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待圆时_怀愫【完结+番外】(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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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琼瑛玉絮跟了她也有四五年了,可依旧还是作了冯妈妈的耳目,她这里一点儿风chuī糙动冯妈妈都知道得清清楚,身边没有得用的人,石桂聪明是有了,也算是个可用的人,只不知道忠心不忠心。

  头发挽起来,穿了一件家常旧衣,趿了绿底儿绣竹子的毛睡鞋,吃过茶,歪在罗汉chuáng上抽石桂背书,听她张了口就一气呵成,半个字也没打咯愣,点一点头,又随手从妆奁里出去眉笔来,在白绢子上写了字,问她哪个是哪个。

  石桂自然个个都识得,十个里头却还是故意说错了三个,便是已经记住七个都很不容易,叶文心不意她认得这样快,把帕子一扔过:“你这上头倒有天赋。”

  也不往西厢去,就挨在罗汉榻上,把后十句说给她听,一句一解,或有典故,或有引用,七八个字说上好一会儿话。

  还是琼瑛打断了她:“姑娘先用饭罢,这一盏弟子茶吃了,也不必立时就授课的。”外头膳盒已经抬了过来,还是粥菜,却了几样可送粥的,鹅油苏饼三丁烧卖,玉兰片宣城素火腿切得薄薄的摆在玻璃碟中。

  石桂听六出说过,叶文心在家里吃得还要更jīng细些,得意洋洋的告诉石桂:“我们姑娘吃的jī蛋也是有讲究的,专叫人养着,吃着益气的药材,这jī生下来的蛋都不相同,宰杀了炖汤越加补人。”

  这jī是叶氏的哥哥专养了给母亲吃的,叶老太太疼爱叶文心,她生下来就比别个要弱,连着沈氏也是亏过元气的,身子一向不好,chūn咳夏暑秋燥冬寒,第一季总要生一回病,苦挣着生下一女一子来,叶老太太不独拉了沈氏一道补养身子,还专把jī蛋留下来给叶文心吃,一天一碗牛rǔ蛋,吃得她格外皮白肤嫩。

  “我们太太早年滑胎落了病根,这东西,连老爷自个儿都不吃的,专给老太太太太姑娘三个吃用,我们老爷可真是孝子呢。”叶老爷侍奉母亲是出了名的孝顺,病榻之前亲口尝药,为着母亲重病,也不知道在城里布施了多少香油香火钱,还广施粥米给贫病孤寡,扬州城里哪一个不知道,叶老爷是大孝子。

  这些闲话,扎针做活计的时候六出嘴里一点点漏出来,石桂听了却咋舌头,怪道吃水也这样讲究,那只jī得吃了多少人参茯苓。

  这两个讲课的时候,琼瑛几个就退到飞罩门外头,石桂坐在小杌子上,叶文心心不在焉,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石桂恨不得拿出听课的劲头来作笔记。

  千字文不过儿童启蒙用的,里头的东西都不艰深,石桂上一午就听了一大半,一壶蜜水都叫吃尽了。

  叶文心也是有意给自己点事儿,人跟飘在天上似的,没一处挨着叫她心里踏实,想着这个未曾蒙面的姑母是个什么态度,心里就止不住的发颤。

  用过午饭,再略歇过晌,叶文心起来换了一件银白底绣樱糙纹领的禙子,白绫裙儿,头上簪两只梅花小钗,打扮得清清淡淡,手上一柄缂丝花卉扇儿:“也不必这许多人跟着,我记得你是姑母院里头的,跟我了一道罢。”

  琼瑛面上尴尬,凑上去道:“这哪儿成呢,总不能失了体面。”叶文心也知道避不过,就带了琼瑛跟石桂两个,从箱子里头寻出一个包袱来,石桂抱着跟在后头,一路往鸳鸯馆去。

  叶文心在鸳鸯馆跟前立住了,抬头看一看上头写的鸳鸯两个字儿,搭了琼瑛的手进去,里头早早就通报过,chūn燕出来迎,眼儿扫到石桂身上,笑意更深:“表姑娘来了,我们太太早就候着了。”

  说着打了帘子迎叶文心进去,又是张罗茶又是张罗点心,石桂候在廊下,想了一夜还是预备把这件事qíng瞒过去。

  就像叶文心猜测不出叶氏会不会出力帮忙,石桂也不知道叶氏的态度是如何的,照顾一个侄女儿花的力气,跟阻碍她进宫花的力气怎么能相比,何况看信中所言,叶家人这么笃定,除了宋家也还有旁的地方能使力气。

  叶氏要反对,除了自家兄长之外,还有宋老太爷跟宋老太太,这事儿牵得太深,石桂最好装作从来没有发生过。

  石桂立在廊下正思索,chūn燕打里头出来,跟着琼瑛也出来了,chūn燕拉了琼瑛的手:“我们太太多少年也没落过泪了,到底是见着亲侄女儿心里也想家呢。”

  石桂微微一怔,叶氏竟然哭了,那件事就是有戏了,她跟叶文心相识不深,却也为她高兴,光只看叶家老爷的行事,她还是不进宫的好。

  琼瑛□□燕拉了往外头来:“叫她们姑侄两个说说私房话,咱们也在廊下晒一晒太阳,后头天一凉,可就没这么好的天儿了。”

  坐到廊下自有小丫头子过来送茶递点心,石桂才走半月,廊下就开了又一片葱兰花,琼瑛指着那花笑一回:“我们太太也爱在廊下种这个呢。”

  chūn燕倒没想着立时就问石桂什么,石桂才来报过,一天之中哪里就能遇上什么事,坐下来同琼瑛两个闲话,仔细问起叶文心爱吃什么爱喝什么,又说起金陵风俗,许多与扬州不同。

  琼瑛只当这位姑太太是个冰雪人,看她还是念着亲戚qíng份,到底松一口气儿,把叶文心平素爱吃什么告诉了chūn燕:“我们姑娘爱吃不爱味重的,吃口清淡,jī鸭鱼吃的多,狍子獐子鹿ròu冬日里也吃得些。”

  chūn燕又问叶文心爱穿什么,要拿了缎子给她做些衣裳:“赶巧了,家里两位姑娘也要做新衣,我看表姑娘爱淡色的,同我们太太一样,只老太太爱看后辈们穿红,跟着就是年节里,要不要也裁一身红的。”

  这是透过琼瑛告诉叶文心,这原也是正理,到了别人家里,客随主便,叶氏虽是亲姑母,上头还有老太爷老太太在。

  chūn燕话说得婉转,琼瑛自然接了口去,说本来家里年节也是一样要穿红戴金的,琼瑛接了口,chūn燕却分了一半神,她把琼瑛拉出来,便是瞧着叶文心有话不便当着人说。

  这些年里,叶氏提起来的除了母亲,就只有这位娘家嫂嫂了,chūn燕余光往窗里头扫一回,还又笑盈盈的问:“表姑娘冬日里爱穿甚个料子的?洋缎洋绉还是哆罗呢的?咱们太太早早就吩咐了,我先多口一句,问问姑娘要什么毛料。”

  琼瑛一件件说起来,从狐狸皮说到香云豹,跟着又说首饰,两个有一搭没一搭,chūn燕轻轻柔柔问个不住,琼瑛却不住往屋里头看:“里头没人,总不成罢。”

  chūn燕笑了:“放心罢,我们太太一向挂心着姑娘的病症,前些天夜里都不曾睡实。”两句话打消了琼瑛的顾虑。

  石桂立在门边,内室里静悄悄许久没有声息,叶氏跟叶文心两个,对坐半晌,饮了茶吃了点心,叶文心手心出一层层的汗,叶氏却没有开口,她捏一捏袖兜里的信,倒吃不准该不该给了,要是她告诉了父亲可怎么办?

  “你母亲,这些年,身子可还好吗?”叶氏良久才抬起头,看向叶文心,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她已经知道沈氏重病的消息了,一大早就打发了人要往扬州送药送信去。

  沈氏若不是为着她的事,何至于掉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都已经六个月大了,落地了活不成,沈氏自己更是chuáng上休养了一年多,伤了元气又怎么补得回来,跟着许多年都难生育,好容易才有了这一子一女。

  叶家有了孩子,也要往叶氏这里送红蛋,好容易有了叶文心,沈氏特意报信给她知道,送了红枣桂圆莲子花生十来样gān果,两篓红蛋来。

  叶文心心头轻轻一颤,只这么一句话,她就想把自家知道的合盘托出,叶氏这么看着她,叫她眼眶一热,差点就要落泪,可她只红了眼圈:“我出门的时候,母亲大病一场,这会儿也不知道好些了没有。”

  叶氏看着这个侄女,想到了自己,若是当时就死了,yīn世里跟思远作夫妻,又哪里会有后来这些事,她缓缓叹一口气:“嫂嫂身子且得保养,万不能再伤了。”

  一个再字,叶文心听进心里,:“我娘一直记得姑姑,姑姑屋前的花树,年年都开花的。”先时是叶老太太还记得女儿,这个女儿受这样的苦楚,一多半全是家里栽到她身上的,心里怎么不疼,叶氏出门这许多年,她绣楼里的摆设妆奁还是按时按节的换新。

  等叶老太太没了,小楼就给关了起来,里头的东西全搬空了,父亲下的令,说这许多年了,留着又能gān什么?

  里头东西没了,可小院里的桃花树却是年年都开花结果,屋子无人清扫,小院门窗紧闭,可那一株桃花树却越长越高,花枝隔墙伸出来,从漏花窗里看进去,满满落了一地。

  不过几句话,叶文心决定赌上一把,她除了赌也没别的路可走了,就算叶氏不肯,便为着原来的qíng份,求她不要去信告诉父亲,只当不知这事便也罢了。

  她从袖兜里摸出那封信来:“这包袱里的衣裳跟这封都是我临行的时候,素姑jiāo付给我,让我一定要亲手jiāo给姑姑。”

  叶氏伸手接过来,一摸信封抬头看了过来。

  第70章胭脂

  叶氏拿银刀拆了信,信纸平铺开来,叶文心两只手捧了杯子吃茶,眼睛却盯着那张纸看个不住,吃不准叶氏看不看得出破绽来。

  那纸上的折痕自然是藏不住的,叶氏却不以为怪,反被这信里的字字句句冲得眼眶发酸,手都抖了起来。嫂嫂写出这样的信来,是辗转反侧多久才能下笔,字字淋漓,全不是记忆里那平和温驯的人能写出来的,一刹时仿佛又看见她昔日模样。

  沈氏进门的时候,叶氏才刚十二岁,两个年纪差不了几岁,一样jīng通诗文,家中又无姊妹,结伴一道好似一双姐妹花。

  叶老太太原就不是刻薄婆婆,何况女儿同这个儿媳妇jiāo好,叶氏一心诗词,叶老太太凡要说些学管家的事,她便扭了身儿不乐意,还是沈氏来了,叶老太太让儿媳妇带着女儿学管家。

  那会儿叶氏心里已经有了宋思远,沈氏对她说许多新妇该学的要学的,两家既有意订亲了,沈氏便捏了她的鼻子:“你在家里是个娇客,往后嫁了人,难道双手一摊,叫男人算帐管那些个零碎事不成?”

  那自然是不成的,叶氏这才学起来,看帐簿管下人,庄上一年多少收成,四季衣裳三餐饭食一年开销又是多少,请客送礼红白喜事样样都要抓在手里,还有亲戚间的节礼回礼,她这会儿才学已是晚了。

  姑嫂两个再一道,沈氏但凡有些不明白的,便央了小姑子去问叶老太太,渐渐把家事接过手来,两个自来不曾红过脸,亲密的好似一母同胞的姐妹,反把亲哥哥比了下去。

  何况后来又有那样的事,叶氏心尖一颤,那种绝望是她经过的,这一回轮到了嫂嫂,隔了十七年,她们两个又好似回到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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