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这一下午和一晚上就进进出出许多次,每一次脸色都比前一次更难看,随后天还不亮的时候,李蓉的卧房里就爆发出了画堂的哭喊声。这下裴府的人都明白了,怕是这位夫人去了。
画堂红肿着双眼出来,抓了个小厮让他去祥云阁找那位女老板,而她自己则回房守在了李蓉chuáng前。
姜婉早做好了准备,自然来得很快,在李蓉房间里哭了一阵,然后出房将裴府目前的七八个下人都召集了起来,跟他们说了这一“噩耗”。
“裴大人如今还在刑部大牢之中,裴夫人又遭此不幸……裴大人家乡已经并无亲人,而裴夫人的父兄也在牢中。作为她生前好友,我也只能越俎代庖,替她办了这身后事了。”姜婉道。
裴府众人目前就缺少一个主心骨,姜婉之前来过几次,他们也知道她跟裴大人和裴夫人的jiāoqíng不一般,因此听说她主动想接过此事,自然大为欢迎。
姜婉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李蓉的身后事。她先去给李蓉打扮了一下,让李蓉的脸色看起来苍白无力,再将她脸上画了些红色痘痘。裴府下人过来跟他们的主母告别之时,都不忍心多看,有人想到她脸上痘痘所代表的含义,不禁有些惧怕。
姜婉道:“大夫说裴夫人这病也不知是不是天花,来得太急去得太快,为了防止引来祸患,我想还是尽早将她安葬了吧。”
本来还要停灵几日,然而天花这病太过可怕,裴府下人如今开始担忧自己是否也染上了这病,自然没人再去反对将她尽早安葬。
因此在布置灵堂之后,当日下午,棺材便从裴府抬了出去,准备抬到城外的一处风水宝地安葬。没有人太过注意这一支处理丧事的队伍,京城那么大,每天总有人要死,总有人要办丧事。
棺材中装的自然是假人,在姜婉带着裴府下人陪着送葬的时候,假装哭昏了过去的画堂就陪着李蓉从裴府后门上了停在外头的马车,直接去了姜府。
之后,李蓉就成了姜婉的远房表妹,借住在姜府里头,因为身子弱,平日里连个门都不出,由絮儿照料她。而姜婉这边,则将画堂带在了身边,至于裴府下人说画堂忘恩负义攀上了高枝,还是说她运气好又遇上了新的好主子,那就不归姜婉和画堂管了。姜婉在处理完李蓉的“丧事”之后,并没有继续管着裴府的意思,只是从里头找出个人来,让他暂代管家一职,直到裴祐出来。
姜婉是坚信裴祐会出来的。这两天因为要处理李蓉的事,她无暇想太多,但当事qíng一了安静下来,她就忍不住想起了裴祐如今的困境。
又提心吊胆地过了几日,李时献等人的事qíng已经完全调查清楚。李时献,李懋等人罪证确凿,分别处以斩立决至流放等刑罚,而裴祐,与李时献虽是翁婿关系,却并未参与其中,也毫不知qíng,无罪释放。
第85章
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姜婉正在祥云阁她给自己预留的房间中给今后要讲给无德居姑娘们的故事列提纲。之前她跟薛相思和侯清她们说起自己的故事时,她们很是感兴趣的样子,为了增加无德居的凝聚力,她便决定将之前自己那个说故事的想法变成现实。除了她自己说故事,她也会邀请鼓励无德居的姑娘们说出自己想要表达的故事,到时候说不定能集结成册出版,就算卖不出去,放在无德居里自己看看也是好的。
得知裴祐无罪释放,姜婉整个人都jīng神了,赶紧丢下纸笔,走出房门时却忍不住想她这样直接去找他合不合适,颇有些近乡qíng怯的感觉。
“姑娘,府里有人找你……”栓子突然急匆匆地跑来,看到正在犹豫的姜婉,连忙说道。
姜婉一愣:“谁找我?”
栓子凑过来小声道:“是裴大人……”
姜婉先是呆了呆,随即坐上马车,往府里赶去。
到了府门口,姜婉下了马车,脚步匆匆地往里走去。她脚步有些急,如同她的内心,又带着一丝不安和茫然——他真的出来了?不是她在做梦?
她房间的门是开着的,她一眼就看到了侧对她站着的裴祐。他被关了好几日,模样有些憔悴,但看上去jīng神奕奕,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神qíng温和,嘴角略微带着一丝笑意。
姜婉忽然就停下了脚步,似乎有些不敢上前。
听到动静,裴祐缓缓看了过来,见是姜婉,他眼睛一亮,快步走出来,在她跟前停下脚步,望着她柔声道:“婉婉,我回来了。”
姜婉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扑过去用力抱住了他的腰。裴祐被关的那几日里,她根本睡不好,梦里都是他被腰斩的血腥画面。虽然她的金手指告诉她裴祐不会有事,在这场斗争之中,他是胜利的了,然而她却依然忍不住地担心,她怕她的金手指出了什么问题,裴祐最终还是失败了,她无法承受那样的想法,只好日日以祥云阁的工作来麻痹自己,让自己不要多想。
而现在,被她抱着的这具躯体是那么真实又温暖,让她意识到这一切并非做梦,这是裴祐,他已经安全地出来了!
“婉婉……”裴祐被姜婉突然抱住,先是一怔,随即面上划过一丝羞意,然后他抬手,坚定地回抱住了姜婉。
他一被放出来就想来找她,可身上太过肮脏láng狈,他便先回了府,洗漱过后换了一身衣裳才过来的。李时献已经定罪,将会被关在死牢里,明年秋后问斩。其余人也一一获得了他们该有的刑罚。像他这样被关了进去却又全身而退的也有一些,除了他是李时献的女婿之外,他这样差点被问罪,最后却又无罪释放,官复原职的也并不突兀。
姜婉抱着裴祐,在他胸口蹭了蹭,感受着这种真实的体温,心里的惶惑渐渐平定。
她松开他,微微仰头,粲然一笑:“欢迎你回来。”
裴祐的心,便整个儿飘飘dàngdàng了起来。如今他父亲当年蒙冤受rǔ的案子已经被翻案,李时献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他已不用再被杀父之仇所桎梏。他会供奉他爹娘的牌位,然而他不会认祖归宗。养他长大的他爹去世的时候,他已经十三岁,他爹勤勤恳恳一辈子,老实却待家人很好。然而在他的印象之中,他娘总是对他爹冷冷淡淡,那时候他并不清楚原因,直到看到信他才明白,原来他娘一直看不上他爹,嫁给他爹却是为了保全自己,保全他……他便觉得对不起他爹。他的亲生父亲给了他生命,他如今已替他父亲讨回公道,替他平反,他并不欠徐家的,今生他只是裴家的儿子。
在院子里这样卿卿我我总归不好,姜婉连忙拉着裴祐进了屋子。
她拉裴祐坐下,细细地打量他的眉眼,那并未掩饰的视线直看得他耳尖泛红,目光躲闪,求饶似的说道:“婉婉……”
姜婉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她的裴祐,还是她那个被她看一下就害羞的小书生……
“要不要吃点东西?”姜婉笑望他,“你在牢里肯定吃不好,都瘦了。”
“不用,我来之前吃过一点。”裴祐忙道,他终于直视姜婉,鼓起勇气道,“婉婉,我有话想同你说。”
他来之前只是为了尽快见她,可见了她之后,他更贪心了。如今事qíng已了,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再没有什么可以拦他。
“你说呀,我又不会捂着你的嘴不让你说。”姜婉隐约意识到些什么,笑盈盈地看着他,然而心里却忍不住是有些紧张的。
裴祐被姜婉说得脸色一红,又不敢直视她了,可视线不过只转开一瞬,便又被他鼓起勇气挪了回来,看着姜婉,他神色认真诚恳:“婉婉,之前因我父亲的冤屈,我负了你,让你伤心难受,都是我不好。我本以为看到你嫁给一个良人我便能安心,可我错了,我做不到……”他的脸色有些泛红,耳尖更是红彤彤的,“婉婉,我只想你嫁给我。”
姜婉看着神色认真却紧张的裴祐,心里的暖意一阵暖过一阵。
她面上带着微笑,笑望着他,故意逗他:“可我要是不想嫁你怎么办?”
裴祐愣了愣才道:“那我便等你,等到你愿意嫁给我的那天。”
姜婉抬眸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间尽是万种风qíng:“那我要是嫁给别人呢?”
裴祐似有些委屈地看着姜婉,低声恳求道:“不要嫁给别人……”
看他这种神色间尽是小心翼翼的模样,姜婉终于不再逗他,她握住了他的手,看着他的双眼认真道:“好,我不嫁给别人。”
裴祐面色一喜。
却听姜婉继续道:“但是不是要嫁给你就另说了。”
裴祐脸上的喜色顿时僵住。
只听姜婉托腮道:“如今祥云阁的发展蒸蒸日上,我很喜欢这个我一手建造的地方,它还缺不了我。”她像是试探又像是调侃,“若嫁给了你,当了官太太,祥云阁怎么办?”
虽然喜欢裴祐,然而姜婉也很喜欢自己目前的事业,若让她从此嫁人踏入内院之中,再也不能继续这份她所喜爱的事业,那她是要犹豫一下是不是应当嫁人了。
这个问题很现实,她之前本以为裴祐无罪释放之后就是皆大欢喜,然而之前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毕竟那时候对她来说这问题太过遥远,要斗倒李时献不知要等到何时。然而如今呢?李时献倒了,李蓉也装死遁了,她和裴祐之间再没有外力的gān扰,因此两人间的问题便凸显出来。
裴祐愣了愣,看了眼姜婉,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婉婉你看要如何?”
姜婉想了想说:“那要不……我还是不嫁你了吧。”
裴祐面色大变:“那,那怎么行?”
“那怎么不行?我爱嫁给谁就嫁谁,爱不嫁就不嫁。”姜婉道。
裴祐心里急得很,他的婉婉太好,就算身份低,可依然有那么多俊秀的男人倾慕她,昌平县的谢承畴,这儿的侯钰,或许还要再加一个九皇子……
他一急便不顾男女大防握住了姜婉的手,急切地说:“婉婉,你……你嫁给我吧。即便嫁了我,我们成亲后你还是可以继续管着祥云阁,不会有丝毫影响的!”
姜婉笑望他:“我出来抛头露面,不会给你丢脸?”
裴祐连忙摇头:“不,婉婉能嫁我,便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
“没想到你也学会油嘴滑舌了。”姜婉叹了口气,“男人的话能靠得住,母猪也能上树。我要是心一软嫁了你,你之后又不肯履行承诺,反悔不让我继续管着祥云阁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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