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一直沉默不语的玄熠忽然笑了:“……那又如何?我,还是想登上皇位,依然想傲视群雄,看着天下苍生俯倒在我脚下。就算不是先帝亲子,又有何妨?”
玄赫愕然的看着玄熠,仿佛忽然不认识了此人,许久,他轻轻的一叹气:“若你如此执迷,为兄也没什么话可讲了……可是,你别忘记了,父皇的遗诏月底便会诏告天下,就算你此刻荣登大典,仍会落得谋权篡位的恶名……”
“太子殿下就不必担心了,”玄羯淡淡道:“身为摄政王的本王就算毁去先帝遗诏,另立新诏,也不可能被人发现的。”
“卑鄙!”昼矢忍无可忍的骂道:“朗朗青天之下,你们竟用如此低劣的伎俩!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瞒得了天下人,却瞒不过诸神佛祖!你们不会有好报的!”
“哼!”玄熠冷笑:“神明?若真有神明,就让我即刻看到报应吧!”
忽然,帐外开始骚动,慌乱之中加杂着议论纷纷的哗然。
“何事如此吵闹?”
这时,三名蒙面影卫走进:“主公,南方十里外传来百人齐颂之声,军心动dàng,都在传闻主公并非护主救驾,而是借机而起,谋夺大权!”
“混帐!”玄羯大怒:“他们颂的是什么?!”
禀报的影卫一犹豫,然后道:“是……先帝遗诏!”
“荒谬!”玄羯大声道:“立刻传令下去,那所颂遗诏乃jian人动摇军心之诡计,若军营内敢有任何蛊惑言论出现,军法处置!”
“遵命!”
“呵呵……”玄赫轻轻的笑着:“皇叔,你能封得住三万大军,却能封得住泱泱众口吗?你封得住唇舌,却能封得住人心吗?你仔细听,听那原野之外传来的声音在说什么!”
玄羯挂着yīn森的冷笑静下心聆听起来,帐内所有人都静了下来,连军营也不可思议的安静了。悠远的空旷之境,数百人的声音幽幽传导而来,浩瀚低沉,震慑住了所有人,而那些声音如一而颂:
……朕登基十八载,毫无建数,自知愧对列祖列宗。自亲政以来,用人行政、纲纪法度,不能倚法太祖太宗,自知无颜于泉下。朕素xing好高不能虚己纳谏,对贤臣不能知其善而亲近,对弄臣不能明其非而黜退。只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朕本yù与卿等同共辅佐我儿玄冰涟熟稔帝君之道,不幸中道而别,烦勋旧重臣保翊冲主,佐理朝政,朕方可含笑九泉。
死一般的静寂,仿若自天边传来的百人齐声已经消歇,可是众人依然无法从适才的惊栗当中回过神来。每个人都在脑中消化着那道遗诏的内容,那额外清晰的‘玄冰涟’三字无疑说明了真正下任皇帝应当是谁!虽然军令如山,不得议论,可是众人眼中同时出现了动摇,如果那道遗诏是真的,那些此刻围剿玄冰涟所处营帐的大军,岂不是背负了谋反之名?
而唯二看过遗诏的玄熠与玄羯,却明知那是假的,又不能解释。明知真遗诏已被毁去,却也不能指责假遗诏如何,因为无从解释真遗诏的下落。而且就算拿出早已伪造好的遗诏,可是如果没有违反先帝遗命,偷看了遗诏,又怎么会知道适才那道是假的?进退维谷的尴尬令大局在握的两人瞬间有些无措。
“是谁纠结百人颂出假遗诏?”玄熠皱眉。
“为何那是假的?”玄赫笑道:“莫非你偷看过真遗诏?”
玄熠怒视玄赫,冷冷道:“想不到你还有此一招。”
玄赫摇首:“不是本宫的计策……没想到,三百残兵,却可在小小谭琨的指领下动摇三万大军……”
玄赫笑了,谭琨,果然不负京城第一才子之名,极具大将之风,不输诸葛之智!
“谭琨?”玄熠一怔:“他没死吗?”
“你当然希望琨哥哥死!可是苍天有眼!他福大命大!绝不会比你早去!”涟儿大声道。
“混帐!他何时逃出王府的?本宫居然毫不知qíng!”
“昨日便已逃出,领兵解救东宫的人正是他。”玄赫淡然道。
“什么……?”玄熠一瞬间露出困惑的神qíng:“但两个时辰前本宫还有府内见到他……”
玄赫一怔,玄熠的瞳孔越来越大,愕然的颤抖起来。是谁?如果谭琨早已逃出,那桶中的人是谁……?
玄赫忽然焦急的大叫起来:“周缘心呢?是他放了谭琨,他感染风寒也是因为下湖救出涟儿!他人呢?玄熠!你没有发觉他是何时不见的吗?!”
犹如置身于寒窟之极,手脚僵冻般无法动弹,缘心呢?是从何时开始我便一直没有见过他?他人呢?耳畔无端的响起最后一次见到他时那虚弱的声音轻轻的询问着玄冰涟、昼矢、谭琨的下落,而自己是如何回答了他?那时,他什么都知道……?想起缘心眼中难掩的疲倦与黯然,还有嘴角那丝悲戚的苦笑,他说,他乏了,想好生歇息一下……
玄熠蓦然抱紧头颅,胸口传上的剧痛几乎令他无法思考!为什么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呢?为什么一直没有留意到他已经很久没出现在眼前!为什么……为什么那时我会刺入长剑……一剑又一剑!
“缘心!!”
玄熠发出一声悲嚎!疯了一般冲了出去!玄羯的大声呼喊丝毫无法阻拦狂奔的步伐!玄熠翻身上马,飞快的向王府跑去!寒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眼前无法映入任何图像,唯一闪动的,是缘心温柔的笑容,他调皮的转动着身躯,犹如一朵白云般飘忽不定,当自己伸出手抓住他时,他会无比娇柔的倚入自己怀中,轻声的唤着:熠……
不!!缘心!!
急奔的骏马倏止,玄熠láng狈的从马背上跌下,他甚至无暇拍去身上的尘土,一把推开看门的下人的搀扶,疯狂的冲向密室的方向!
缘心……不要这样惩罚我……不要!求求你!
屋内布满残水,混杂着红色的稠液,本狂乱跳动的心一瞬间停顿……玄熠慢慢走向那个严实的大木桶,裂fèng处缓缓淌下滴滴水珠,湿cháo的桶缘处无比骇目的是如此诸多的红色液体!如此之多!足以,流尽一个人的全部生命!
疯一般的用刀翘开桶盖,过于动dàng的心竟令双手颤抖的使不出半分力量,玄熠大喝一声一刀劈碎盖顶,却也同时发出一声近乎崩溃的惨叫:“缘心!!!”
周缘心静静的躺在桶底,湿透的白色衣裳紧紧的吸附在身上,白色的衣服近乎被鲜血染红,生命的沙漏悄悄流逝着……惨白的双唇,煞白的面容,凌乱的发丝贴在两颊,这就样,如同一尊毫无生气的玉娃娃般一动不动的静躺着。
“缘心……?”声音微微颤抖着,玄熠的手哆嗦的抚摸着缘心冰冷的面颊:“不要吓我……你醒过来好不好……?我不敢再骗你了……你原谅我好吗……不要……不要用这种方法折磨我……求求你……”
仿佛梦幻般,缘心的头轻轻的扭转,眼睫毛轻颤着徐徐睁开,玄熠仿若大赦死刑的囚犯般惊喜若狂:“缘心!!”
缘心轻轻的、轻轻的绽开一个轻如浮萍的笑容:“熠……”
“是我!是我!缘心!你别怕!我会找最好的御医!你不会有事的!缘心!”
“我从未求过你什么……现在……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你现在不要说话!等你好了一百个愿望我也帮你实现!好不好?”
轻颤的声音中加杂起呜咽声,连母妃的死去都没有哭过的玄熠,第一次流下了眼泪……果然,流泪的感觉,好痛苦……
“我希望……你可以放过所有人……包括你自己……好吗……?”缘心轻轻的用手抚摸着玄熠泪珠划过的痕迹,眼角的泪光陨落:“不要再争了……好吗……”
“好!好!我不争了!我只要你!我只要你!缘心!我不要皇位了!我只要你!你听见了吗?所以不许离开我!不许!!”
紧搂着冰凉的缘心,从未如此痛恨过任何人,这种几乎要撕裂自己的痛楚居然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该死的将长剑刺入了桶内!因为自己鬼使神差的想杀掉谭琨却伤害到了缘心!如果我没有起了杀意而连刺数剑,如果我没有为了折磨谭琨而将他投入桶中,甚至!如果我没有萌生夺位之念,缘心都不会有事!是我……全是我的错……是我……
缘心仿佛放松般轻笑了一下:“这一次,你不会骗我了吧……”
“不会……不会……永远都不会了……缘心……不要走……不要走……”
“我要惩罚你……因为你老骗我……”缘心仿佛开玩笑般轻笑着,如果不是那毫无血色的嘴唇与愈来愈急促的呼吸,玄熠几乎会以为他已经没事:“所以,你要守我十年……把我的遗体送到西域……在我的坟前植满曼陀罗……陪我十年……”
“不!你不会有事!”玄熠拼命的大吼着,泪水划入嘴畔,是苦涩的:“我可以带你去西域!我为你建一座全是曼陀花的庄园!我在那里陪你一辈子!好吗?不要离开我!不要!我知道错了!我只要你!什么都不要了!这样行吗?缘心!不要抛弃我!我从未求过任何人!任何事!可是我现在求你!求你不要丢下我!求求你!”
玄熠倏然抬头,放声大吼:“天啊!你为什么不报应在我身上!为什么要选择如此残忍的方式来惩罚我!我用我的生命来换行吗?!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求你不要夺走他!为什么不直接毁了我?他是我仅有的唯一啊!你杀我啊!杀我啊!不要带走他!不要!”
玄熠哽咽着低下头,看着怀中的缘心嘴角含笑,轻轻的倚在怀中,没有声响……一瞬间,血液凝固了……
“缘心……?”
轻轻的晃动着毫无知觉的身躯,玄熠呆呆的愣了半晌,忽然惊慌的将缘心搂入怀中:“不会的……不会的……缘心,你说过永远陪着我的……不要淘气了……快起来……你吓到我了……缘心……”
是我……是我做的……是我亲手杀手了缘心……
“缘心……?”
缘心死了……是我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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