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只是轻声地说:“多谢贞卿教诲。”
宗赞等人与赵平桢达成协议之后,对完颜昭的指令愈发大胆地yīn奉阳违起来。如此一来,原先两派之间的矛盾由暗cháo涌动变成了雷雨jiāo加,军营里大大的闹起了不合。将军们一见面就chuī胡子瞪眼剑拔弩张不说,手下的士兵打架斗殴是屡禁不止,三五天内就有百人因此受罚。
完颜昭面对这样的局势根本没有两全之策,不得不斩了一名大将立威,结果宗gān那群人嚣张到明着划出一条楚河汉界,不再听从完颜昭的任何指挥调度。
这时候又不知从哪里传出完颜恺已在金国登基的消息,并且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整个军营,使得金国的士兵们一个个都只想着回国,再没有人将心思放在与大穆的战争中了。
这是赵平桢带兵打仗几年来最有jīng神的一段时间,每天煽风点火异常来劲。他今天派一队人假装完颜恺的部下去偷袭完颜昭,明天又命项云龙带几千人去挑衅叫阵,这几千人里有几百人穿的是窝斡部的军服;等窝斡派使者找过来,正巧看见被打的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项云龙被吊在大营前。赵平桢在使者面前一脸痛心疾首地拍案怒骂,说是查实项云龙被完颜昭收买,完颜昭为了光明正大剿灭窝斡,特意弄了这么件事来栽赃。赵平桢还弄出一封完颜昭写给项云龙的密信给使者看,上面的字迹和印章都的确是完颜昭的。
几天之后。
赵平桢倚在竹榻上看一本金人写的书学习女真语,秦小楼则站在桌前不紧不慢地写字。然而他写出来却不是方方正正的汉字,而是复杂难懂的女真族文字。
这时帐外有探子求见,赵平桢让人进来,自己却还懒洋洋地躺在竹榻上不动窝,漫不经心地问道:“有什么新的消息?”
探子道:“报——从昨天起,敌军拔寨减灶,似乎是要……”
赵平桢搁下书,打断道:“要退兵?”
秦小楼握笔的手悬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儿,又悠然自得地继续写。
赵平桢不急不躁地走到他身后,看了眼他正写的字,问道:“明栋,你怎么看?”
秦小楼笑道:“若是真的要退兵……怎么看,急的也不该是我们。”
赵平桢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对那一头雾水的探子挥了挥手:“没事了,你下去吧。”
等人走后,将军帐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赵平桢铿锵有力地将秦小楼写的字念了出来:“还——我——河——山!”
第43章
完颜昭知道再这么下去别说跟大穆的仗没法打,自己人绝对能跟自己人打起来。
当初他带出来七万大军攻穆,五万人是自己的,两万人是仰完颜恺鼻息的,打到现在自己的兵还剩下四万,完颜恺的人就剩下八九千。他不是不想教训一下宗赞那些人,也不是教训不了,但在别人的地盘上搞内斗,这不是笑话么!况且赵平桢煽风点火搞得这么起劲,也让他不禁怀疑父皇病重、兄长已登基一事究竟有几分可信度。
其实最初他收到心腹来信说完颜洪藏病重,虽然惊诧,却没怀疑——完颜洪藏毕竟老了,前些年就已小病不断。他是回了信请母亲帮忙稳住金国内的局势等他回去,顺便也在信里问了父亲病况详qíng,只不过回信至今还没送来。等到后来听到流言愈演愈烈,说是完颜恺已在国内篡位,他就觉得事qíng不对劲了——金国里至少三分之一的人是他母妃能掌控的,完颜恺真要篡位,速度也绝不可能这么快!
他逐渐疑心起一切都是赵平桢那里搞的鬼。他也不是没派人镇压过流言,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苗头根本掐不住,更何况里面还有有心人在故意搅混水。他也派人往宗赞那里递过口风,让他们不要上了赵平桢的当。但是很显然,赵平桢和完颜恺的狗腿子们打的那叫一个火热,根本是你qíng我愿你侬我侬,谁都不能棒打鸳鸯!
主将离心、粮糙告急、士气低迷……打胜仗的要素完颜昭算是丢了个jīng光,所以他实在是不能再打下去了,虽然他是有气吞万里的心,却没有天时地利人和。不得已的qíng况下,完颜昭决定撤兵回国!
huáng昏的时候,完颜昭亲自检视军营,见士兵们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到时候拔了帐就能走人。
这时候正是早chūn时节,天还有些冷,完颜昭穿的比较单薄,一向不畏寒的他突然就觉得萧瑟起来,yīn森森的风渗进他皮肤里,使他不由打了个寒颤。他不得志地叹了口气,对一旁的心腹说:“明天寅时第一支部队先撤,你去安排吧。”
他本打算亲自去布置撤军事宜,但这回不是气势汹汹地追击敌人,而是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往回撤,想想心里就不大痛快,于是索xing往军营外走,眼不见为净。
心腹见他心qíng不佳,忙跟上去宽慰,完颜昭却一扬手把人都拦下了:“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静静。”
完颜昭出了大营,望着一片起伏的山川,一种从未有过的迷惘遮蔽了他的心绪。他如今三十五多岁,十五岁就已入军中历练,和大穆jiāo手整整二十年,不是没有打过棘手的仗,却从未有过这种前路昏暗的感觉。
他想成为中原的霸主,他自信他有能力管好天下,可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和他作对?一场未竟的霸业,就要亏在自己人手上!想到这里,他实在是对宗赞、窝斡那些人恨的咬牙切齿!
完颜昭独自在外面徘徊了半个时辰,等到心境平复,终于调头准备回营了。然而他刚走了没几步,突然心生谶感,下意识地就地一滚,只见一根银箭嗖地从他头顶飞过!
完颜昭反应迅捷,就在避那支箭时已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只见附近骤然窜出七八个蒙面武士,将他团团围住。
完颜昭一时只觉胸口气血翻涌,目眦尽裂地bào喝道:“察尔汗!窝台!巴克!蒙了脸我就认不出你们吗!”
这几人正是窝斡等人手下出众的武士,见完颜昭竟将他们的名字一一报了出来,一时面面相觑。
完颜昭此时主将威严尽显,气势汹汹地喝道:“愚蠢至极!你们竟甘心被汉人耍得团团转?!还不快放下刀,随我回去领罪!”
前来行刺的武士们对了个眼色,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纷纷提刀冲了上去!
完颜昭是大金第一武士,若是一对一的打,这几名武士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但如今遭人围攻,他也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他一边招架那些刀剑,一边还不死心地想让他们回心转意。然而他的言语换来的只是更猛烈的攻势。
等完颜昭的亲随们终于找到主帅的时候,完颜昭已砍倒了三名武士,自己亦成了个血人,也不知有多少是他自己的血,有多少是别人的血,但毫无疑问的,这些全都是金国儿郎的鲜血。
完颜昭被救回大营的时候,所有人看到这个一身血气戾气的主帅都被吓傻了。一向沉稳的宗弼第一个在他面前跪下,咬牙切齿地说:“殿下,我这就为你去铲平那些叛军!”
而完颜昭只是面无表qíng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地问道:“何来叛军?”
众人皆是一愣。
完颜昭抹了把脸上的血,一言不发地回营了。
窝斡等人派人去行刺完颜昭,结果逃回来的武士说行刺失败,还被完颜昭戳穿了身份,他们立刻就坐不住了。原先他们只想要完颜昭一人的xing命,因为完颜昭死了,那数万大军群龙无首,自然是可以为完颜恺所用的。若非qíng非得已,实则他们也不愿和自己的同僚开战。但如今既然已是撕破了脸,那就无路可退了!
虽然完颜昭此时没对他们动手,然一旦离开了大穆的境内,没有穆军牵制,在路上完颜昭四万大军随时可以把他们七八千人打的落花流水!况且完颜昭四万大军回去,对大皇子完颜恺的威胁也很大。唯今之计,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非得要了完颜昭的xing命不可!
窝斡的使者到达穆军大营的时候,将军帐里赵平桢正躺在秦小楼腿上,惬意地享受着秦小楼用木梳为他梳理长发。听闻使者来了,他也不舍得起来,索xing把人叫进来观赏这温馨的一幕。
比起半眯着眼呼吸缓慢匀畅的赵平桢,金人的使者简直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却还兀自镇定地问道:“将军,你想不想杀了完颜昭?”
赵平桢呵呵笑了起来,手掌摩挲着秦小楼的大腿,漫不经心地说:“完颜昭是死是活,和我没多大关系。我只是想守卫我大穆的国土罢了。”
使者道:“将军,明日完颜昭就要撤军了。窝斡将军、宗赞将军愿协助将军剿灭完颜昭!”
赵平桢又笑,从秦小楼的袖口抽出一条丝巾丢给他:“别急,擦擦你额头上的汗,慢慢说。”
使者取出一张地图展开,见赵平桢还是躺着不动,一咬牙,将地图铺到地上,跪在那讲解起来:“这是窝斡将军画的明日我军撤兵的路线图。大军主要由宗弼带领,完颜昭自己则会在辰时领四千人走这条路。宗赞将军会负责拖延完颜昭的大军,希望将军能在这里设伏,我们里应外合……”
赵平桢闻言一愣:完颜昭只带四千人?走的还是这种容易设伏的地点?
他瞟了眼秦小楼,秦小楼对他肯定地眨了眨眼睛,脸上分明写着四个字:诱敌深入!
然而金国的使者却没有注意到他们这样的互动,自顾自地往下说。
秦小楼为赵平桢梳顺了长发,放下梳子,拿起一枚jīng致的掏耳勺,又开始为他掏耳。赵平桢惬意地哼了一声,懒洋洋道:“窝斡将军真是狡猾,最危险的仗让我们去打,这可不行呐……”
使者见他这种态度,额上又冒出冷汗,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帐内一时无人说话,因此掏耳时发出的细碎的娑娑声竟是异常清晰,直将金国使者刺激的寒毛直竖。
掏完耳朵,赵平桢不紧不慢地坐起来,轻轻拍了拍秦小楼的脸:“你去吧,好好跟他探讨一下明日的出兵线路。”
秦小楼笑了笑,翩翩然走下榻,拿起一支毛笔沾了朱砂,在地图上肆意篡改起来。使者一会儿看看赵平桢,一会儿又看看秦小楼,真叫一个目瞪口呆。
秦小楼画完之后,施施然一笑:“红笔标的地方我们来打,墨笔的地方你们负责。你看如何?”
使者静下心一看,见秦小楼改的倒也公平,将危险均摊,对兵力的分布也合理。
秦小楼仔细观察着他的表qíng,道:“如果你同意,我们就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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