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容雪淮摇了摇头:“你是先入为主了。那个半妖和我长得一样,你就误以为冰棺里躺的人该与那个半妖有血缘关系,也是半妖。其实不是的,那具尸体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我的前世。”
温折眨了眨眼,发现容雪淮说的的确很对:冰棺中人背后并没有翅膀,温折下意识以为他的翅膀被人撕去,却根本没想过那也是个人类的可能。
“不知道卿卿发现没有,我的一些习俗确实和此地不同。一定要究根问底的话,我其实不是这里,甚至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种进入另一个人身体的行为,在这里名为‘夺舍’,而在我曾经的家乡,它被叫做‘穿越’。”
容雪淮的双眼慢慢闭上,似乎是又回到了那段遥远却清晰的时光里。
他有个十分幸福的童年。他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从小给了他足够的爱和教导,让他如此正直,即使是受到了能让人jīng神崩溃的挫折,依然相信世间的爱与和平,依然坚持着自己的原则。
但他也许太正直了些。
在他前世死亡前三年,他去D国旅游,偶然认识了一个被贩卖的女孩。这个孩子还没有成年,然而已经被用来做了两三年的“接待品”。
容雪淮对此当然无比愤怒。他在D国扎根不深,这个女孩背后牵扯到的一整条利益链又盘根错节。在深入的调查中,容雪淮见到了几十上百个这样的女孩。
一般调查到了这个地步,就必然已经被纠缠入一堆瓜葛中,不可能一点不对劲也不显露。果然,警告、威胁和利诱接二连三接踵而至。面对这样的qíng况,常人往往要咬牙切齿的抽身急退、明哲保身。但容雪淮毕竟还是容雪淮。
他动用了所有的力量,他尽了全部的能力,毁掉了这个庞大利益链中的一部分。
这一部分虽然不能让整个关系网粉身碎骨,但总能伤筋动骨。正因如此,他被视为眼中钉ròu中刺。无论身在国内国外,自己的人身安全,以及家人朋友的安危均都受到威胁——特别是在他依然咬牙坚持要毁掉剩余部分的qíng况下。
有关利益的诱惑永远留存在人的心中。
也许容雪淮毁掉了这一个组织,还会有千千万万个类似的组织,天下的人这样多,他孤身一人,怎么能救的完呢?他做的这些,会有谁在乎呢?
——被救的人在乎。
容雪淮的意念无比坚决:日后也许还会有千万例这样的事qíng,他也确实只有孤身人,但只要还活着,还能救下一个人,他就绝不会放弃。
都是人命,怎么论高低贵贱?全是生灵,如何评轻重缓急?
他和无数深入黑暗,而又打算毁去黑暗的人一样,不怕死,不轻生。
在最严重的时候,他甚至不敢动用身份证住正式的旅馆,而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更是会在门口窗户挂上风铃或放以物品,也许只是清风拂过,都能让他从睡眠中猛然睁开眼跳起来。
但终究是不后悔的。
容雪淮早就做好了自己不能寿终正寝的准备,只是他没想到,最后会是他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两家比邻而居,与他亲若兄弟的朋友出卖了他。
这一卖就卖出了一个天价:对方把他的信息告知了跟他最有深仇大恨的一个组织。他当初把这个组织的好事搅huáng,早就让人对他恨得牙痒;如今正好拿他当靶子,好好让人看看揭露此事的下场。
第85章相爱
那是容雪淮记忆里最痛苦的一段日子之一。
极狱之渊的刑罚大多针对ròu体,而现代社会的拷问往往还要折磨jīng神。温折所见的,容雪淮尸身上的那些外伤自然不用说,更让他记忆深刻的,反而是一个长方形的小室,形状像个棺材。
人在里面,坐卧不能,只可以用一种半蹲的姿势勉qiáng支撑。而且其中一片漆黑,cháo湿而安静,幽闭又yīn森,正常人只要在里面呆上一阵,基本上就要怀疑人生。
容雪淮说不清自己在里面呆了多久。对方虽然给他送饭,但显然不会那么好心的按照饭点来。他记得好多次胃袋几乎灼痛到失去知觉,他不止一次以为自己下一刻就可以迎来解脱。
每一口饭食都弥足珍贵,不是因为它能抵御饥饿,而是因为含一口饭在嘴里——哪怕是酸馊的,也有感觉刺激味蕾,在眼睛、耳朵的作用几乎被抹杀的qíng况下,舌尖上的滋味能让人觉得自己还活着。
没有饭的时候,容雪淮就咬住自己的肩膀,含一口甜腥的血在嘴里,直到血腥味慢慢察觉不到。
有一次,一只老鼠从通风处钻了进来。这毛绒绒的畜生在容雪淮身上爬过。如果是在以前,容雪淮至少会把它驱赶开。然而在那时,那脏兮兮灰溜溜还有着尖利牙齿的东西却几乎让容雪淮喜极而涕。
他用剩饭喂这只老鼠,听它吱吱的叫声,容忍它在自己身上爬动。因为窄小的空间里还有第二个活物的缘故,那与世隔绝的幽闭孤独总算没有把他bī疯。
相比之下,那些电击、拷打、一片片被挑掉的指甲虽然疼痛,可总比那间小室更能让容雪淮松一口气。
那个朋友和容雪淮的关系好到众人皆知。他一面出卖了容雪淮,一面对容雪淮的亲友“透露”容雪淮如今在某个国家安顿,目前qíng况还比较安全的消息。容雪淮的父母走的很早,因此那个朋友所口中的近况,反而是最准确最能让人相信的了。
正因如此,没人想到容雪淮正需要被营救。
他只能活在恐吓、疼痛、rǔ骂中,静静等待着他的死亡。
容雪淮在之前的暗中走访调查里,已经把对方的众多手段摸的很透。然而如今亲身体验,也确实很难吃得消。除了他十指一截截被砸断的骨头,内出血严重,肋骨断裂,就连呼吸都是折磨的境况,最让他不能接受的,是胳膊上的针孔。
第一次发作的时候,容雪淮坚持了一个多小时。
最后连监管的人都有点不耐烦,长期拍着如此固执又单调的画面,让他们端着摄影机的手都发酸。那几个人一起商量了一下,出去随便拉进来了一个怯生生、瘦巴巴的小姑娘。
他们当着容雪淮的面打她、侮rǔ她、欺凌她。在长期的nüè待下,容雪淮的jīng神本来就在崩溃边缘,如今面对这样的事qíng,心理底线终于彻底轰塌。
他们想要什么,无非是他容雪淮的求饶与惨嚎,这有什么不能给?这有什么办不到?容雪淮咳出一口血沫,觉得之前的坚持无谓的有点可笑。他用嘶哑的听不出原音的嗓子说:“你们想拍什么画面?我叫的多惨能被你们拿来给人以儆效尤?你们说吧,只要你们现在停手。”
他服软了。一个男人哈哈的大笑出来,他问容雪淮,早这么乖乖的多好,他们也就早给容雪淮一个痛快,何必闹到这个地步。
何必闹到这个地步。
折磨小女孩的行为还没有停下,因为这样做容雪淮的求饶嘶吼声会格外qíng真意切、撕心裂肺,很快就会让血ròu之心不忍听闻,战栗发抖。
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那个无辜的女孩儿已经失去了生命。
在最后的最后,在容雪淮不可置信又痛心疾首的泪水里,一根细铁丝绕上了他的脖子。
他本以为自己再没有机会醒来,谁知睁开眼睛,他竟然在一个三岁幼童的身体里。而这个幼童的身边,就是他那形貌惨不忍睹的尸体。
容雪淮曾怀疑过自己是“夺舍”而吞噬了一个孩子的灵魂。直到后来正式踏入修道,多方收集查询有关“夺舍”的资料,最终才确定自己只是进入了一具毫无生命的尸体。那个孩子的躯壳确实在他的灵魂入住前就失去了所有的生理特征。
容雪淮的师父和师兄恰好路过此间,他们之前曾杀死过一队嗜好残nüè的魔修,而在稚子身体中的容雪淮,因他原本的尸体的qíng况,被认为是魔修手下的幸存者。
他们妥帖的保管了容雪淮的尸体,然后把当时已经jīng神崩溃,对外界一切都格外冷淡,提不起什么兴趣的容雪淮带回了映日域。
而在这期间,一直是容雪淮的师兄在照顾他。他对于不给自己一点反应的容雪淮格外耐心温柔。容雪淮永远都记得,那个人曾在一天里教他说过三千多遍的“师兄”。
后来他再回首想想,要是那天他硬下心肠,不对那第三千零一遍的师兄做出反应,也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有了。
不会有师父师兄,不会有全心信赖,不会重新点燃心中的火焰,但也不会再被最信任的人从自己背后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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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雪淮慢慢的讲,温折默默的听。
每当说到比较凄惨的部分时,容雪淮常常会敛口不言,或是轻描淡写的用三言两语一笔带过,甚至会语焉不详的做一点彼此心照不宣的遮掩。
他讲一小会儿,就会停顿一下。不是为了仔细回忆,而是为了平复自己的心绪。温折紧握着他的手,不愿轻易放开。
他听容雪淮给他讲那个奇异又美丽的前世,听容雪淮说到了他自己死亡的原因和方式。听到容雪淮重新醒来,在一具新的尸体里渡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
然后,这段快乐的时光就在极狱之渊戛然而止。世上再没有映日域二弟子容雪淮,取而代之的是那个杀名赫赫的菡萏花君。
容雪淮的讲述细碎而漫长,温折静默的聆听着他的诉说,不作出任何打断。
他的爱人的声音依然悦耳又温柔,但温折听在耳里,却觉得这宛如一场在心上的凌迟:他真的从未想过,容雪淮竟然曾经有过这样的过往。
当容雪淮垂下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后,这场单方面的叙述终于结束了。
“全部的事qíng,也就是这样了。”容雪淮放松身体,把自己靠在椅背上,仿佛面对尘埃落定的局面,正等着什么审判似得:“让你失望了,卿卿,我其实是个软弱的人,心中常存因过往而产生的不安。我尽我所能的去宽容去爱,但在最关键的时刻,我还是没有学会信任。”
“这段时间我对你很不好。”容雪淮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谢谢你还一直在为救我而努力,也谢谢你用爱和承诺把我带离心魔。但现在你也看到了,真实的我也许和你所爱的人南辕北辙。卿卿,温折,如果你想离开……”
“我为什么要离开?”温折向着容雪淮的方向凑了凑,他们的面孔紧贴着容雪淮的:“在我一开始懦弱的像一滩烂泥时,你觉得我是个不值得一提的废物吗?我爱你难道是为了你的qiáng大吗?我是爱你的善良,爱你的温柔,爱你的包容,更爱你高贵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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