,扶住了安乐公主。
安乐公主身不由己往外而行,走到门口才反应过来,呜咽叫道:“六郎……”
安乐公主回头,却见chuáng帐已经放下,帐内又传出几声咳嗽,安乐公主拧眉咬唇看了会儿,终于含泪出门去了。
侍卫目送安乐公主身影消失,一脸淡然地把门掩起来,重新步入内堂,刚进门,就见眼前chuáng帘被撩开,贺兰chūn华坐在chuáng边,未绾的长发dàng在胸前,露出玉白的肤色,长睫如同两排团扇,安静地停着,乍一看,真似一个绝美佳人。
听有人进门,贺兰chūn华眼皮不抬,道:“你弄得什么果子,我嘴里又苦又涩。”
侍卫面不改色,道:“留神不要咽下去,是有毒的酸浆果。”
“咳!”贺兰chūn华一阵咳嗽,猛地抬起头来,四目相对,望见侍卫眼中一抹笑意,“小和,你又顽皮了。”
侍卫微微一笑,倒了水过来,贺兰chūn华漱了漱口:“这果酱的颜色倒是跟血很相似,只是太酸了,我差点便吐了……不过,这下她该全信了吧?我的演技如何?”
宋和赞许:“非常好,连我都差点信了,完全折服在公子你的演技之下。”
贺兰chūn华点头:“那我是不是做的有点过分?”
宋和站得笔直:“丝毫也不过分,她回去就会继续找别的美人寻欢作乐。”安乐公主暗中宠豢男宠,这些事虽不为人知,却瞒不过贺兰家族,更瞒不过贺兰chūn华。
贺兰chūn华眼尾微挑,流露一种淡淡地魅惑:“其实像我这样善良的人,真的不忍心让一个女子流泪。”
“真正善良的人才不会说自己善良。”宋和嘀咕了一句。
贺兰chūn华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宋和抬起头来,肃然道:“我是说,安乐公主只是垂涎公子您的美.色不是真心喜欢,不然的话,刚才听说您染病就不会一脸见鬼的表qíng了。”
贺兰chūn华笑道:“和盛,你这人就是嘴巴厉害,总是这么一针见血的毒辣,不过我喜欢。”
宋和望着他:“不然怎么做公子的一等侍卫呢,我可不是那种三流货色。”见贺兰chūn华漱口完毕,就接过茶盏。
忽听门口有些响动,宋和转头,惊诧道:“毛小姐?”
说话间,门口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探出头来:“宋总管,那个凶凶的公主走了吗?”
宋和道:“走了。”
小女孩儿并不进门,只是眨巴着眼,弱弱地问道:“那我六叔好点了吗?”
宋和回头看了贺兰chūn华一眼,答道:“你自己进来看看就知道了。”
这小女孩正是贺兰chūn华故友的遗孤之一,名唤毛双儿,她还有个八岁的哥哥,唤作毛振翼。毛双儿闻言,便迟疑着进门,一眼看到贺兰chūn华坐在chuáng边,她便跑了过去,张手将贺兰chūn华的腿抱住:“六叔,你不要死!”
贺兰chūn华抬手在小女孩儿的头顶抚过:“双儿怎么了,六叔怎么会死?”
毛双儿哭道:“我刚才听见公主带人离开,他们说六叔大概很快就死了,六叔千万不要死……”
贺兰chūn华跟宋和对视一眼,低头跟毛双儿道:“放心吧,他们是胡说呢,有个算命的给六叔算过,六叔注定长命百岁。”
宋和在旁补充道:“不错,我记得有句话叫做‘祸害遗千年’。”
贺兰chūn华狠狠瞪他一眼,毛双儿似懂非懂地抬头,半信半疑问:“六叔,是真的吗?”
贺兰chūn华抬手,把她脸上的泪轻轻拭去,柔声道:“真的,六叔答应过你爹要照顾你们两个,怎么会轻易死掉。”他的声音跟神qíng都如此动人,没有人可以怀疑。
毛双儿将他抱得更紧:“六叔,昨天晚上我梦见我爹了。”
贺兰chūn华一震,面露一丝苦涩:“是吗?”
毛双儿道:“六叔,我以后真的不能再见到我爹了吗?可是我真的很想他。”
贺兰chūn华将女孩儿抱在身边,柔声道:“双儿,只要你心中永远记着你爹,他就会一直都在,等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后,你就会再见到他,那时候,你们永远也不会分开了。”
☆、第11章 莲花六郎
毛双儿靠在贺兰chūn华身旁,小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隔了会儿,才说道:“六叔,以后我可以叫你娘吗?”
贺兰chūn华吓了一跳,包括站在门口的宋和,脸上的表qíng略微诡异。
贺兰chūn华问道:“小双儿……你说什么?”
毛双儿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认真说道:“六叔长的好看,很像我娘……”
“那你知道你娘长的什么样儿吗?”贺兰chūn华问。若是他没记错,毛双儿的那位母亲,好像是在她刚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
毛双儿低头想了会儿,摇头说道:“我不记得了,可是我知道我娘长的很美,就像是六叔一样……”
宋和在旁蠢蠢yù动:“双儿小姐这句话深得我心。”
贺兰chūn华扫他一眼,宋和假装没瞧见,转身出外。刚走了数步,就见前头有一道眼熟的身影一晃而过,宋和站定脚步,瞬间,那人已经转过廊角。
宋和微微欠身:“参见郡主。”
赵弄晴见是他,便驻足问道:“六公子呢?”
宋和道:“回郡主,公子在里头歇息,郡主要见,请容小人先去通报。”
赵弄晴微微一笑:“好,你且去罢。”她的声音温柔,仪态亲和,一笑之下,晴光乍现。
宋和回身通报,贺兰chūn华正逗得毛双儿破涕为笑,听闻郡主来到,便道:“请她进来。”
毛双儿便问:“六叔,郡主娘娘是谁?”
贺兰chūn华道:“是六叔的一位朋友。”
毛双儿点头,很是乖巧道:“那么我不打扰六叔了,我去找哥哥。”
贺兰chūn华叫了丫鬟来,领了女孩儿出去,刚整理好了外裳,外头脚步声已悄悄而至,门口人影一晃,便见赵弄晴进了门来。
贺兰chūn华抬头,正对上一双月牙般弯起的双眸,含笑盈盈。贺兰chūn华上前一步相迎,赵弄晴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道:“见你jīng神尚佳,我便放心了。”
两人对面坐了,贺兰chūn华道:“有劳你记挂。”
赵弄晴道:“刚才安乐公主来过?在半路看到她的车驾。”
贺兰chūn华道:“是啊,刚走不久。”
赵弄晴笑了笑:“我只匆匆看了一眼,也没跟她照面……不过,倒觉得她像是不高兴的模样,不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也没什么大事,大概是我跟公主有缘无分,公主心底感伤吧……”
“哦?有缘无分?”赵弄晴流露好奇之色:“六郎,可还是因为上次你法场拜祭之事?不是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么?我听父王说,皇上其实也不舍得苛责你,将你下狱,只是做做样子罢了,难道皇上真的舍得你这驸马了?”
贺兰chūn华笑道:“公主方才来,见的是一个染病垂危的病人,怎么能当皇家的驸马?”
赵弄晴抿唇而笑:“我就知道这其中有鬼,你就算不想当这驸马,也不要用这种法子,对自个儿不好。”
“不然的话公主怎么能死心呢。”
“其实……多少人梦寐以求这驸马之位,为什么你如此不喜?”
贺兰chūn华垂眸:“如果要作出‘夫妻和睦’的qíng形来,倒也并无不可,只不过我懒得继续qiáng装下去了,索xing长痛不如短痛。”
赵弄晴看着他,放低声音:“是因为毛关御之事?皇家……让你寒心了吗?”
贺兰chūn华淡淡一笑:“也并不全是为了他,郡主,你跟我从小一块儿长大,我当你是半个知己,所以不瞒你,想来也瞒不过你……所谓‘红袍未及青袍贵’这种传言,虽然假装听不到便是,可我……不想当皇家的禁脔,你该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