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事老太太是最上心不过的,她假意叫了叶氏过来:“如今院里也没单门独户的好调给荫堂了,依着我看幽篁里就很好,种着那许多竹子,这才是读书人该住的地方。”
等叶文心进了门,还住进幽篁里,人才刚走,就把宋荫堂安排进了那屋子住,老太太的意思也已经很明显了。
上头几个都是知道事的,便是宋荫堂自个儿,也不觉得奇怪,当着这许多人说出来,甘氏心底冷哼,宋敬堂却低了头,知道这辈子叶文心都是隔着云端的芙蓉花兰芝糙,只见其影,不得亲近了。
甘氏脆笑一声:“那赶qíng好,那可是个好地方,我原说种着竹子的,可不得出凤凰,如今给了荫堂住,荫堂说不得就是个状元郎了。”
她一开口,自来冷场,这回老太太却接了口:“可不是,我们荫堂也该说亲事了。”一句话把都没给甘氏留,笑眯眯的看了眼孙子,伸手就拉过宋荫堂的手来:“等你定下亲事来,我也就放心了。”
宋敬堂咬紧了牙关,若是早知道叶文心会守丧,他那时候就该……就该怎么样,他自个心里也不明白,可总觉得不该就这么认了命。
等叶文心再来宋家的时候,可就不是什么表妹了,而是他的大嫂,本来叶文心也不是他的“表妹”,宋敬堂黯然不语,宋之湄竟也敛了口舌,竟没给甘氏帮腔,端笑坐着,一付小女模样。
屋子里头一时安静下来,赵三太太都不必抬眼,坐在屋里头就能知道这番机锋,心里十分看不上甘氏,她来了这么大半个月,算是把宋家这一家子摸透了,大房结亲是良配,这二房连寻常当个亲戚都难堪。
软饭还想硬吃,天底下再没有这样的道理,她笑一声:“姑太太这说的哪里话,怎么也得生下十个八个的小孙孙,才是多子多福,这才能安心呢。”
赵三太太说这话便不讨人厌烦,跟着又道:“天下当娘的,都是一样的想头,我也想着家里两个小的能赶紧成亲,我这一半的心也就放下了。”
一面说一面打量起余容来,余容经得管家一事,人倒沉稳了许多,听见这样的话也不再脸红,只垂了头,不说不动,赵三太太对这个儿媳妇,也算是十全九美了,跟老太太露了意思,来的时候就带了信物来的,合过八字定下亲事,她人在金陵先把前头的礼走一回。
事儿将要敲定,却偏偏是这个当口出了茬子,赵士谦竟对赵三太太回了这门亲事:“一样是宋家的姑娘,母亲替我定下那排行最长的罢。”
☆、第158章立断
赵三太太一时噎住了,跟着又提高了声儿:“你说甚?你再说一回?”她在家自来就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丈夫且得容让她三分,底下的三个儿子更是管得服服帖帖。--
三房本是赵家三房里头高不成低不就的,就因着娶了这么个厉害的媳妇,把持住了家业,这才出头露脸,又因着她肚皮争气,连二房都过继了她小儿子过去,赵三太太自然越发得意,宋家的亲事都有谱了,小儿子偏偏闹这么一出,怎么不气得她头顶冒烟。
赵士谦一听母亲声儿都高了,才还理直气壮的,一下子声气儿便弱了,嚅嚅开口道:“一样是宋家的女儿,一样的没订亲事,她温柔可亲的很,娘说合说合也就是了。”
赵三太太一口气儿没提上来,差点儿厥过去,好歹记着这是在宋家,还就住在宋老太太的永善堂里,闹开来了这门亲事就再也作不得了,一巴掌差点儿舞到儿子脸上:“你是疯了不成!”
一笔的宋字,那也不是一家人,宋余容确是庶出女儿不错,可是教养品貌哪里都不短别个什么,那一头就是占着个嫡字,往上数也是田舍翁,但凡是有眼的,哪一个就挑了她去!
赵三太太气得立不住,叫身边的嬷嬷扶着坐下来顺气儿,赵士谦方才就心虚了,这会儿看见母亲仰倒,更不敢开口,两个女孩儿他只当差不多,母亲偏认准了宋余容,板板正正他连脸都没能瞧见过两回,心里还想着宋之湄,还想着争一争。
嬷嬷端了茶来,赵三太太一口气灌了,冷茶从舌尖到肚肠,虽是阳chūn三月,也冻得她打了个冷颤,抬眼儿看着儿子,面色沉了下来:“我问你,这是你自家的主意?”
自家儿子自家知,赵士谦打小就是个没主意的,老大持重,老三机灵,老二却最是个软耳根,这才更得给他讨一房端庄的媳妇回家来,但凡是个弄巧的,不说她百年之后了,进门就得先起火。
赵士谦点了头:“自然是我自己的主意,母亲眼里我就是这样糊涂的人了?”眼看着赵三太太脸上又再变色,到底不敢再说什么一样是姓宋的话。
赵三太太也容不得他说了:“你是个什么xing子,我明白得很,好嘛,我只知道宋家二房死巴结着,想不到还算计到我身上来了,到要叫她看看,老虎须拔不拔得!”
嘴上一时痛快了,心里却明白这事儿是再办不得的,隔着一个宋老太太再隔着一个叶氏,里头还有宋家两个女儿的闺誉,出了这桩事,没传到老太太的耳朵里也就罢了,只要传到老太太的耳朵里,想着那位姑奶奶的脾xing,不说亲家,往后跟大房的仇那是结定了。
赵三太太还想着挽回,召手把儿子拉到身边:“你是我亲生的,我怎么会不替你打算,那一个若真是好的,娘也不是那满眼门第的人,可娶妻娶贤,她岂会不知你是来跟大房女儿相亲的,既然知道,作甚又撩拨你?”
赵士谦皱了眉头:“她统共不过跟我吃了一杯茶,敬堂兄坐陪,不过刚好遇上了,彼此又是亲戚,怎么在娘的嘴里,我们倒成了私通的罪过。”
赵三太太恨不得一耳刮子把儿子扇醒:“哪一家子的姐姐见着妹婿不避嫌,能同你吃一杯茶,心里打的就不是正主意!”
赵三太太恶心的好似吞了一口活苍蝇,这个宋之湄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不过一杯茶,是自家儿子心眼不明掉进了盘丝dòng,同宋之湄却没什么相gān处。
至于那一杯茶之间的眉眼官司如何,外头人怎么知道,她要是真个拿这个去说亲,说不得对面还得哭委屈,她凭白得个“温柔可亲”的评语,这门亲事就是成了,也有一个宋之湄隔在中间。
赵三太太心里转一回,把宋之湄的打算摸得门清,想着便恨恨刮了儿子一眼,落到头上的馅饼,生生落了空,她阖了阖眼儿,长长叹出一口气来:“这事儿就算过了,咱们给姑太太作了生日,歇得也够久了,明儿我就去请辞。”
心里这关过不得,既是已经有了疙瘩,趁着还是个活扣,就得先解开来,若是成了死扣,吃亏的难道是宋家?还得是赵家!
赵士谦只当母亲能替他说下宋之湄,娇柔可爱,未语便先面红,要说撩拨勾引,那是绝计没有的事,她只笑得一声,便能羞得满面通红,又急急告辞离开,说是一盏茶的功夫,于他只不过一瞬而已。
赵三太太当机立断,拂了袖子就要走,这事儿必要叫姑太太知道!正要出门,又回转来,指了身边的嬷嬷:“你把他给我看死了,敢出门一步,我打断他的腿。”
哪知道赵士谦却愤愤起来:“母亲心里自来只有哥哥弟弟,回回都说我是亲生,我哪里有个亲生的样子!”
二房过继原本挑的是就是赵士谦,是赵三太太拦着,才把小儿子过继了出去,赵士谦心里本就横着一根刺,这一回又不如他的愿,这才越发不平起来。
赵三太太看看儿子,心底失望,若儿子是个有主意的,怎么不肯把他过继出去,他的年纪还更大些,在她身边呆得更长,可知子莫若母,怎么敢把这个儿子过继,倒成了替二房生养。
赵三太太说不出话来,只警告的看了一眼嬷嬷,自家出了门边,到底叹出一口气,望一望院子里开得正好的海棠花,分明是百般好的亲事,儿子却没这个福分。
掐着叶氏午间请安的点儿,赵三太太带着满面的笑意去了老太太屋里,老太太只当她是来提亲的,脸上带笑,叶氏也是一样,冲着余容泽芝点一点头:“我记着院子里的玉兰开好好了,你们两个去挑几朵来,算是一道花点心。”
玉兰花瓣裹上面糊炸一炸是花宴点心,余容心知怕是要提亲事,赶紧躲了出去,行了礼道:“女儿告退。”
泽芝笑盈盈的看着姐姐,永善堂里几个机灵的丫头也都当是有喜事了,淡竹石桂跟着来的,淡竹轻轻拍一拍巴掌:“咱们可真是高运,这下子又有发赏了。”
结亲这样的好事,又是结给了老太太的娘家,怎么会不打赏,不说给二姑娘作脸,就是为着老太太,也得好好发上一轮赏的。
石桂正逢着喜事,葡萄好原来在家吃了许多闲言碎语,郑婆子哪里是省油的灯,郑婆子的女儿在夫家抬不起头,在娘家却会挑唆,如今葡萄成了幽篁里的丫头,郑婆子怎么不高兴。
宋荫堂院里的丫头是得仔细挑拣的,葡萄九月若不是已经当差了,怎么也挤不进去,chūn燕还想着要把九月调出来,光是手脚不gān净,就不能留在主子身边。
丫头们连脚步都轻快了,轮着石桂捧茶进去,珊瑚卷了竹帘儿冲她皱皱眉头,使了个眼色,石桂立时知道出事了,垂了头进去,给叶氏续了茶,又规规矩矩退出去。
屋子里人人都在笑,却分明凝重起来,她退到帘子边了,这才听见赵三太太说:“原还想着多住一阵的,府上的少爷姑娘待我们士谦都是极友爱的。”
一句友爱说出来,还带了姑娘两个字,余容在主持寿宴,泽芝在给叶氏侍疾,这两个连赵士谦的面都没碰过,这个姑娘还能是谁?
石桂是早就知道的,可里面的丫头却恨不得捣了耳朵没听见,石桂快步退出去,淡竹脸上还带笑,石桂却摇摇头,低了声儿:“老太太心里不痛快。”
老太太不痛快,那必然是二姑娘的婚事出茬子了,廊下一排人立时都收了笑,淡竹满肚子疑问,不住去扯石桂的袖子,石桂却只是摇头,她也不敢再问,想着夜里钻了被窝再说,才还乐呵呵的,刹时鸦雀无声。
赵三太太这是卖了宋之湄,讨好老太太,她来了这些日子,早就把宋家摸透了,老太太是不把二房放在心上的,二房也却是扶不起来,如今又办了这么下作的事,她也不是那等由着人欺负的xing子。
赵三太太不必再说什么,宋老太太反倒高看了这个侄子媳妇一眼,她这是好处坏处都不要了,赚个人qíng面子,把场子圆了过去,再打jiāo道还是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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