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太傅指着一雄赳赳气昂昂的黑色大公jī大为得意,“黑将军表现不错,把季老头那缸三十年的女儿红都赢来了,正巧你来了,让伯儒下衙后来用晚膳。”镇国公现名姜伯儒,原名姜大彘,贱命好养活嘛!跟着俞太傅识了字后,觉这名颇有些难以启齿,便请俞太傅根据生辰八字,结合yīn阳五行改了现名。
俞氏想了想,府中无要事便道,“那我这就唤人与他说一声。”
“我瞧你模样,有事?”俞太傅抬了抬眼。
俞氏道,“瞒不过父亲。”便将洗三那日的事qíng细细说了一遍。
听罢,俞太傅摇头失笑,“你啊你,思虑太过!陛下一直都想做个慈父,五郎在一众子弟中出类拔萃,陛下看中了有甚奇怪,真有深意就不会是九公主了,更不会这么随意。”九公主无母族无同胞兄弟,与朝廷政事沾不上边。
俞氏眉峰散开,道理她不是不明白,然幼年遭逢巨变,她在颠沛流离中长大,养成了敏感多思的xing子,尤其涉及天家。她缓缓道,“陛下对大公子的栽培之心人尽皆知,可是我这心就是安稳不下来,阿爹!”
俞太傅敛眉,“不怪你,有权而无威,终失权。”俞太傅垂眸凝视手中的锦帕,“但愿太子此次出征不要辜负陛下厚望。”然后皇帝这根定海神针能活久一点,再把大公子带出来。
皇帝十分重视当今太子,处处提拔扶持,然而太子的表现却不尽人意,威望不足,难令文武百官心悦诚服,有多少人愿意效忠一个无能之君呢。偏继后所出的端王较太子优秀,可又没优秀到能让皇帝下定决心废太子。最终皇帝选择的是稳固太子地位,让他出征建立威望。
太子是元配嫡出,其母是五莲山原大当家爱女,于萧家兄妹三人有活命之恩,皇帝对原后感qíng甚深。何况五莲山一系在朝中不可小觑,废太子恐怕会引得朝野震dàng。
俞氏神色一凛,哑声道,“阿爹?!”
俞太傅笑了笑,“姜家富贵已极,没必要掺和这些事,陛下属意谁你们便辅佐谁,忠君才是君臣之礼!”储君不是君!
“那俞家呢?”太子胞姐泰平公主是俞家孙媳。
俞太傅不紧不慢道,“感qíng上俞家自然偏向太子,却非太子党羽会供太子驱使,俞家万事以社稷为重,陛下为先。”
俞氏静默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道,“端王可有机会?陛下颇倚重他。”皇帝重视太子不假,却也培养端王。他们几家和太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自然更倾向于太子继位。
不过说句诛心话,太子也是不得已之下的选择。皇帝唯三子,太子即嫡且长,名正言顺,然而平庸软弱,好在心xing尚可,入东宫十年无大错。
端王比之太子,输在名分上。可在俞氏看来,哪怕端王被簇拥夸得跟朵花似的,也就那样了,能力是比太子qiáng,但qiáng的也不多。
荣王可忽略不计,此人一言难尽,就是皇帝想立这儿子文臣武将都得死命拦着,妥妥一昏君苗子。
皇帝倒是有几个出色的儿子,奈何都英年早逝。尤其是被追封为英烈亲王的前太子,上马能安邦下马能治国,深得其父jīng髓,偏偏在启元三年的秦楚之乱中救驾而亡,连个儿子都没留下。痛失爱子,皇帝几日内白了半边头,俞太傅也大病一场,英烈亲王五岁拜入他门下,一生所学倾囊相授,最得意最寄予厚望的弟子没了,心灰意冷的俞太傅告老致休。
虎父犬子,后继无人,不得不说这是皇帝,是萧家,是大周的悲哀。皇帝为什么那么重视萧杞,就是想培养一个合适的继承人延续辉煌。
俞太傅踱步到椅前,坐下,神qíng中露出一抹凝重,“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陛下这是把端王当做太子的磨刀石呢。”
俞氏手一抖,“就不怕一不小心割伤了手。”
“陛下敢这么做自然是有把握能控制局势,争来争去,龙子凤孙无xing命之忧,倒霉的还是拥趸者,所以我才要姜家置身事外。”俞太傅缓和了神色,“你也莫要担心,目前局势利于太子,废太子岂是易事!就是端王成事,难道还能灭了我们几家满门,人生除死无大事,既然无xing命之忧那又有何可忧!”
俞氏垂眸苦笑,“是我着相了,年纪越大,胆子是越来越小了。”
“你啊,还是太清闲了,才有心思胡思乱想。伍家小娘子即将出孝,五郎的婚事可提上议程了。”
提及小儿子的婚事,俞氏展颜,她虽尽可能一碗水端平,恐厚此薄伤了兄弟qíng分,然对聪明伶俐的幼子到底偏疼几分,“诸事年前就备妥,只等挑个好日子去纳采。”
俞太傅捋须而笑,“晚些我来问卜择吉日。”
俞氏无不应是。
俞太傅想起一事,道,“阿进新得的那丫头如何?”
俞氏笑着道,“虽说才八个月又难产,可只瞧着瘦弱了些,胃口比足月的婴孩也不差,还乖巧的很,不哭也不闹。”
“那便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丫头是个有福气的,好生教导。”
“也不求她日后如何,平平安安就成。”
父女俩说着家常,气氛正和谐,丹chūn就来了,见到俞氏也不避讳俞太傅,如此这般一说。
俞氏的脸倏地沉了,她和淑阳郡主想的一样,胡氏怎么想不要紧,皇帝怎么想才要命,他会不会觉得姜家想再要一个从龙之功更上一层楼,他还没死呢!
俞太傅无奈摇头,瞥一眼俞氏,“现在生气,早gān嘛去了,她不着调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俞氏尴尬的笑了两声,斟酌着道,“装成没事人似的恐怕不行,可特特去和陛下解释也显得小题大做了,我想着,不如请长公主出面,淑阳叫胡氏的自作主张气着了,长公主心疼,和陛下闲聊的时候带出几句抱怨,想来陛下也就明白咱们的意思了。”
俞太傅颔首,整段话的jīng髓就在自作主张这四个字上了,“倒也可行。”俞太傅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这回描补过去了,下回呢,下下回呢,一大家子不gān正事,整天给她收拾烂摊子不成。”
俞氏沉默,半响才道,“唯有仁至方能义尽!”不管怎么样,胡家对姜家有恩,在胡朱氏的宣传下,更是人尽皆知,于qíng于理于颜面,姜家对胡氏都要多几分容忍。
“在我看来,姜家早已仁至,单说当年胡朱氏拿胡墉的印鉴包揽诉讼,若不是姜家周旋,胡墉他凭什么只是罢官。若说两清了,倒显得凉薄,胡家没落,帮扶一把也是人之常qíng,忍让胡氏女兴风作làng算什么事。无理取闹者被迁就,明白事理者被委屈,长此以往,其他几房人如何想,难不成要为了一个胡氏离间了兄弟感qíng!”
俞氏汗颜,忙道,“阿爹息怒,阿爹说的我都明白,以胡氏进门来的所作所为,休妻都是可以的,只是伯儒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毕竟当年胡墉冒着xing命之忧救了他。”
俞太傅冷哼一声,“他欠人恩qíng,就拿我外孙来还,也就欺负安和脾气好,换成另几个小子,摊上这么个媳妇早闹了。他怕对不住胡墉,怎么就不觉得对不住安和,一朵鲜花cha在牛粪上。那胡墉也不是个好货,他女儿什么德行我就不信他不清楚。已所不yù勿施于人,他自己被妻子连累的前途尽毁,还想安和步他后尘。”
俞氏嘴角抽了抽,好声好气的安抚,“他一直都说耽误了安和,胡氏那,经过去年的事他也想明白了,从此一视同仁。”即使对不住胡墉,那就多多照看下人家儿孙吧。
“早gān嘛去了,待会儿我得让他给我保证,免得到时候被人一求又糊涂了。伯儒什么都好,就是迂了点。”俞太傅恨铁不成钢。
俞氏心道,可就是这种‘迂’,让麾下将士乐而效死,当初您不也看重他这点。
第7章宫门似海
东宫栖鸾殿
太子妃穆氏捧着珐琅鎏金暖炉斜倚在炕上,坐在她对面是一约莫十岁梳着流苏髻,皓齿明眸的少女,上穿藕丝琵琶衿上裳,下着银纹绣百蝶度花裙,懒洋洋的坐在那儿,姿态悠闲。
“犯困了那就去歇会儿,过会儿我让人叫你。”太子妃对女儿爱怜道。
刚才双眼还在似睁非睁的萧宓捂嘴打了个哈欠,“弟弟快回来了。”
太子妃脸上的笑容淡了,没好气道,“他回来你就不睡了,凭他也配让你迁就。”
看着穆氏不忿的神qíng,萧宓叹了一口气,坐正了身子道,“他是阿爹唯一的儿子,这身份足够我迁就他了。”
太子妃最听不得这个,气歪了脸,“你是嫡,他是庶!从来只有庶出迁就嫡出,哪有……”
“阿娘,”萧宓打断太子妃的话,“时至今日,您还没有看清状况吗?合则两利,分则两伤,然而我们伤的更重。阿爹只有这一个儿子,哪怕他是庶出又如何。可我们与他闹翻了,以后如何自处。趁着他年幼,把他拢住了才是上策。”太子在时看不出差别,可一旦萧杞登基,不得圣心的太后和公主,外人对你也就是面子qíng罢了。
想到这里,萧宓不免怨怼。萧杞出生时,太子就想将他记在太子妃名下并抱到太子妃跟前抚养,早些年太子还坚持要嫡子,可过了而立之后,他只想要个儿子,不管嫡庶。
太子妃却不愿意,她觉得自己既然能生女儿就肯定能生儿子,抱养庶子,养大了他的心,日后自己亲儿岂不尴尬。
太子xing软,颇为敬重发妻,无奈妥协了。可谁也没想到,皇帝会把萧杞接进宫,培养之心昭然若揭。
太子妃气得狠哭了几场,还是咬着牙不肯把萧杞放到自己名下,她还存着自己生儿子的念头,嫡天生就压庶一大截。太子苦口婆心,说破了嘴也没用,皇帝也不表态,于是至今萧杞还是温良娣的儿子。
有时候萧宓都觉得,这是皇爷爷对母亲的不满,照眼下这局势,不记名,吃亏的是太子妃而不是萧杞,没有嫡出,他这个庶长子照样名正言顺。
太子妃气急败坏,“隔着一层肚皮,就是把心挖出来给他吃也是白搭,你做的这些不过是白费功夫,自取其rǔ。”
萧宓虽则少年老成,可到底是个才十一岁的小姑娘,被亲娘讽刺,忍不住红了眼眶,赌气道,“那你有本事给我生个亲弟弟出来啊!”
太子妃被气了个倒仰,捂着肚子又伤心,她三十那年拼着xing命生下了第四女,迄今已经六个年头,音讯全无,她虽坚持要生亲子,可夜深人静时难免恐慌,万一生不出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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