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积年的老嬷嬷,房里哪个敢不听她的,见她失了手,赶紧拿了扫把来扫,冯嬷嬷却道:“玻璃扫了去,这绢纱画儿也没处扔,烧了罢。”
烧画的是玉絮,她亲自取个铜盆引了火,绢纱一燎着火星全作了飞灰,谁也不知那上头画了些甚。
冯妈妈都知道了,必然是要去告诉叶氏的,石桂觑了空儿,说是要送些冬至节的东西给gān娘姐姐,脚下飞快的寻了chūn燕,把宋敬堂送东西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chūn燕怔得片刻:“那灯叫打碎了?”
“冯妈妈失了手,已经碎了,连画儿也一并烧了。”石桂话音刚落,chūn燕就拍一拍她:“你很好,我必会告诉太太知道的。”
知道轻重,分得缓急,chūn燕冲她点点头,石桂出去便遇上了高升家的侄女,她脸上带着笑,石桂便也回了一个笑,哪知道她却开了口:“你回回来了就钻chūn燕姐姐的屋子,同她可是有亲旧?”
若不然chūn燕怎么就这么提拔她一个外来的丫头,石桂只是敷衍:“我给chūn燕姐姐送些花样子来,当差的时候顺道跑一趟罢了。”
锦荔知道她不肯说实话,脸上不好看起来,石桂只作不见,急步回幽篁里去,冯嬷嬷了理得快,叶文心半点都不知道,只说打烂了东西,连是什么都不曾问。
冯嬷嬷还往老太太房里跑了一趟,说了许多府上少爷友爱的话,老太太听了面色青白,这事儿却不能嚷出来,立时寻了叶氏,叶氏已经有了应对,正好把这两个都打发了出去。
叶文心不知这事,她瞧见的只有叶氏送来的风筝,宋敬堂没能赶得及问一声送的东西可合意,叫被宋老太太一句话打发去了白塔寺,给宋家的祖宗们点灯过冬至了。
冬至家祭年年都有,便是要往寺里祝祷,也从来都是长房子孙的事,老太太这回把宋敬堂也加了进去,让他跟宋荫堂一道去寺里住几日,祭一祭先人。
甘氏先还当是好事儿,急赶着叫人做深衣,还把准备祭器的事儿也揽下来,破费了百来两银子布施添香油,只当老太太当真看重了宋敬堂。
等知道老太太除开让儿子祭祀先人,还让他在寺里持古礼,甘氏这才回过味来,哪里是看重了儿子,分明就是把他支出去。
还说什么仲冬之月,君子斋戒,宁身禁yù安xing。宋敬堂大点其头,尊从教诲,真个打包了行李,要往白塔寺住一个月,甘氏那儿却差点绞碎了帕子。
等宋之湄把哥哥这桩荒唐事告诉了母亲,甘氏这才知道是为着甚,一口银牙差点儿咬碎,宋之湄摇了她的袖子:“娘是没瞧见,哥哥就跟魔症了似的,那不过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妹妹,他这是中的什么邪,得亏得来的是个小丫头,若是跟前侍候的大丫头,话可不传得难听。”
甘氏是想着要叶家女的,不为旁的,一份家资就叫人心动,可儿子这模样,要真讨这么个媳妇进门,还不把她丢到脑后去。
甘氏初时心动,也是听了宋望海的话,老太爷露出些意思来,想给宋荫堂结这门亲,若是这门亲事能落到敬堂身上,倒是好的。
甘氏气急,可宋望海却道:“咱们儿子少的就是得力的岳家。”一句话戳中甘氏软肋,宋望海到如今还是个闲散官,老太爷那份力全都使在宋荫堂身上,自个儿的儿子要上进,前头既没有提灯的,后头又没有搀扶的,光靠着自己,摸爬滚打走这官场路,得花多少年去?
眼里能勾得着的,就只有叶家这位姑娘,甘氏叶氏不论是妯娌还是姐妹都处了这许多年,叶氏跟家里有几分亲近,她心里有谱,自家儿子文未成武未就,能有个得力的岳家,怎么不好。
可此时听说儿子钟qíng,她倒立时清醒了,再回头去想丈夫的话,心里愤愤呸了一口,怪道老太太看她就跟看着耍猴戏似的,甘氏一口气吊不上来,宋之湄唬了一跳,赶紧替她揉心口:“娘,你这是怎的了?”
甘氏拉了她的手摇头:“是我犯了傻,只当你父亲一意为着我们呢。”心里回过味来,拉了女儿,眼泪淌个不住:“你哥哥不遭些罪,只怕不能明白,你也别再提什么进宫的话,你们两个,安稳的成家过日子,就是待我孝敬了。”
宋之湄还不明白母亲怎么忽的说起这些来,可看她伤心,立时拿脸儿贴了她的肩膀:“娘这是说什么,我必然孝敬,咱们图的不就是这些。”
甘氏住了泪,紧紧搂了女儿:“我有你跟你哥哥,便比那守活寡的不知qiáng了多少,你等着,娘定给你置一份像样的嫁妆,给你挑一个可心的人家。”
宋之湄挨着母亲,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我听说,幽篁里要来一个宫人嬷嬷,专教规矩,也不知道那头两个是不是跟着一道的。”
甘氏立时知道女儿要说什么:“你想跟着一道学,这样也好,咱们虽不图那个,可能知道些规矩,总是好的。”
甘氏不跟叶氏张口,分明知道老太太此时厌了她,却又怕女儿吃亏,张嘴果然碰了一鼻子的灰,老太太眼儿一扫:“确是该好好教教规矩的,不独是姑娘们,我看少爷也得学一学,免得往后出门,说我们宋家没礼教,连内外都分不清!”
甘氏臊得满面通红,当着老太太的面坐立难安,出了门却又面色如常,蹙了眉头再想法子,总得给女儿也请个嬷嬷来。
宋之湄却道:“不是咱们开口,让叶家开口,可不就理所当然了?”
第108章改变
甘氏宋之湄两个还没想到法子,冬至节便先到了,这一回的祭祖,又是甘氏心里一根刺,为了那个才生下来没几日的小崽子,宋望海见天的往东院去,一去就是半天,回来了便说那孩子如何如何好,听得甘氏额角一跳一跳的疼。
为着女儿免选这事儿,甘氏不知同他磨了多久,搭进去一个金雀,却没办成半件事,宋之湄还怕她爹这是想送她选秀了,甘氏拍着她宽慰:“不怕,他哪里是想送你入宫,他想的,是我手上的庄子。”
宋望海年轻的时候,为着同宋老太爷顶着gān,但凡给了他什么,他都要把东西转手给甘氏,想激得叶氏伸手来要,可叶氏有那么一大笔的陪嫁,不说没把宋家这些看在眼里,宋望海的那一份,更是瞧都不瞧一眼了。
甘氏当日也曾心酸过,得知道手上有钱的好处,便恨不得宋望海的这把火烧得更旺些,这里头自也有她的功劳在,一面心酸一面庆幸,手里多一份钱,往后就多一份保障。
可她再没想到宋望海年纪越大,人变得越多,竟拿女儿的事来左右她,说是要疏通,一路疏通上去,张口伸手就是要钱,也不知道这么许多他花销到哪儿去了。
这庄子是宋老太爷给的,说是补他们的家用,甘氏捏在手里这许多年,庄子打理得有声有色,也很是攒了一笔钱的,那会儿她甚事都以宋望海为先,买的铺子也多落在他的名下,等她万事存了个心眼,把这钱留待自家用之后,宋望海又变了一个模样。
甘氏心里犹疑不定,把这庄子给了宋望海罢,以后儿女的婚事要怎么cao持?可若是不给,他倒有脸拿这个来吊着她。
西边院里没有消停的时候,东院也是一样,一院子人瞒着叶文心,她半点也不知道宋敬堂送了东西过来,别个严防死守,石桂却不以为意,太子宋敬堂宋荫堂,回回碰着一星半点事,冯嬷嬷几个就要暗里打听好几回,可叶文心,分明就还没开窍呢。
叶文澜是长房长孙,他既来了金陵,宅子里头祭祖的事就该是他来办,叶文心自也跟着一齐去,两个在老宅住几日,办了祭礼再回来。
琼瑛玉絮两个开始打理起叶文心回叶家老宅要用的东西,虽只住二三日,却也收拾起两个箱笼,防着要吃要喝,又得多带几件御寒的衣裳。
叶文心还让叶文澜那儿的僮儿把单子拿过来给她掌眼,她人本就聪明,出门一回,知道有甚是随时会用,有甚是一时半会儿用不上的,拿了那单子添添减减,再让人报给冯嬷嬷去办。
叶文心是想带着石桂一道去的,可琼瑛却想借机再得着叶文心的宠爱,有一个玉絮在也还罢了,再加一个石桂,那真是针都cha不进去:“咱们这些去是应当的,可这两个便不必跟着姑娘一道,旁的事也还罢了,这总归是家祭。”
叶文心蹙了眉头不乐,琼瑛把这个告诉了冯嬷嬷,冯嬷嬷却点头答允了,能gān是桩好事,太能gān却不定是件好事了,她既看重石桂能办事,却又觉着这个丫头过于伶俐,等她再大些,只怕那些大道理是降服不住她的。
石桂劝了叶文心:“不过就去二三日,就当是姑娘放我的假。”冬至节里有家的丫头都放假,石桂也得回郑婆子那儿,出不去是有些可惜,想一想也不过就从一个大院往另一个大院去,就又不可惜了。
叶文心却觉得委屈了她,借着冬至她回家,又把郑婆子送过礼的话说一回,叫玉絮办了许多东西,给石桂带回家去。
这钱总归不是玉絮出,她着意把事儿办得漂亮,冬至团子冬至圆,风jī风鸭子,再有些糖果面食,六出抿了嘴儿就笑:“这哪里是过节,分明就是回门了。”
宋老太爷今岁冬天得了圣人赐的一件貂裘,虽也不是他一人独得,到底是件喜事,太子还送鞋靴来,拜了师傅的,三节两寿必要进礼。
这是一件体面事,宋家便给有里头下人都多发了一个月的月例钱,新岁做新衣,人人都领着新布,石桂得了两份,便想着要给家里人再做一身。
能通一回信,以后就常来常往了,心里惦念着,知道只要差事办的好,chūn燕必还能替送信回去,趁着叶文心出去这三日,把欠下的东道给请了。
石桂出正院的时候便约定过要请良姜淡竹石jú几个吃ròu菜,她们在叶氏院子里难得吃着荤,既要请东道,便取了一吊钱,借了郑婆子的地儿吃锅子。
锅子是现成的,吃食也是现成的,郑婆子自家是个会钻营的,若不然在别苑时也不会年年月月抠索着送东西给叶氏了,听说石桂是要请院子里头的小丫头子,倒点一点头:“莫要小看她们,chūn燕繁杏你得巴结着,这些个也得jiāo好。”
按郑婆子的意思,是还得把锦荔请了来,石桂却不愿意,这个锦荔瞧见她是自来没好脸的,就算是笑,也是皮笑ròu不笑,扯着一张脸,分明嫩生生的小姑娘家,却偏偏是老嬷嬷的说话行事。
“她是高升家的侄女儿,你往后就是回到正院,也绕不过她去的,不如把她请了来,正好亲近亲近。”这些石桂岂会不明白,明白是一回事,心里厌恶又是另一回事,请了锦荔来,倒把她请客的兴头给败坏了,何况淡竹几个,就没一个同锦荔处得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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