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落到这境地了,还能更艰难不成,两个头碰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chuáng上去的,迷迷糊糊靠在一处睡了,第二日天光大亮也还没起,菱角进了院子,把头伸进屋来,轻轻叫了一声叶文心:“姑娘。”
叶文心这才睁了眼儿,看见菱角打了水捧着巾子立在chuáng边,吞吞吐吐好一会儿才道:“我想学字。”
石桂醒过来先听见这一句,捂了头怎么也坐不起来,喉咙口似吞了沙了,昨儿chuī了一夜冷风,叶文心没病,她先病了。
叶文心还没答应,就看见石桂捂了头,菱角一看姜茶还在“哎呀”一声:“可是昨儿的茶没吃,这可不好,发出来了,暑天里发热最要紧的。”
既不能焐又不能凉,赶紧搁下盆儿让刘婆子再煎了茶汤来,叶文心胡乱穿衣梳头,石桂还想挪到榻上去,她怎么也不肯,按了她道:“你好好歇着,等病好了,再想旁的。”
她此时也想不到别的,昨天脑子里装满了事,这会儿才想起宋勉说要替她赎身,不及细想,便又抛到脑后去,喝了姜汤裹着被子发汗,听见叶文心在院子里头教菱角念诗。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一句句钻进耳朵里,石桂身上跟着脑门一起烫,虚得出了一身汗,脑子偏偏清明起来,她此时还走不得,不仅不能走,还就得在金陵呆着,纵赎了身也得留在金陵,她不知秋娘石头在何处,他们总是知道她的,要是找了来,她也能得着信。
鼻子不通,张着嘴呼气,没一会儿就口gān舌燥,石桂撑起来喝了一大杯茶,复又缩回去出汗,身上汗津津的,想到宋勉,心里吃不准他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
宋勉的xing子,若不是那份心思,怎么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可石桂却觉得迷迷蒙蒙的,这会儿心浸在huáng连汁里,连甜是什么都觉不出来,宋勉便是再说比这甜百来倍的话,她此时此刻也笑不出来。
身上发烫,总觉着不能够,石桂实是不打算成亲的,秋娘石头算得恩爱了,顶头有个俞婆子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何况自家能撑起来,就不必去靠男人。
她原来还曾想过去穗州,那地儿不婚的女子有许多,连时人小记都写了,引为奇景,不止穗州一地如此,接着穗州沿海的州府渐渐都有女学馆,女子聚集一处,相互扶持着讨生活,上街的守店的织丝的养蚕的,便没甚个女人家不能gān的营生,到了那地儿总比此间要自由得多。
石桂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拉过被子到头顶,宋勉若是再提起,她也要问个明白,他既有替她赎身的想头,且先不提她自己愿不愿意,单只问他一句,赎了身之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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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送嫁
天气稍凉些了,宋荫堂才又来了第二回,带了满满一车东西,画画的各色颜料炭条小盂,还给叶文心带了棋盘黑白子来,摆在临窗的罗汉chuáng上:“一时没寻着好琴,先用我的这一把,等寻摸着好的了,再给你带来。”
除了琴棋,车上还塞了两盆白玉团旧朝衣的jú花盆景:“我看你这院子里头也没甚个景色可看的,给你带来两盆子花,且将就看看,这一向预备着二妹妹的婚事,一时腾不出手来。”
余容除了服就预备着要出嫁了,她要远嫁燕京,沈大人在燕京官声不错,过了三年竟又收了半级,写了信来催婚事,偏偏叶氏又病着,余容怕羞,泽芝面嫩,这事儿就jiāo到了宋荫堂的手里。
叶文心早早想着了,度着就这些日子要出门子的,她虽不能到贺,总要送些东西,此时身无长物,一饮一食俱是宋家给的,便跟石桂两个打了老大一对儿双鱼结,只鱼眼睛上还差两颗珠子。
两个人在妆奁里翻了一圈,都没找出合适的来,倒是有一对儿白珠钗,可旁的还罢了,鱼眼睛用白珠子,看着就不吉利,哪里是用来贺新婚之喜的。
那结子拿出来给宋荫堂看了,他拿在手里便笑:“这个倒好,二妹妹必然喜欢的,我拿了去配两颗黑的,再添个礼盒,面上就说是我送的。”
“我们原来也一道吃酒吃茶的,如今她要嫁了,竟不能到贺,总有些可惜。”叶文心在宋家是个不能提起来的人物,都说已经送得远远的,除了上头几个,也就只有宋荫堂知道了,叶文心也知道宋家收留她已经是冒着险,便不再多说:“多谢表哥了。”
宋荫堂既要远行,便问他何时出发,心里算着,怕要到年前才能回来,总要等送了余容过去,再把亲事办了才能回来,里头没几个月功夫,也是办不成的。
“加加减减总得有四个月,这段日子不能来看你,等我回来,给你带燕京的玩意儿。”面上虽带着笑,心里却忧虑起母亲的病症来,一日不比一日,原来煎的药,总还能喝下去,这些日子连药也喝不进,败坏了胃口更吃不下东西,只能吃些粥汤。
叶文心看他眉间有忧色,犹豫着问起叶氏的病来:“姑姑身上可好些了,我心里一直惦念着,偏又不能去看她。”
宋荫堂微微敛住了笑意,叶氏身上不好,几年里早已经把身子拖坏了,病症反复发作,好的时候行动如常,心痹症一犯,连口热汤也喝不进去,当面却不告诉叶文心,怕她担心太过:“吃着药便好受些,到冬日里就得好上些。”
分明cao心的事都完了,她的病症却没能好些,也不单是为着叶家,这病痛都有二十年了,在她心上扎了根,要好只怕不能够,就盼着能心中开阔些,少添些痛楚。
叶文心听着便叹一口气:“若是能去,必要给姑姑侍疾的,三表妹也是个妥当的,你去了也不必太过忧心。”
宋荫堂将要远行,gān脆便留下来一同用饭,两个临窗对坐,下起棋起来,石桂带着菱角把花摆到窗台下,赶车的就是高甲,石桂收了寿礼,给淡竹葡萄几个一人打了一个结绳,再加一块绣花帕子。
石桂把东西给了高甲:“这是给我院中姐妹的,烦请高家大哥替我带去。”
高甲点头应下,还想跟她说几句话,她却已经张罗着倒茶拿果碟儿,只得坐在外间,眼睛不时往院子里头瞥,看石桂一个人忙进忙出。
院子里头还传出琴音来,流水一样淌过去,响了一回又断了声,高甲看见石桂手里捧着洗衣盆,听见琴音站定了步子回头去看,等琴声停了,这才抿了嘴角往外去,挽起井绳打水浸衣裳。
他放下杯子跑出去,也不说话,只把袖子一挽,翻起井轨来,力气总是比石桂大得多,打上两桶水又问她:“够不够用了?”
石桂谢过他,倒同他攀谈起来,想问一问葡萄几个过得如何,这些日子也只有她们几个传信过来,高甲看着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张嘴。
郑婆子在家里气得仰倒,又看锦荔那得意的模样,对着高升家的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眼,只当她们是把石桂挤了,就跟上回去幽篁里一样,空出位置来,好把锦荔提上去。
心里愤恨,也说了许多闲言碎语出去,让葡萄求一求大少爷,好让石桂能赶紧调回来,心里认定这是再没有的事,真个有钱问她要,哪里这样一分几厘的给。
郑婆子气得在家跌足,碰见高甲还嘀咕过几回,真个对着高升家的她不敢开口,却知道高甲的脾气,就住在夹道里那许多年了,谁还不知道谁,就差当面啐几口,跟她的老姐妹却哭自己苦命的gān女儿。
葡萄还真个动了心思去求大少爷,宋荫堂自来是个好脾气,求他必应,只要大面上不错,是非有个论断,在他跟前都能便宜行事,没成想这回却碰了钉子。
葡萄苦求一番,把叶文心都抬了出来,说石桂跟着她识文断字,心里最有道理的,再不会办这样的事,必是受了冤屈,求他给作主。
宋荫堂这回却是一句话就给回绝了,房里的丫头还讥笑起好葡萄来,葡萄闷在屋里哭了半日,只当石桂这辈子就在庄头上了。
她替自己跳出远翠阁就是一桩大恩德,只看看钱姨娘如今的景况,葡萄心里就没来由的害怕,她是知道事的,三少爷快开蒙,钱姨娘没去找太太,反来找了大少爷,这个兄弟到底是血脉,大少爷看他病病歪歪可怜的紧,到了五岁上还没读书,心头一软,便答应了要教他识字。
葡萄原来还有个石桂能说的,走动得越来越多,葡萄先还没想到这些,宋慎堂都已经五岁多了,若不是生的时节不好,也是家里的三少爷,纵要读书那也是该的。
可钱姨娘却求了大少爷,说学里的子弟哪有一字不识便进学的睁眼瞎子,求大少爷略教上两个字,不叫他进了学吃师傅的打骂。
她来一回便罢了,第二回第三回还来,守在院前,等着接儿子回去,葡萄这才觉出不对来,都过了这许多年了,难道她还不死心?
葡萄无人可说,闷在心里正不知如何是好,宋荫堂待她们这些丫头很好,虽底下也有些明争暗斗的意思在,可谁都知道大少爷的心思不在她们这些丫头身上,便也无处可争,钱姨娘往门前一立,大丫头玉兰先就坐不住了,把这事儿告诉了chūn燕。
宋慎堂五岁没开蒙,一个是身子弱,一年要吃半年的药,风一chuī便要病一病,生的时候就艰难,生下他来也一直不曾养好。
叶氏病着他病着,面子上的嫡母庶子,一年也只年节那几天抱出来,还怕他受不住烟火气再病,开蒙的事,叶氏提过一回,钱姨娘自家抱了儿子怕他受不住,还想等把身子养壮实些再上学去,哪知道后来宋家叶家有这许多烦心事。
叶氏记不起来,chūn燕有意不提,钱姨娘抱着孩子找上宋荫堂,宋荫堂也惭愧自己没想起这个弟弟来,跟宋敬堂这些年里还时有书信,一个在金陵一个在甜水,兄弟两个竟比隔院住着要亲近许多。
因着这个,对小弟弟倒生出些愧疚之心,哪知道没念上两回,宋慎堂又病了,课程暂时歇下,叶氏也吩咐他去给余容送嫁,他是大房的长兄,自然该他去。葡萄松一口气,心里想到石桂说的太太心里头都有数,这下越发相信了。
合了手直念佛,才刚消停了两日,钱姨娘身边的丫头松香便来找葡萄,说要托了她给大少爷送些东西,就当是谢礼了。
葡萄哪敢收,松香同她不熟识,只知道她原来是钱姨娘院里的,这才来找她,可葡萄光听她的名字就想松节来,缩了手就差要跑,这一脑门子的事,若是石桂在,总能替她出出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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