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后,四人坐在书房之中听郝叁侠将原委如此说了一番。
郝大富神色凝重:“如此说来,无为子是不愿让你参与和蚀狐门的斗争才故意将你逐出师门?”
韩轻嗣蹙眉:“就算如此,他寻个借口将你派出去执行任务也可以,何必非要将你逐出师门?如此一来势必影响你的声名,且此战过后你要再回逍遥派也是难了。”
郝叁侠苦笑:“以后?如今蚀狐门这邪教如日中天,已一举攻下了飞龙门、昆仑派、崆峒派、铁剑门等十数个帮派,连武当少林与他们几番jiāo锋亦是节节退败。逍遥派宁死不愿投靠邪教,这一仗逍遥派的弟子各个抱了必死之心,再没想过以后了。”
郝伍少很想问:他让你回来,你便当真回来了?
话哽在喉间,终究发不出声来。
一时众人俱是沉默,各怀心思揣摩。半晌后,郝大富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便先去睡一觉罢。莫要胡思乱想,待睡醒了再决定之后的事。”
是夜,韩轻嗣在月下舞剑,一套韩门青雪剑法融合了华山、昆仑、天山剑法,又有少林、武当、逍遥的内功心法jiāo替作底,端的是出神入化目不暇接。第十五式东风chuī雪,只见寒光一闪,一树桃花瞬间漫天飞舞,红雪阵阵。
郝叁侠从杨树上跳下来,随着飞花偏偏落地,俨然像个月下仙子一般圣洁明艳。
韩轻嗣收了剑,立直身子,恭敬地叫了声“叁侠姐。”
郝叁侠不语,静静望着那株桃树待了一阵,见飞花逐渐沉浸坠地,原先的一树满枝竟是再不见一抹粉色,而一地粉瓣中却不夹一丝绿色,不由笑若银铃,赞叹道:“好!”
韩轻嗣谦逊地走至桃树前,拨开一片绿叶,露出叶脉护下的一点粉蕊,轻叹道:“若是遇上稍qiáng一些的对手,只这一点破绽我便输了。”
郝叁侠上前,抬手搭住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不要对自己如此苛求。你不过才十八岁,想必这天下能胜你的已不超过十人。若不是伍少这孩子成天劳你分心,这一柄青雪剑恐怕早已是江湖人闻之丧胆的了。”
韩轻嗣垂下眼,笑得有些羞赧。月光洒在长长的眼睫上,泛着点点银辉。
郝叁侠从怀中掏出一本秘籍丢给他:“这是修罗刀的心法秘籍,你的剑势‘快’、‘准’已够,唯独少了些‘狠’。师父说,只要能给你修罗门的刀法,一定能助你有所提升。”说着又不免苦笑:“只是没想到,连这也是他计算好的。”
韩轻嗣抬眼看她,嘴唇微动,却又什么都未说出口。
郝叁侠蹲下身子,捻起一瓣桃花,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知道你们一定想问我为什么回来,为什么不坚持留下与逍遥门同生死……”
韩轻嗣连忙打断道:“不是!绝对没有!只要叁侠姐无事,管它逍遥派,便是武林正派统统覆灭又gān我等何事?”
郝叁侠站起来,抬头仰望着银蟾,星辉将俏脸打得莹白:“谢谢你,子凡……其实也许师父不赶我,我亦会自己逃回来。”
她倚在树gān上,眼神放空,神色惘然:“逍遥门?呵,你说得对,他们的死活gān我何事?我是郝家的人,若有人敢与郝家为难,便要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管它是逍遥门弟子还是武当丐帮峨眉,我都不稀罕,谁愿意教我武功我便跟谁学……可我只有、也只认一个师父。整个逍遥派与我相gān的也只有师父一人!”
她好看的秀眉轻轻拧起来:“师父不肯跟我走……他将我打晕了送下山。我不懂,这种时候讲什么道义,还不如声名láng藉的活下去。死了才是个笑柄!谁记得你宁死不叛师门,不屈气节?世上傻瓜千千万,不多他一个,也不少他一个的。”
韩轻嗣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一紧,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却不知如何开口安慰。郝叁侠如他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他决计不敢将神明搂在怀中亵渎。
郝叁侠抬起脸,眼中波澜万千,突然纵身扑进他的怀中,难得一见的无措:“子凡,我好乱……我真的好烦躁,你借我靠一靠……”
韩轻嗣怔了半晌,犹豫着抬起手,终是轻轻搭上了她的肩膀,将她搂在怀中。
银月之下,好一对璧人,却不知灼痛了谁的眼。
第二日一早,韩轻嗣正在院中练剑。他昨日研习了一宿的修罗刀心法招式,正将刀法与剑法融汇在一起,云遮雾绕之间正要险险拨开云雾见月明,突见郝伍少从卧房中冲出来,惟恐剑气伤了他,连忙收回了招式。
郝伍少看也不看他,招了招手:“陪我去找大哥。”
韩轻嗣一头雾水,却只得乖乖随他向郝大富的账房走。
郝大富乍一见来人,微有些诧异,刚站起身,却被郝伍少猛地扑上来抱住,晃了几晃险些跌回椅子上。
郝伍少猴儿一般黏在郝大富身上,脸颊贴着他衣襟蹭了蹭,撒娇道:“大哥……”
郝大富不由打了个寒颤,提着他后领将他拎开些距离,转头看向韩轻嗣:“猴崽子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韩轻嗣一脸莫名,怔在原地。
郝伍少从大富身上爬下来,嘴一撅,摊手道:“给盘缠吧,我要去京城看二哥!”
此言一出,不止郝大富,连韩轻嗣亦是一惊。
愣了片刻,郝大富板起脸道:“说实话!”
郝伍少被他的黑面吓的向后退了退,眼珠子乱转,颤声道:“我,我想二哥了……”
郝大富拖长了声音“噢”了一声,点头道:“总算知道孝悌兄长了,很好。我前几日接了二弟的来信,他过两个月便要来江南办公差,你再乖乖等一阵就可见到他了。”
伍少眉眼拧到一块,苦着脸qiáng辩道:“不行,我想二哥想的望眼yù穿望穿秋水望断白头!后天就动身去看他!”
郝大富哼了一声,走回案边继续对账,冷声道:“还不说实话?”
伍少两肩无力的垂下,哭丧着脸道:“洛玉他后天就要上京赶考去了……”
郝大富提笔的手一顿:“乔洛玉?”脸色一沉,呵斥道:“胡闹!你从小染上断袖这毛病我也管不动你了,别人家清白的公子怎好随便叫你玷污了!”
全扬州城都知道,郝伍少十岁开始断袖,从此连招猫逗兔子都只挑公的带把的,这一断已断足了七年。
郝伍少气得直跺脚:“你弟弟喜欢的人,居然叫玷污!我真该叫二哥好好教你读读书,纠纠用词!”
郝大富随手一支láng毫掷出去,正摔在伍少脸上,从额头到唇角划下一道墨迹:“先让你二哥教教你怎么和兄长说话!”
郝伍少上了拗劲,恨恨地抹了把脸,彻底将玉面抹成了花脸。他跺了跺脚:“你不让我去,我就偷偷将自己绑在洛玉的马肚下边,我就是爬也要爬到京城去!”嚷罢了也不顾黑糊糊的脸,转身就向外冲。
郝大富又气又无奈,从抽屉中摸出一打银票塞给韩轻嗣:“告诉他准了准了,快去将他追回来!”
第三章
郝伍少差韩轻嗣备好了马车行备,chūn风得意地赶到乔家门口。
乔洛玉恰好预备出门,简朴的马车停在路旁,瘦弱的马匹与郝伍少鬃毛油滑鲜亮的座驾一比便不由自惭形秽。
乔洛玉微微蹙眉:“伍少爷这是要出远门吗?”
郝伍少从韩轻嗣身边跳下来,兴奋地走到乔洛玉身边,拽住他的衣袂:“洛玉,我要去京城,你坐我的马车一起走罢。”
乔洛玉脸一沉,郝伍少微微瑟缩,连忙改口道:“乔公子!”
乔洛玉脸色不佳:“五少爷去京城做什么?”
郝伍少还未答,韩轻嗣提转着手中马缰冷哼了一声:“怎么,这京城只由得乔公子一人去吗?”
乔洛玉怔了怔,登时冷静了不少。淡淡勾了勾嘴角:“伍少爷快些上路吧,你停在此处实在挡了在下的马车。”
郝伍少听韩轻嗣冰冷开腔,眉眼早已弯成了新月,也不与乔洛玉多作纠缠,打着扇子笑道:“那我便去城门处等乔公子,我们一道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乔洛玉想了想,并未再拒绝,微微颌首之后便转身去打理自己的马车。郝伍少眉开眼笑地转身上了车,由韩轻嗣驾着马车驶走了。
并不是韩轻嗣对乔洛玉有甚么偏见不满,乃是除了郝家人外,韩轻嗣对人皆是倨傲无理冷若冰山,从不留半点qíng面;对郝大富与郝贰文则是谦逊有礼恭敬有加;对郝叁侠却是崇敬景仰,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qíng愫暗涌;郝肆奕此人因自身便同韩轻嗣一般的态度倨傲不讨人欢喜,又因他自小便处处与伍少过不去,也从未给过韩轻嗣好脸色看,故韩轻嗣对其实在无甚好感,只堪堪维持面上的礼节;对郝伍少则是咬牙切齿,既有恨铁不成钢之心,又嫌他处处拖累为难自己,却承了郝家之qíng不可不报,遂遭他朝夕相对的荼毒也已有八载chūn秋,这其中qíng感最是纷纠难梳。
马车驶到了辕门外,等了不多久便见乔洛玉的马车跟了上来。他此番出行只带了一名小厮,出行与起居全靠那一人照应。
郝伍少也只带了韩轻嗣一人。一来乃是韩轻嗣原就不喜与人jiāo往,若多带一人势必惹他厌烦;二来依郝伍少寻花问柳惹是生非的xing子,找谁来照料他也都是头疼,止韩轻嗣一人能教郝家兄姊放心。
两辆马车并肩上了路,向京城的方向赶去。
郝家马骏车轻,常常将乔洛玉的车拉下好一段距离。偏偏韩轻嗣又不爱迁就等人,被郝伍少磨着停下来等了好几回早已是黑透了一张脸。偏偏郝伍少不识趣,火上添薪:“你驾这么快做什么?我们又不赶时辰。”
韩轻嗣恨恨地将手中的缰绳一掼,转身钻进车中:“你自己驾!”
郝伍少哪里会驾车,左摇右摆的绕着圈子,好几回车厢与树gān险险相擦而过,吓得伍少惊呼连连;又偏要寻那颠簸不平之路踩,没多久就将韩轻嗣从车厢内震了出来,牙咬切齿地提着他后领丢回车中,重新掌回缰绳。
这般吵吵闹闹竟也行了一天的路,总算在天黯之前赶至一处小镇。
这镇子乃是扬州上京的必经之路。如今正是赶考之际,来往皆是士人,打尖儿的客栈酒楼自然也要紧张一些。郝伍少要住最好的客栈,乔洛玉却要节省,只想寻间普通的客栈歇一夜脚,亦不愿让郝伍少替他垫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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