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楼很明白,每次赵平桢自己想倾诉的时候,都会bī着别人去问他。
他叹了口气,道:“我在想,今日殿下着实不须问我该怎么应对。”
“噢?”赵平桢捉着他的手渐渐松了。
秦小楼道:“孟将军是什么样的人,殿下比我清楚的多。”
“呵。”赵平桢面无表qíng地冷笑一声,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赵平桢慢慢沉入桶底。
秦小楼冷眼在浴桶边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渐渐忧心要不要将赵平桢拉上来的时候,水底传来一串气泡。
又过了很久,赵平桢从水底浮了上来,一阵猛咳,咳的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好不láng狈。
秦小楼温柔地替他顺气,却被他一巴掌拍开。
赵平桢背靠在浴桶上,因气息不稳胸膛还在上下起伏,闭了眼,冷冷道:“滚回去吧,我今夜不要人服侍。”
第15章
孟金陵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yīn黑的屋子里。他一望就知道这里是监牢,因为门是铁栅栏制成的,不过这里和普通的牢房又有不同,因为房间被打扫的很gān净,榻上铺的不是稻糙,而是gān净的chuáng褥。再者房间里燃着一个火盆,使得此处不那么yīn冷cháo湿。
孟金陵动了动,听到铁链子哗啦啦的声音,低头一看,自己的手上戴了副镣铐,右脚也被连着墙角的铁链铐住了。
孟金陵苦笑一下,又闭上眼重新躺回去,脑子里乱糟糟的,莫衷一是。
不一会儿,牢房的门被打开,一个人走到他榻边坐下。光听脚步声,孟金陵就知道来的是赵平桢。
赵平桢道:“饿了吗?”
孟金陵也不睁眼:“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赵平桢叹了口气:“此事我也没办法……”顿了顿,低声道:“定远侯降了的消息,刚刚探子已经回报了。”
孟金陵道:“五殿下,我不怪你。我只是没想到,你竟会骗我。”
赵平桢摸了摸他的脸:“你不也骗了我吗?你是知道你父亲投降的消息才来找我的,却还口口声声说你父亲忠心为国,绝不会投降。”
孟金陵突然睁开眼,目光凌厉地瞪着他,赵平桢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片刻后,孟金陵的气势弱了下来,眼中逐渐浮起一层苦意:“五殿下,你打过仗吗?”
赵平桢道:“没有。”
孟金陵道:“守一座孤城,每一天都是煎熬。没有援兵,没有物资,每天的粮食要用指甲抠着一点一点拨出来,城中的百姓都指望着主帅……我父亲已守了几个月,等到了什么?不是援兵,而是他儿子被皇帝当成人质威胁他的消息……”
赵平桢道:“少威,你还单纯,你父亲却不单纯了。自古哪一个藩王不派质子入京?可他只顾着自己的xing命,却不顾家人的安危,是他害你至此。”
孟金陵的qíng绪突然有些激动:“不是!他给我的信在我的卧房里,你看过了吗?金兵的主帅答应他,只要他投降,就不屠城!阳城百姓和将士七千条xing命……”
赵平桢看着他面红耳赤的模样,心里突然就感到失望,从前对孟金陵的好感也消减了不少。原来他心心念念的小侯爷,也不过是个盲目崇拜父亲的人,甚至在这样的关头还要为他叛国的父亲狡辩,实在不是个超凡脱俗的人。他冷冷道:“那又如何?七千军民,只要再坚守一个月就能等到援兵。我大穆有多少百姓?如果每个人都像他这样只顾着自己的xing命和一个城池的百姓,最后我大穆朝所有人都是金人的俘虏!”
孟金陵双嘲讽道:“五殿下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守过孤城吗?一天的粮食要吃一个月,不知道哪一天才能等到援兵,城外每天是敌人的叫阵和嘲笑,却根本不能出兵。城内饿殍遍野,甚至出现人吃人的qíng境。守、守、守!为谁守城!为那个把刀架在他亲人脖子上bī他的皇帝吗!”
赵平桢蓦地站起来,语气森冷:“我看你是被打糊涂了!你好好冷静一下,我改日再来看你!”
赵平桢出了监牢,没有回皇子府,直接打道去了秦府。
他闯进去的时候,秦小楼和秦程雪兄弟正并肩坐在院子里赏花,秦程雪乍一见赵平桢,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站起来,低着头往房里走:“我先回去了。”——对这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五殿下,他实在是怕了。
赵平桢心qíng不好,也懒得跟秦程雪计较,直接把秦小楼拉进房里,往chuáng上一推,压上去就开始粗bào地行房。赵平桢虽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从前行事称不上细致,但也总会多少顾及秦小楼的感受。这回他连往常润滑的膏药都不抹,上来就乱顶乱撞,把秦小楼疼的脸色都白了,豆大的汗珠滴在chuáng单上。
赵平桢逞凶了没一会儿,下体和秦小楼契合处就被温热的液体包裹了,低头一看,是秦小楼流出的血。他停了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把分身从秦小楼体内退了出来:“罢了。”
赵平桢命下人送来了热水和伤药,亲自帮秦小楼处理了一下伤口,然后便抱着他合衣在chuáng上躺着。
“为何疼也不出声?”
秦小楼道:“殿下心qíng不好,我不想出声惹殿下心烦。”
赵平桢厌恶地皱眉:“我不喜欢你这样。我并不曾欺负你,你若不好受,不必忍着。”
秦小楼道:“是。”
赵平桢捏紧了他的胳膊,冷冷道:“你既知道我不痛快,就别惹我更不痛快。”
秦小楼笑了笑,道:“贞卿。”
赵平桢讪讪松手。
过了一会儿,赵平桢问道:“若是你……若你是一名将领,守一座孤城,不知援兵何时才来,城中粮食已尽,眼看就要守不下去,你会继续坚守还是投降敌人?”
秦小楼道:“自然是守。若要降,从一开始便该降,我手里兵qiáng马壮,粮食充足,敌人不敢轻视我,会将我的归顺看做是恩赐,我可以开的条件也更多一些;即已守到矢尽粮绝的程度,那就和城池共存亡,至少也能在身后留下一个美名。若是此刻降了,不仅背叛了故主,新主也会轻视我,将我当做贪生怕死的墙头糙,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还不如死了罢了。”
赵平桢奇道:“我从前倒没听过这样的说法。仔细想想,有些道理。若你是定远侯,金贼答应你投降就不屠城,城中还有七千活口,你会心动吗?”
秦小楼道:“当然不会。北方的百姓长久受金贼侵扰掠夺,早就恨透了金贼,恐怕有许多人是宁死也不愿被金贼统治的。再者被异族统治,那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所以北方被战乱所扰的百姓都是往南方逃难,不仅是为了保全xing命,更是不愿屈从于金贼。再说将士,将士们的家眷都留在国内,一旦他们成了降卒,不仅他们的名字要从兵册上消去,身死后连个名字都不能留下,而且他们的家眷恐怕要遭受牵连,我想大多将士都是宁死不降的。”
赵平桢颌首:“当真有那么多有气节、宁死不从的人么?”
秦小楼笑道:“非我族类,其异必诛。这个道理,我们的百姓懂,金贼也懂。如果是国内的郡王造反夺皇位,百姓们恐怕是不在意皇帝究竟姓什么的,只求保全自己的xing命。可入侵的是金贼,这点民族气节他们还总是有的。”
有些话说的是大逆不道的,然赵平桢虽身为五皇子,却不迂腐,故而秦小楼敢同他说这样的话。赵平桢听了以后其实心里很是受用,因为秦小楼的道理合了他的信念,而孟金陵的道理到了他那里因为与自己的想法不合就成了歪理——他觉得,若守城的主帅是自己,自己是宁死也不能向金人低头的。别说是七千人,就是七万人,七十万人,那也绝对不行!再多的理由,那都是借口!
为此,在他心里对秦小楼的好感加了不少,而对孟金陵的眷恋已淡的连他自己都不能察觉了。
因为正值战乱的关键之秋,定远侯的投降很是敏感,皇帝决定夷他三族以杀jī儆猴。朝中有故时和定远侯jiāo好的人为他说qíng,被皇帝撤了官位发配了——因为本朝重文轻武,从不杀文官,发配已是对官员最重的惩治。从此,也就没人敢为定远侯说话了。
孟金陵在狱中如同行尸走ròu般过了几天,赵平桢又来了。孟金陵对他视若无睹,自顾自地躺着,将沉默当成是赌气。
赵平桢在他身边坐下,道:“我父皇要杀你家人。”
孟金陵浑身一震,终于坐了起来。
赵平桢道:“杜钧为你们求qíng,已被父皇贬官发配海南了。”
孟金陵gān裂的嘴唇不住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平桢叹了口气,看着他这幅láng狈的形容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难受的,凑上前吻了吻他的唇角,孟金陵也就这么似根木头似的任他亲吻。赵平桢道:“我可以救你,但我只能救你一人。”
孟金陵眼神空dòng,过了很久才苦笑道:“我此生还能再上战场建功立业吗?”
赵平桢道:“你又何苦再问?”
孟金陵道:“那救我出去做什么?做殿下的娈童么?”
赵平桢蹙眉不语。
孟金陵摇头笑了起来:“若殿下还记往日的qíng分……赐少威一个全尸吧。”
赵平桢重重叹了口气,心道这样也好,成全他一身傲骨。他不再言语,起身向外走。
赵平桢刚要迈出牢门,忽听身后铁链疾响,孟金陵扑上来抱住了他的大腿,满脸泪痕,泣不成声地哀求道:“殿下,五殿下,求你让我上前线,当个小卒就可以,只要让我上场杀敌,让我战死沙场,求你让我战死沙场……”
赵平桢恍惚想起当年意气奋发的孟金陵当空横剑,威风凛凛地说:“在边疆杀敌卫国是我一生的志向,马革裹尸是我唯一能接受的死法!”然而现在匍匐在他脚下的这个形容枯槁的孟金陵比当年当街拦驾的秦小楼还要不堪——他的小侯爷,在他心里早就死了。
赵平桢漠然道:“定远侯为国效力一生,我会求父皇,留你们全家一个全尸。”
他走出监牢的时候听见孟金陵在他身后笑,笑声越来越凄绝,一下一下揪着赵平桢的五脏六腑,让他走路时的脚步都在颤抖,可他最后也没回头。
他的小侯爷,是真的死了。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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