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诩之故作伤心地叹了口气,实则半分伤感也没有。
秦小楼坐进chuáng里,侧身给他让了个位置:“下人们都睡了,如今叫人收拾客房已迟了。我明日还要上朝,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先睡一觉再说吧。”
韩诩之道:“也没什么。我路过临安,想起来便来看看你。住几日我便走了。”
秦小楼颌首表示理解:“你若无处去就在我这里住吧。你哪日要走,我命人为你备马。”
秦小楼不生疏,韩诩之也不客套,解了衣服就跟他并肩躺下了。
秦小楼已做好了献身的准备,孰料韩诩之并不碰他,老老实实地睡在一侧。这一来,秦小楼反倒新鲜了,故意凑上去搂着他的腰,道:“韩诩之,你这是转了xing了?”
韩诩之竟是失语。
过后秦小楼才知道,韩诩之竟也有了心上人。
如韩诩之这样的人……竟也会有动心的时候……他也能爱人,他也配爱人!并且一爱就是近十年!
秦小楼在黑暗中看着韩诩之的脸,不知看了多久,直到韩诩之睡着了,他才轻声喃喃道:“当初你若带我走了……该多好……”
翌日,秦小楼去户部办公,留下韩诩之一个人在秦府里瞎转悠。秦小楼对他不设防,也着实没什么需要瞒着他的,所以他对府里下人下的命令是对韩诩之“视若无睹”,因此府里的任何地方他都可以去。当然,即使不让他去,他也有办法去。
韩诩之去的第一个地方是书房。
韩诩之习惯xing地在书架上找找,没看到他想要的武林秘籍,无聊地撇撇嘴,纯属手贱地又翻了几下,这一回让他在几本书的后面翻出一个带锁的檀木匣子来。锁对韩诩之来说压根不算什么,少林寺后院八把大锁都难不住他,这个小锁他掏出一根银针只捅了两下就完好无损地打开了。
匣子里放的全部都是信。
韩诩之好奇地把信倒出来,共有六封,他发现每一封都是一个叫赵贞卿的人写的。过了十年,他已经忘了这个赵贞卿是什么人了。奇怪的是,这些信都没有拆封过的痕迹,显然主人看都没看就把它们收起来了。
然而韩诩之的好奇也是有限的,既然盒子里藏得是主人私密的信,信里装的很显然不会是什么武林绝学,于是韩诩之把信重新装好,锁扣回去,匣子放回原地,谁都看不出这匣子有曾被人动过的痕迹。
韩诩之不知道的是,如果他再多事一点,把那些信拆了,或许秦小楼的未来就会有什么不同。然而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如果。
韩诩之跑到书桌前坐下,装模作样地提笔端坐,想感受一下秦小楼平日的生活,然后他发现桌子上发着一封已经拆了却又被叠好的信。韩诩之想了想,还是把那封信展开看了。
信是一个地方官寄过来的,韩诩之不是很懂当官的那些职务,看到一个什么什么督,就知道人家应该是当官的。
这封信的内容大抵是说鞑子王完颜昭回去以后鞑子国开始内战,死了多少多少鞑子兵。又说瑞王撕毁什么什么条约,出兵偷袭鞑子,三月内抢回三座城池,鞑子王不敢有异议,又派人送来多少多少礼。再有的就是说平城的学堂已经开办,瑞王亲自为藏兵典的阁楼题字,起名为明栋阁。
如果韩诩之知道瑞王就是赵平桢的话,他大约会觉得可笑,甚至回头拆了那些信看看。可惜他什么不知道。秦小楼从来都不是他生命轨迹中值得他cao心的人物。
过了两日的一晚,秦小楼陪韩诩之用完晚膳后急匆匆出了门,韩诩之见他一身便装,一个护卫也不带,怕他路上出什么事,便悄悄跟了上去。他尾随着秦小楼一路到了瑞王府,然而秦小楼绕开了瑞王府的正门,绕到僻巷里的偏门,偷偷摸摸地敲门。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宽袍用黑纱蒙着面的女眷打开门迎了出来,两人左右张望,确定无人在旁监视,连忙闪身进入府里。
韩诩之的胃口登时被调了起来,偷偷摸摸翻墙而过,尾随他二人一路进了偏院。
那女眷把秦小楼迎进一间卧房,关门前还警惕地左右张望,没看见躲在树上的韩诩之,这才把门关上了。
韩诩之嘿然一笑,悄无声息跃下树枝,潜到窗下,用小指在窗纸上点了个dòng,偷偷查看里面的qíng境。
只见那女眷摘下面罩,褪去宽大的外袍,竟是个身段窈窕、明眸皓齿的美人儿。那美人儿挺着胸往秦小楼胳膊上蹭,还搂着他索吻,竟是在主动勾引,令韩诩之大吃一惊,没料到秦小楼竟是来此地与人通jian的。更出乎他意料的是,秦小楼居然把那女眷推开了,语气是温柔的,态度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夫人,在下并无这等兴致。
那女人果然懊恼了,冷嘲热讽道:“秦小楼,你说话不作数的么?”
秦小楼道:“在下言出必行。”
女人道:“那孩子呢?你说过,会让我生一个姓秦的孩子,难不成要我一个人生?”
秦小楼微微一笑:“只要是夫人生的,他都姓秦。”
韩诩之和那女人同时一怔,女子很快就恢复了,韩诩之却差点笑出声来,赶紧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女子拖出一张椅子坐下,脸色如霜,却不再提方才那事:“你来找我,又有什么事要我做?”
秦小楼凑过去在她耳边悄声嘀咕一阵,接下来的话韩诩之都没有听见。他又好笑又怅然地靠在墙根下想:到底是十年了,那个人已不是当年搂着他隐忍的哭的少年了。
半个多月后,韩诩之该走了。
他临走前的那一晚,秦小楼从地窖里取出两坛焦作酒要与他喝一场送别酒,韩诩之破开泥封闻了闻,很是新奇地问道:“这是什么酒?我还从来没有喝过。”
秦小楼道:“焦作酒,听说当年竹林七贤就爱喝此酒,这两坛藏了已有两百年了。”说罢微微一笑:“宫里一共就五坛,我讨来了两坛。”
其实这酒是赵平桢初回京时自己尝了一坛,认为是酒中佳品,就愣是又从赵南柯手里抠出两坛来给了秦小楼。秦小楼本身并不爱饮酒,他明白赵平桢给他这两坛酒是让他藏着,等他瑞王什么时候有兴致了来找秦小楼饮酒作乐再取出来的。然而直到后来赵平桢回平城,他也没再登门造访过秦府,这两坛酒就一直藏在地窖里。秦程雪死的第二天秦小楼抱着两坛酒在地窖里坐了一整天,却没有喝——不需酒,他早已醉的痴了。
都说独醉解千愁,却不道这世上最愁之事却是独醉。
最后,直到韩诩之醉了秦小楼都没有醉。
他把韩诩之扶回房,就像许多话本里的故事,酒醉色醒,两人在红鸾帐中翻滚了一夜。
秦小楼承受韩诩之的时候,意识是无比的清明。他看着韩诩之发红的脸,想:这就是我十六岁时喜欢过的人。自那以后,我便忘了qíng之为何物。
翌日一早,秦小楼醒来之时,韩诩之早已离去。
第62章
赵平桢开始频繁地做噩梦。他开始梦见那些已经离开他生活很远了的人们,当初不服他qiáng权而上吊自尽的女子、愤怒地撞死在他门外的父亲、杨莹嬅、杨天、吴袆……这些人都成了厉鬼,在梦中纠缠他,向他索命。他在梦里愤怒地喊着:你们都是活该!活该!是你们自寻死路,与我何gān?我从未想过要你们的xing命!……但是那些都没有用,那些人一夜又一夜的缠着他。
他前半辈子没有为杨莹嬅惋惜过,可是在梦里,他惊见当年宫殿拐角处那个躲在柱子后面羞涩地看着他笑的少女,突然心痛的无以复加。他想,如果能回到过去,也许他会对那些人再好一点。那些无论真假曾为他争风吃醋的人,他的莹嬅表妹,他的父皇,还有……孟金陵,都是爱过他的人,只是那时他不知爱为何物,不懂珍惜,故而统统报以薄qíng寡义。
那些他负过的人或许生前都不曾对他说过一个恨字,可是在梦里却都满脸是血的挥舞着刀剑要向他复仇。他以为他的心是硬的,无论做了多少亏心事,从来不会感到愧疚。然而他的愧疚却在这一年,他二十九岁时,觉醒了。正因为来的是那样突兀那样迟,所以便格外的汹涌。
赵平桢离京一年后,有一日坐在铜镜前看着婢女为她梳妆,突然觉得他看起来似乎和往常有什么不同。他凑到镜子前细看,把自己的头发一把把撩起来细看,才发现一年的时间里他竟长出了那么多的白发。
他从来没有应对过这种qíng感,因为他的一生都在逃避qíng感,如今躲不开了,他发泄的方法就是打仗。打仗,杀更多的人,看着那些倒在他马蹄下血流成河的金人,他有时会错以为自己赎罪了,为那些人报仇了。然后回去继续被噩梦纠缠。
京城里赵南柯连发了三道金牌让他停手,金人的使者三个月就往临安跑了两趟,他们已经快要被他bī成困shòu了。户部能调动的银子也快要被他抽gān了,兵部的老头们愁得天天叹气。没有了吴袆,他才知道那个家伙的确不是可有可无的,很多仗打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以至于连穆国的百姓们谈起瑞王赵平桢都是闻之色变。
赵平桢也许是成为英雄了。可惜是个众叛亲离的英雄。
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究竟是怎么从一个坐吃等死的纨绔子弟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他铭心自问自己是否热爱战争,答案是否定的,他也会怀念二十岁以前的生活,每天混吃混喝为非作歹,活的像坨长蛆的烂ròu,但好在没心没肺,至少自认为自己不可一世。
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开始做噩梦,大概是离开秦小楼以后。于是他开始会把秦小楼佩戴过的香囊每日携带,会把秦小楼的画像挂在主卧墙壁的最中间,会把秦小楼穿过的衣服放在枕下,甚至新建的学堂的藏兵典的阁楼也被他命名为明栋阁。旁人私下里都议论他是个qíng圣,他心里却想,那些人都不懂我。
那些人不懂他,不明白他抱着秦小楼睡过的枕头能枯坐一天仅是因为无聊;那些人不懂他,不明白他不断地描绘秦小楼的画像是为了练笔;那些人不懂他,不明白他总是想秦小楼想到失眠是因为十年来的习惯……那些人都不懂他,他也不懂他自己。
他开始每个月给秦小楼写一封信,有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写什么又能写什么,写点边境的战事,告诉他汴京已经被金人拱手送还,告诉他汴京里的新皇宫开始修建了,叮嘱他在户部为自己多疏通,能拨多少银子就拨多少过来,百姓那里多抽一点也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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