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突兀的安静之中,一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然後花园门口出现了一个被侍卫与宫女们簇拥的年轻帝王,穿著象征至高无上的高贵皇袍。
燕染站在李夕持身边,远远看著这个陌生的帝王。他的目光长得与李夕持有七分相似。却显得更加霸道与跋扈。若说李夕持当年在大漠还能有点收敛与温和的表现,那麽此刻的皇帝便肯定不会对任何人假以词色。
他正这样寻思著,转眼之间皇帝已经来到了御座边上。满园的人山呼万岁,皇帝却只是轻轻扬了一扬手,随後就把目光幽幽的转移到了李夕持和他的身上。
虽然自己身边还有一个曾经信誓旦旦,许诺要保护自己周全的李夕持,但是被皇帝的目光所触及的那一瞬间,燕染也还是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的寒栗。
他讨厌这种感觉。好像自己正被人拿捏在手上把玩。
而立在他身边的李夕持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感觉。不露声色地往前站了一站,巧妙的将皇帝的视线遮挡去了一些。
於是,御座上的男人终於笑了一声道:“皇弟真是转了xing儿呢。朕不过就是看了一眼,你怎麽就舍不得了?”
李夕持明白皇帝便是为了挑事儿才开了这个宴席,面上却也笑道:“臣弟已经有三个月未见过皇兄的面了,此次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见面,臣弟还以为,是皇兄记挂臣弟了呢。”
说著,他暗暗地伸出手,在袖子低下扣住了燕染的食指,仿佛在做出什麽样的安慰,然後自己向边上挪了一挪。
燕染也不去理会他的动作,自始至终都把头低垂著。四周围一片安静,他甚至能够感觉到皇帝那薄刃一般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慢慢划过。
“不愧是百刖出名的美人,只可惜相见恨晚啊。”
沙哑的声音,带著满满的戏谑,“不如皇弟你和朕做个jiāo易,朕宫里美女三千,看上哪个随你领了回去,然後把你的这个美人留在宫里怎麽样?”
这话说得不仅惊世骇俗,而且霸道与蛮横。阶下的大臣们大多不明就里,这时候一个个都听得心惊ròu跳,但谁都不敢出声来作出任何询问。
听见皇帝突然说要把他留在宫里,燕染心中一惊,手心和背上都不由自主地沁出冷汗来。
“皇兄说笑了。”李夕持回答道,“虽然并未有婚娶,但燕染乃是臣弟府里唯一的伴侣。而且我想皇兄最喜欢的应该不是他那种风格的人罢7。”
皇帝听了他的话,暗地中拧了拧眉毛,寒笑道:“也对,皇弟你应该是喜欢大漠风味的。正巧,我这里也有一名胡地来的美女,你倒看看合不合胃口呢?”
燕染闻言,心中一阵惊跳。紧接著,皇帝接著就吩咐随侍的太监道:“去把胡妃请出来。”
第50章
听见胡妃二字,四下里的安静中忽然传来一阵私语。大臣们从来都只是听说宫里面有这样一位被虏来的异国美女,但一直都被皇帝藏了起来。如今忽然被这样提起,只恐怕也是被皇帝玩腻了罢。
似乎是应了他们的猜测,捧香阁的大门打开,太监将胡妃从里面迎了出来。不同於之前与燕染见面时的衣著,她换了一条坠满了粼粼亮片的胡裙,脸上又化了浓妆,显然不像是要坐在皇帝身边,欣赏歌曲的模样。
果然,胡妃缓步走到花园中央的红毡台子上,向著龙椅躬身行礼。
“爱妃平身。”
皇帝似笑非笑地指著东边对她说道,“你且看那边,我今天为你带来了什麽人?”
胡妃温顺地抬起头,顺著皇帝的指点看过去,正与燕染的目光jiāo汇。她知道自己现在是怎麽一种模样,心中只剩下满满的羞愧,立刻将头低下。
而看见如此装扮的胡妃,燕染的心中也窜起了一阵寒意。羞rǔ的感觉让他双颊发红,呼吸继续,却还勉力说服自己保持平静。
可皇帝却似乎一点儿都不想就这样放过他们,又追问道:“你可认得这是谁?”
胡姬点头道:“是澹台燕染……”
皇帝又问:“澹台燕染身边的又是谁?”
“是涟王爷。”
“没错。”皇帝顿了一顿,“你觉得朕和涟王爷比,那个更好看?”
这个古怪的问题让花园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自然是陛下您……”胡妃qiáng忍住面上的难堪,回答道,“您比较好看。”
“是这样的麽?”皇帝又是幽幽地一笑,“亏我还想把你送到涟王府去,换燕染到宫里来玩玩。”
此话一出,胡妃立刻苍白了双颊,颤声道:“这……这……皇上,臣妾不愿离开皇上啊……”
似乎是她茫然失措的神色满足了皇帝的占有yù。男人的语气忽然和缓下来:“开玩笑。朕怎麽舍得把你送人呢?”
说著,他伸出右手,示意胡妃到他身边去。
依旧处於惊恐中的女子,如同一个软弱无依的小动物,立刻向著御座走去。
“爱妃你看……”皇帝轻柔地抚摸著她的黑发,“今天宫里来了这麽多贵族大臣,不如你为大家献舞一曲,也算是对朕把你留下来的一点感激。”
说著,他轻轻一扬手,便将女子重新推向了众目睽睽的红毡台子上。
不要跳……燕染在心里阻止著,不知不觉便往前迈了一步。
昏暗的夜色中,他的动作其实极其微小。却并没有逃过九五之尊那双有心找茬儿的眼睛。
“怎麽?澹台燕染这麽迫不及待,莫非是想要代替朕的爱妃,站到这台子上来?”皇帝慢条斯理地问道,“那好,你便上来,朕便要看你们一起跳。”
燕染的脚步顿时煞住了,就连李夕持也能够感觉到他此刻的愤怒。
第51章
从前在王府里,燕染就是因为不愿在人前献舞,这才会被盛怒的李夕持踢了一脚,又赶去柴房。如今面对这更为恶劣的命令,又如何还能够忍耐?
李夕持感觉到自己紧紧扣住的那双手变得冰冷而僵硬,心中也随之而紧张起来。但他也知道自己的皇兄是典型“吃软不吃硬”的类型,於是gān脆把心一横,放软了语气道:“燕染他身上还有伤, 都是臣弟造成的。皇兄,请您给臣弟一个面子,放过燕染这一次,好麽?”
听了他这一番话,皇帝倒先愣了一愣。
李夕持平日那样自负的一个人,就算是在皇兄面前也未曾委曲求全,此时却为了一个胡地的男宠而开口求qíng,这委实令皇帝感到意外──看来自己这高傲冷酷的胞弟,这次似乎是动了真心。
那个澹台燕染,真的有这种魅力,或者说是得不到手的,始终是最好的?
皇帝yīn郁地思考著,然而心中某个角落里却不知不觉地起了一丝共鸣。
自己对那个人,是否也只是怀著求而不得的心思呢?
他不想继续思考下去,於是直接问李夕持道:“夕持,这是你第一次为了别人向朕求qíng,你可知道自己再做什麽?”
李夕持坚定的点头。
这时候,胡妃似乎也不愿意将事态牵扯到燕染的身上,便主动请求道:“就让臣妾为陛下献舞一曲吧。”
皇帝终於点了点头,台西边恭候多时的乐师便奏起了乐曲,胡妃低下头,缓步走向台子高处。
美丽婀娜的身姿,虽然是如此的赏心悦目。但此时燕染立在台下,却只觉得心如锥刺。
李夕持忙拉了他的手,低声安慰道:“她是自愿的,燕染。你不必为她难过。今夜你是为了郑长吉和沈赢秋而来的,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坏了大事。”
燕染没有回答他,一双眼睛依旧死死的顶著台上的胡妃。李夕持担心他再这样下午迟早会出事,於是想要叫人端一杯宁神的茶水过来。然而他刚想转头去寻找太监的时候,却看见远处花园南口的yīn暗角落里,有两个侍卫领著一个老人家立在门口。
就算是隔了很远的距离,李夕持也能够辨认得出来,那个老人家不是别人,正是涟王府的郑老管家。
可他不应该是和郑长吉与沈赢秋一起在别馆麽?现在又是怎麽样才进入到这守备森严的皇宫大内里面来的呢?
难道是沈赢秋出了什麽事,所以过来报信的?
心中突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李夕持立刻想要走过去问个究竟。可是他还没有起身,便看见台子对面大臣的席位上先站起来了一个人,悄悄地向著郑管家走了过去。
是郑长霖!
第52章
是郑长霖!
李夕持看见他走到了郑管家面前,两个人好像本来就约好了要在这里见面,立在yīn影之中小声jiāo谈著。
看到这里,李夕持的心脏不禁漏跳了一拍。
是自己失误了!
郑管家不是一直想要郑长吉考取一个功名麽?这样说来,老人家自然是比较欣赏已经在朝中为官的长子郑长霖。郑长吉此番追随著沈赢秋出去,却落得满身的伤痕,作为父亲,郑管家又岂会对沈赢秋没有怨念?更不用说沈赢秋是一名男子,郑管家又怎麽会容忍自己的儿子与他纠缠不清?
──把他和沈赢秋,郑长吉一起送到别馆里去,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只恐怕,此时此刻的沈赢秋,依旧落入了郑长霖的掌握之中!
这样想著,李夕持不由得紧张起来。
怎麽办?如果郑长霖将沈赢秋献给皇帝,那麽今天晚上的一切努力,不就成为一场可笑的闹剧?燕染会怎麽样?他还能够承受住这样的打击麽?
冷静的思绪不由自主地一下子变得纷乱起来。但老天并没有再给他任何进行思考的时间。一曲已毕,红毡台子上胡妃微微喘息著低头退到了皇帝的御座旁。而四下里却已经是一片死寂。
没有人大胆到出声叫好。
而淡薄的烛光下,燕染攥紧了双拳,而眼眶里盈盈的,满是qiáng忍住的泪水。
就在这个时候,郑长霖已经从容地走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站起身向皇帝行礼,并且朗声道:“启禀陛下,微臣有一样东西要送给陛下。”
“哦?”早在听见郑长霖出声的那一刻,皇帝的嘴角已经露出了明显的笑意,“快带上来给朕看看。”
郑长霖得令,立刻转身对门外的侍卫做了一个手势,yīn暗的门外顿时响起了一串凌乱的脚步声。
“燕染……”李夕持知道事态不妙,便想要提前开口向燕染做一个提醒。
可是他始终还是慢了一步,当那一串足音缓缓走入花园,bào露在一片灯火之中的时候,燕染的眼睛便一下子定住了。
“沈……赢秋?”
没错,此刻被两个侍卫左右架著走进来的人,正是本应该躲避在李夕持别馆里的沈赢秋。
“燕染……是我算错了。”李夕持在燕染的耳边低声解释道,“是郑管家把他jiāo给了郑长霖,我也刚刚才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