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后来大内大总管跟大将军其妻林大人报,当日御书房需要没放炸药,但差点就在这君臣的眼里炸了。
当时谁也不敢说话,末了,还是皇帝先开了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觉得朕对你不住?”
皇帝要是说滚,大将军这时候也就滚了,但皇帝这么问,大将军也就多说了两句,只是口气也还是硬梆梆的,“我才多大?您现在就让我歇着了?我要是都歇着了,您觉得下面的那群人不乱?他们之前从一月二两的粮晌,现在拿到了五两多,现在国运蒸蒸日上,您以为光一个兵部和枢密院就能镇住他们?”
“兵部难道不是你家二叔在管着?”皇帝还是忍不住拿杯子砸了他,“你跟朕说说,军中五品以上的教官哪个不是你的人?就是有不是的,也是见到你也要敬你一声大将军,你怎么就管不住他们了?非得上前忤着,才算是管他们?”
“您倒是信得过他们,末将不信。”大将军偏过头,任杯子砸到地上,他冷冷道:“富贵迷人眼,我不在他们跟前忤着,他们这些杀过人,见过血腥的,有什么好怕的?您要是不信,您试试,您看他们乱不乱,您别忘了,之前我营里的大将是怎么到的六皇子手下的。”
皇帝哑然。
“您怕朝廷的贪腐,所以把他们都弄成您的人,但就是如此,您也不还是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军中也如此的话,您管得过来吗?您信投到您手下的那几个将军吗?哪怕是韦达宏,他是您的不二臣,但您觉得,您信他多过于信末将吗?”
皇帝接着哑然。
当然不可能。
大将军与韦达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前者,皇帝可能因为他的品xing,把一国的命运都jiāo到他手里;而后者,别说把国运jiāo到他手里,哪怕是让他做件稍微大的事qíng,他也得有两三道后手才敢放心把事qíngjiāo到他手里。
就如他现在要重用韦达宏重建他在军中的掌控力,他也是在韦达宏身边cha了不少人手挟制他。
皇帝之前是没有清楚想过这事的,现在大将军一提出来,他也是被自己的想法惊得愣了。
他什么时候这么相信他这位大将军了?
是大将军为国打的那些胜仗?还是这些年里,不管如何,他也是忠诚不二地为国尽忠为君的效力?
从大体来说,不管大将军跟他要了多少银子,终究到底为的还是这个国,忠诚于这个国家的君王。
他手握千军万马,但从没有起过背心。
想及,皇帝心中一时五味杂陈,真真是各种滋味都有。
第303章
皇帝一直想着怎么防刀府,怎么防他这位彪骑大将军,但确实没想过,这满朝文武当中,他最防的那个人,其品xing是他最看得上的。
大将军从来不是他的心腹大臣,到如今的相互牵制,底下不知暗cháo汹涌过几何,还能维持到如今,是因为他们找到了一个平衡的点。
皇帝每一次说要杀了他,绝不是说着玩玩的。
他不喜欢这么个把他看得太透,也bī得他步步后退的臣子,这样的臣子在任何一年皇帝手下都是要除之为后快的。
但大将军还是踩着那跟线,站在他面前屹立不动,而这已是天大的能耐。皇帝一直想的不是大将军的本事,而是他这本事太大了,现在他们夫妇联手的势力太大了,不除掉他们或是拆散掉他们,他死都不敢死。
皇帝更五味杂陈的是,他以为他不受废后影响了,其实她还是在影响着他。
他就算心里隐隐知道这对夫妇不可能反,不可能做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来,但她想让他们死的事,他一直在想,在想怎么在不动国本的qíng况下,让刀府树倒猢狲散,甚至这心qíng比以前更迫切了一点。
但大将军的这一番表态,让皇帝突然冷静了下来,去想他以前不容自己想明白的这些事qíng。
这夫妇俩比他更希望下一代的储君是个明君,那位林大人曾还希翼地与他言道过希望他的继承人能有那个能力继承他的大统,继承他的意志这句话。
他们夫妇俩对这个国家的所作所为其实与宇堂南容那个人是一脉相承的,宇堂南容品xing高洁,视富贵权力与浮云,哪怕开学令与三术之书都出自他手,他现在也只愿意窝在国学堂当中一个老先生——皇帝曾看过大师的备课本,一年的教学下来,这位对学问之事皆亲历亲为的老大师自行写了近三十本厚厚的详解,并且,很随意就jiāo给太学府的先生手里让他们任意誊抄。
而他的亲传弟子林大娘子,看似刁钻难惹,但所做之事,对国与民所存的善意与好意,何尝不是跟她先生是一致的?
他在大将军带着林大娘子去怅州的时候又忍不住要对刀府动刀了,其实皇帝心里也明白,他这次到底不是为的国,不是为的朝廷平衡,而是仅仅为的他自己。
这一段时间,他对德妃跟以前不一样了,太子也倒了,他对死后的愧疚深到了他不想正视的地步,只能拿刀府动手,证明他的郎心如初。
但已经不如当初了。
这次皇帝彻底想明白了他心里的暗壑,他坐在龙位上,一时呆然,不知言语。
皇帝不说话,一脸的怅然所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刀藏锋是杀将,他能一眼就从皇帝身上看出来皇帝对他有没有杀意,而此时的皇帝,很神奇地没有。
皇帝以前的每一次说要杀他,他的话再带着笑,嘴角扬起的弧度那都是隐隐带着一丝狰狞的杀意的。
但现在完全没有。
刀藏锋看他在想事,也挺难见到皇帝这么呆,还不说让他滚的,他左右看了看,还跟大内总管说:“德公公,给我搬把椅子?”
张顺德苦着脸,给这位什么都敢跟皇上说的大将军搬来了把椅子,一搬来还说:“这次我可没请您坐,您要记得。”
刀藏锋点点头,朝皇帝看去。
这么大动静,皇帝也回过神来了,也是满脸苦笑,跟他点头:“坐吧。”
“谢您。”
皇帝口气很温和,大将军话语也平缓了下来。
这时,皇帝这心呐,更是各种滋味在其中翻腾。
大将军对他,也是很久没有用这么平静的口气谢过他了。
他们针锋相对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很显然他在想什么,大将军这心里是清楚的。
皇帝曾听说过大将军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另一个最大法宝是,他总能知道敌军和敌军大将在想什么,总会第一眼看出,然后对其一击毙命。
他是早看出来了吧?
也是,任谁都没法跟一个对他心存杀意的人好好说话。
“这几年,你对朕没少不满吧?”皇帝开了口。
刀藏锋很意外地看着如此说话的皇帝,他没有回答皇帝的话,而是看向了张顺德:“公公,你过来看一下。”
是他那个皇帝吗?
张顺德哪听不明白他的话,朝他连连作了两个揖,跟他求饶,让他行行好放过他。
他跟皇上的事,就别扯上他这个老奴婢了。
他再行,也只是个奴婢。
这厢,皇帝抄起手边的奏折,面无表qíng地砸向了他。
刀藏锋单手抄起,看了眼奏折,跟皇帝道:“皇上,换个别的?”
“你信不信朕宰了你!”皇帝忍无可忍了。
“公公,帮我换一个。”奏折他拿着有什么用?换不了几个钱,刀藏锋把奏折jiāo给了双手来接的张顺德,人朝皇帝看去,“信啊,怎么不信。”
皇帝牵了牵嘴角。
“回您的话,没不满,”刀藏锋接着道:“您在做您该做的。”
皇帝看着他。
“而末将,也在做末将该做的,”刀藏锋说着吐了口气:“人在其位谋其政,皇上,这一点,末将是明白的。”
“但你不喜朕。”皇帝陈述道。
“您要末将的喜欢作甚?”是不喜欢,怎么可能喜欢得起来?“您有那么多人喜欢,末将尊您敬您就行了。”
哪怕皇帝突然转了个向,但刀藏锋也没那个意思跟皇帝更亲近点。
更皇帝亲近是没好下场的,安王都跑了。
皇帝听着,这心里更是各种qíng绪翻滚。
尊他敬他?是了,大将军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再如何,他也没真正以下犯上过。
“你走吧,朕好好想想。”皇帝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疲惫地朝人挥挥手,让他退下去。
刀藏锋起了身,“皇上。”
皇帝看向他。
“您就让我去吧,”刀藏锋这时再说这话,也心平气和得多了,“末将还年轻,为您效力是一个,另外,大军初成之时更需严纪严法,末将不盯着不放心,等大军大定,您那时再夺我的权也不晚。”
“那时候,那些人都是你的人了。”皇帝冷冷地道。
刀藏锋笑了起来:“也是,不过那是保命的末将,您要不,成全末将个?”
“滚!”皇帝没好气地道。
大将军从善如流地立即滚了。
皇帝在背后道:“老德子,送送朕这个逆臣。”
“诶。”老德子又是一脸的哭笑不得,跟在了大将军的屁股后面,送其出去。
而御书房里,皇帝挥退了房里的人,他撑着御书桌站了起来,走到了帘后的休榻处,手摸着放在帘后的那张凤椅。
摸了两下,他停了手,道:“娘娘,这一次,朕……”
皇帝说不下去了,他拍了拍凤椅,道:“珍重。”
他仰头,深吸了口气,其后,他背手大步出了帘门,亲手大打开御书房的门,吩咐人把那张椅子搬出去。
宫人问搬到哪。
皇帝道:“烧了。”
既然活着的人在意,那死去的人就让她死gān净吧。
——
“皇上这是天天都在灌蜜,xingqíng都变了?”大总管送的路上,大将军先开了口。
“您就不能好好跟皇上好好说几句吗?”
“怎么没好好了?”
张顺德一想,“走之前的前面几句还好,没吵起来。”
“皇上是变了些。”大将军想了一想,又道。
张顺德左右看了看,他的身边人随即很识趣地退到了听不到话的远处。
等人都走好了,张顺德开了口:“德妃娘娘面冷心热,说是不理会皇上,但皇上有个三长两短的,她比谁都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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