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是怕,怕从小五嘴里听到最不好的结果,碧青发现,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都到了这会儿了,仍然不敢去面对。
好在小五机灵,一见碧青的样子就明白了,忙道:“嫂子别担心,家里人都好着呢。”这一句进耳,碧青只觉支撑自己全身的力气,嗤一下就散了,腿一软就栽了下去。
小五跟二郎急忙扶住她,二郎吓的脸都白了:“嫂子,嫂子……”见碧青不应,忙看向小五,想起沈家的境况,小五忍不住叹气,怪不得大郎嫂子一个劲儿嘱咐自己多带粮食呢,自己若是再晚去几天,说不准那一家四口都得饿死。
虽说嫁出来了,到底是爹娘,弟妹,哪有不惦记的理儿,这是松气了,不打紧,放下心跟二郎一边儿一个扶着碧青家去了……
☆、第17章
碧青遣二郎去街当刘寡妇家打了两角浑酒,温在灶台后,利落的刷锅,炒了几个菜,菜出锅,酒也差不多热了,里屋放了炕桌,何氏招呼着小五在炕头坐了。
碧青倒了两碗浑酒,推过去:“这一趟辛苦小五兄弟,外头天冷,且吃一杯酒暖暖身子,等身子暖和了,一会儿嫂子给你下面条。”
小五也没客气,端起碗一仰脖gān了,撂下碗道:“也不是外人,嫂子就别忙乎了,听我跟嫂子说说家里的事儿,也能放心。”
小五如今还记得那一路上的荒凉,一进了雍州的地界,越往前走越荒凉,越走人越少,到后来,牛车走半天也瞧不见一个人影儿,从牛车上望过去,只能瞧见光秃秃的huáng土地,连点儿绿颜色都没有,莫说树叶野糙,树皮都啃没了。
估摸朝廷派人清理过了,倒是没瞧见多少死人,偶尔发现一两根骨头,曝在荒野里,看的人打心眼儿里发冷。
到沈家村的时候,一村子就剩下两户,其他的不是逃荒跑了,就是饿死了,村口那个努力挖着树根的妇人,看见小五的牛车,呆楞了半天才摇摇晃晃的过来,一看就是饿的,脚下都没准头了,人瘦的比荒野上的骨头qiáng不多少,眼睛直勾勾盯着小五牛车上的粮食袋子,一动不动。
小五见她实在可怜,把昨儿剩下的半块饼递了她,明明饿成那样了,却只吃了一口,就小心的揣在了怀里,仿佛那半块饼是什么宝贝。
小五看着心里难受的不行,庄稼人谁没经过荒年,老天爷仿佛见不得庄稼人过好日子,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儿不多,大多时候不是旱就是涝,要不然就闹蝗灾。
自己刚记事儿的时候,冀州府闹过一次蝗灾,平常庄稼地里捉着玩的蝗虫,不知从哪儿飞过来的,遮天蔽日,大白天黑漆漆的不见日头,嗡嗡的声音震的人耳朵生疼,一家子急忙躲进屋里,小五更是给他娘搂在怀里,捂着耳朵都能听见蝗虫撞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声音,等声儿没了出去,再也见不着一点儿绿,树叶都给蝗虫啃没了,更别提庄稼了。没了收成,就得挨饿,那年饿急了的自己吃土坷垃充饥,想想都怕。
妇人吃了一口饼,仿佛有了些力气,这才问小五来做什么,说村子里就剩下两户人家了,若是找人恐找不见了。
直到小五说自己是从冀州间河县来的,那妇人楞了楞,忽的一把拽住小五:“你,你,可是碧青丫头……”
小五点点头,指了指车上的粮食:“俺是大郎嫂子的兄弟,大郎嫂子惦记家里,让我过来瞧瞧亲家二老跟弟弟妹妹们,顺便送些粮食来。”
小五一说完,那妇人放开他踉踉跄跄就往回跑,一边儿跑一边儿嚷嚷:“碧青娘,碧青娘,快出来,快出来,你家碧青送粮食来了……”
饿的早没了力气,喊了几嗓子就坐在地上直喘气,小五忙过去扶起她:“婶子别着急,我既来了就不会走,婶子帮我指个门,我自己去就成了。”说着,扶妇人上了牛车。
到了碧青家门前,就见院门口坐着两个孩子,两张小脸上除了骨头就剩下眼睛了,说话都没力气,可小五还是一眼就看出来,那个小丫头的脸庞模样儿跟大郎嫂子活脱了一个影儿,想来是大郎嫂子的亲妹子,只不过,饿的都没人样儿了,眼巴巴望着小五,望的小五一阵阵心酸。
刘氏出来,小五说明白了来意,刘氏那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小五忙道:“婶子就别难过了,粮食咱家有的是。”说着就把牛车上的粮食扛了进去。
刘氏做梦也没想到,碧青会叫人送粮食来,瞧着那huáng澄澄的黍米,磨的细细的白面,真仿佛做梦一般,一时竟傻在当场,一动也不敢动,就怕一动这梦就醒了。
还是刚那妇人道:“碧青娘可是欢喜傻了,瞧孩子们饿的这样儿,还愣着做什么,做饭要紧。”说着忙着舀水刷锅,灶里塞了两把柴火,水滚了,抓几把黍米进去,不大会儿就熬熟了,不等着凉,两个孩子就吃了两碗,嘴烫红了都舍不得放下。
刘氏这会儿也回过神来,跟小五说:“这是邻居王大娘,亏了她常周济着,我们一家四口才没饿死,不知青儿提过没?”
小五道:“提过,提过,说王大娘最是个心眼好的。”寻口袋装了半口袋黍米,半口袋白面:“这些算大郎嫂子的一点儿心意,您可别推辞,我给您背家里去。”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王大娘愣了一会儿,那可是半口袋黍米半口袋白面啊,自己一家子的命也值不了这些粮食,刚要推辞,却被刘氏抓住手:“当日若不是嫂子给大丫头找了条活路,今儿我们一家子都得饿死,嫂子快给孩子们做饭去吧,就别跟我客气了,能活命比什么都qiáng。”王大娘含着泪儿点点头,这才去了。
小五在沈家住了三天才走,驾着牛车去几十里外找了个郎中来给沈家爹瞧病,又抓了药,把种番薯的法子说给了刘氏,才往回走,故此晚了几天。
碧青在炕沿儿边儿上坐了,听小五说家里的境况,一时听,一时忍不住落泪,也不知是喜还是悲,应该喜多些,毕竟爹娘弟妹都好好的活着,没饿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活着就能过上好日子。
jiāo代清楚了,小五就要告辞,碧青知道小五惦记着家里的媳妇儿孩子,就没拦着,送他出了院门,小五走了几步却又回来了。
碧青愣了愣:“敢是还有什么事儿?”
小五点点头:“嫂子,我瞧着雍州那边儿不成了,连着好几年不下雨,这么下去哪有咱庄稼人的活路,嫂子那个村如今就剩下两户,其他人都逃荒走了,再说,即便风调雨顺,亲家叔病的那样儿,一时半会也下不得地,弟妹又小,终不是个法儿,倒不如接到咱们冀州府来,好歹有个照顾,嫂子也不用天天惦记着。”
说着,往后瞧了一眼:“婶子哪儿,嫂子不用担心,只咱的日子越过越好,婶子哪会计较这些。”撂下话去了,一会儿就没了影儿。
碧青有些出神,自己当初就这么想过,可现在却还不是时候,不说她婆婆答不答应,便是答应了,也没法安置,统共就这么三间屋,怎么住两家子,所以,还得赚钱,有了钱就能盖房,盖了房爹娘弟妹来了才能住下。
而怎么赚钱,除了种地的收成之外,那个水坑就是现成的聚宝盆,等一开chūn先把杨树苗栽上,莲藕要四月种,莲子不算什么稀罕东西,买些来种在坑里试试,如果成功,明年年底就有收成。
碧青问过小五,莲藕这个东西在冀州还算稀罕东西,有钱人都喜欢尝鲜儿,这东西时令短,冀州又少,故此价格不菲,冀州府的各大饭馆子最喜欢,若是能种出来可是条发财的门路。
碧青早先就跟小五说了自己的想法,碧青虽然满脑子想法,到底不是这个朝代的人,对这里很多东西都不熟悉,尤其市场,好在有小五这个聪明人,碧青才敢放开手去gān,把自己的想法变成现实。
想着这些,碧青便不在难过了,因为难过一点儿用都没有,倒不如多想想怎么赚钱更实际。
晾了十天土窑终于gān了,不用碧青管,二郎天天盯着土窑,时不时的按一按,就盼着土窑gān了好烧炭,他对嫂子说的炭异常好奇,想不出明明是柴火,怎么烧成炭就比柴火好了。
颇有兴奋的照着嫂子说的,把十几根一捆的圆木添进去,土窑不大,只能放三捆,用麦糙泥重新封口,留下出烟口,开始往下头的烧火口添麦糙,等出烟口冒出烟,碧青让二郎接着搬麦糙,等出了的烟渐渐成了青色,才叫二郎把出烟口跟烧火的口全部封死。
闷了三天,碧青估摸着差不多了,跟二郎掘开出烟口,二郎看着焦黑的木头发愣,碧青用斧子砸开一块儿,点点头,虽不jīng细,烧火取暖应该足够了,至少比柴火qiáng,叫二郎给小五两口子送去一捆,剩下的都搬到了屋里。
天冷了就在外间屋烧火做饭,外间屋的灶跟屋里的炕连着,往年到了冬天是娘来最难熬的日子。
虽有灶炕,可为了省着柴火,哪舍得死命烧,就做饭的那点儿热乎气,哪烧的热土炕,晚上钻被窝的时候冰刺瓦凉,能冻死人,加上被子又薄,一层窗户纸哪抵挡得住外头刺骨的寒风,哪天晚上都得冬醒几回。
以往何氏最怕过冬,一入冬就开始愁,愁粮食,愁柴火,愁过年,愁明年的日子,总之千愁万愁的愁不完,住在冷呵呵的屋里,冻得唧唧索索,心里比外头的大雪天还凉,唯一的指望就是大郎能出息了家来。
今年却不一样,今年娶了儿媳妇儿,儿媳妇儿有本事,跟二郎捣鼓了足有半个月,弄了两捆黑漆漆的焦木头,不想竟比柴火好,好着还禁烧,夜里埋上灰,能烧一晚上,把灶炕烧的滚烫,烘的屋子里都是暖的,坐在炕头上做针线一点儿都不觉着冷。
何氏活了四十多年,还是头一遭过上这样的舒坦日子,这都是托了儿媳妇儿的福,想着,抬头瞧了瞧对面纳鞋底子的碧青,看她有些笨拙的动作,何氏不禁摇摇头,这么巧的一双手,会写字,会画画,会做饭,会种地,样样儿都成,可就这女人家都会的针线活,怎么也做不好。
伸手把她手里的鞋底子拿过来道:“大郎个子大,鞋底不纳厚些穿不住,今年的鞋还是娘做吧。”
碧青巴不得给她婆婆呢,她是真不大理解婆婆的固执,这人死活都不知道呢,年年的鞋倒是不落下。
把油灯拨的亮些,侧头听了听窗外,呼呼的北风一阵紧着一阵,这还没进腊月呢就这么冷,比碧青记忆中所有冬天都冷。
想起院子里的jī鸭,担心有huáng鼠láng子来偷嘴,套上棉袄,下地穿鞋出去了,点了外间屋的灯,准备去院子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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