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过迟疑了片刻,苏羡就答应了下来:“我陪你去。”
楚轻酒闻言终于下了chuáng,不过着了一袭薄衣便要与苏羡一同出去,苏羡微微蹙眉似要说些什么,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只当先推门往外走去,然而她不过只往前走了两步,便觉身子一滞,左手被握进了冰凉却柔软的掌中。
苏羡回头看着那人,却见楚轻酒晃了晃二人jiāo握在一起的手,语气稀松平常的道:“我还没恢复呢,身体没什么力气,你牵着我啊。”他说这话的时候,双眸还凝在苏羡的身上,像是怕被人拒绝一般,手上握得比之方才更紧了些。
楚轻酒说出这话来分明已经红了耳根,却是怎么都不肯松手。苏羡看了他半晌,忽的回过头去,也没有松开楚轻酒的手,只牵着他往外走。
楚轻酒跟在苏羡身后出了屋子,两人一路到了客栈外面。
这间客栈身处城郊处,外面是一片青翠竹林,一条幽幽小道往林中延伸,也不知通向何方。苏羡丝毫没有回头看楚轻酒一步,但步履却似乎是故意放得慢了些,能够让有伤在身的楚轻酒正好跟上她。楚轻酒在苏羡的身后笑,两人一道往林子里面走,苏羡沉默,楚轻酒便道:“这里的景色倒是不错,秋棠那家伙总夸四方城的景色是天下第一,我看其实这里也比四方城差不到哪里去。”
楚轻酒这话虽是随口说说,但这竹林景色确实极美,时值盛夏,夜里的竹林降下了暑气,凉风习习,星芒幽幽自林间fèng隙落下,飘落的竹叶被夜风卷到二人身下,晃悠着又飘远,当真是一幅闲适画卷。
两人走了不一会儿,前方便现出一座凉亭来,凉亭檐角悬着四方灯笼,昏huáng灯光照得整个竹林都添了暖色,楚轻酒玩那亭子里看去,不禁笑到:“进去坐坐?”
“也好。”苏羡没有拒绝,二人牵着手进了凉亭,这处凉亭似是客栈故意摆设在竹林中的,亭中杯盏茶水应有尽有,旁边甚至还横着一张七弦古琴,竹叶在琴边洒了一地。楚轻酒盯着那琴看了一会儿,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的笑出了声来。
苏羡侧目看他,他眉梢笑意很浅,在暖huáng灯光下显得异常柔和。
楚轻酒回头对苏羡道:“我弹琴给你听吧?”
苏羡这次终于迟疑了:“你?”
这一声也不知究竟是什么语气,楚轻酒听了,唇畔笑意更浓,点头道:“对。”他这么说着,很快就拉着苏羡叫她在自己对面坐了下来。楚轻酒轻轻拂了衣裳,端然在琴前坐下,竟当真有几分弹琴的样子。
从前楚轻酒被困在玄月教的时候,也总是喜欢弹琴,他的琴是从苏羡那里借来的,那琴声实在是难听得紧,导致整个玄月教上下有一段时间里一听见琴声就觉得头皮发麻。后来楚轻酒无事的时候就会抱着琴去找苏羡,让苏羡教他弹琴,但不论苏羡如何教,他也总是弹得不成调子。
但纵然如此,苏羡还是很乐意的教着楚轻酒,而楚轻酒也依旧每天都去找苏羡。
但今日,楚轻酒的琴声却与从前不同。
清澈的琴音自他手中琴弦流泻而出,空幽竹林里似乎连风都静止了下来,只听得这熟悉的曲声,将千万般的思绪都凝于心头。
这曲子是《相思》,是当初苏羡在小楼里教楚轻酒教了千遍百遍的那支曲子,也是前日里苏羡为楚轻酒疗伤之时所chuī奏的那支曲子。
楚轻酒弹得十分熟稔,就像是弹过千遍万遍一样。
他抬眸看向苏羡,眼底早已敛去了笑意,沉沉的眸子里氤氲着难以说清的qíng愫。
而苏羡却没有看楚轻酒,她坐在亭中,将头微微转了过去,楚轻酒只能自她小半个侧脸,见得她长长的眼睫似乎在轻轻颤了颤。
楚轻酒于是也沉默了下来,他低头认真弹奏着,只听得琴音回响在林间,将飞鸟都惊起,将夜色都沉寂。
许久之后,楚轻酒轻轻捻下最后一个音,坐在琴前,久久不语。
他再往苏羡看去,却见苏羡背靠着凉亭的柱子,双眸闭着,似是早已因困倦而睡去。楚轻酒牵扯着唇角,像是想对沉睡中的苏羡笑笑,却终究没有笑出来。他素来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觉得人生在世自是要过得开心快活,不管到了什么地步也都是如此。
但这段日子,他才是第一次感觉到笑是一件如此勉qiáng的事qíng。这些日子他与苏羡每天都能够见面,也能够说得上一些话,但对他来说,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是从来没有那样遥远过。他不知道苏羡究竟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想要什么,曾经无比熟悉的人,竟然会变成这副陌生的样子,楚轻酒不论如何也想不到。
“阿羡。”楚轻酒声音很轻,像是要对苏羡说些什么,却又怕将人给吵醒。
他怔怔看着熟睡的苏羡,待到苏羡良久未有反应之后,他才苦笑一声,又道:“你其实是记得的对不对?”
“那天在客栈里,你chuī笛替我疗伤,我其实是醒着的,我听着呢,那天你奏的就是这支曲子。”楚轻酒缓缓起身,他在夜风里坐得久了,身体还有些无力,这般站起身来,他勉力晃了晃才站稳了身子,步履虚浮的往苏羡走去。
苏羡仍是沉沉睡着,楚轻酒在苏羡的身旁坐下,垂着眼,低声又道:“你记得这曲子,记得我,这些你都记得……”
“可是为什么你记得,却还是这个样子呢?”楚轻酒声音轻得像是在叹息,他静静看着苏羡,良久才又道,“万灵魔心的记忆和心xing,真的就能洗去从前的一切吗?你连话都不愿同我说了吗?”
“我到底要怎么做?”楚轻酒眉峰微蹙,抬手轻轻拂上苏羡脸颊,声音中有些微颤抖,“阿羡。”
这些话,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统统说出来。
若是清醒时冷静而漠然的苏羡,他甚至不知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神qíng去面对。
楚轻酒的指尖沿着苏羡的面颊点点落下,他本要再开口,却在看清苏羡眼角处闪烁的莹莹眼泪时,不禁怔住。
“原来,你没睡着。”楚轻酒声音微涩,指尖轻轻抬起,抹去了苏羡眼角的泪。
苏羡终是缓缓睁开了眼来,她眼底分明还蕴着水光。
二人无言对视,竟是谁也没有先开口,谁也不敢先开口。
楚轻酒屏着呼吸,像是怕任何的动作都会揉碎了眼前的梦境。
苏羡眨去眼中最后一点qíng绪,终于平静道:“刚才你没有逃走,将来你恐怕就没有机会再走了。”
“我为什么要走。”楚轻酒终于又笑了起来,只是那份笑意看在人眼中实在是再勉qiáng不过:“这里有吃有喝,还有美人在怀,又没人为难我,为什么要走?”
苏羡还没出声,楚轻酒便又道:“你是故意装睡,放我离开?”
苏羡不置可否,楚轻酒问:“为什么?”
为什么?
苏羡淡声道:“因为我没有杀你的必要……”
“阿羡。”
苏羡一句话还未说完,却突然被拥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当中。
楚轻酒的怀抱从来都是温柔的,但这一刻却是将她勒得生疼。苏羡从来没有见他那样失态过,就像是一个即将溺入深渊的人,拼命的抱住身侧那最后一丁点的希望。他声音沙哑着,哽咽着,带着万般委屈将头埋在苏羡颈间道:“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认我,到底隐瞒了什么,告诉我好不好……全都告诉我好不好,让我帮你好不好,我什么都能做,什么都不担心,你不要……不要不理我了好不好?”
苏羡本已经将心肠硬下,本已经准备好将要说的话,但在听到楚轻酒带着哭腔的声音后,泪水终于无法控制,夺眶而出。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个问题苏羡每天都在想,每天都在怕,每天都生不如死,可是她……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能说。
第九八章
两人在这亭中静静相拥,良久未曾再开口,苏羡很少会哭,此时楚轻酒见苏羡哭出来,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心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抱着小声哄。
过了好一会儿,苏羡才终于止住眼泪。
她一旦止住眼泪,就立即回到了平日里淡然的模样,像是方才哭得茫然无措的与现在的她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一般。
“楚轻酒。”苏羡哭完之后声音还有些哑,楚轻酒听她开口,不由微微颔首,声音轻柔的道:“你说,我听。”
苏羡哽了一会儿,却没立即说出来,只过了片刻才道:“我记起来我的身份了。”
“你们说得不错,我是万灵魔心。”苏羡的声音越说便越是低沉,她眸子黝黑,在这夜里显得尤其清澈,“当初七海深渊里的万魔以自身jīng血换来了我的出现,所以我这辈子,只能为他们的希望而活,你知道吗?”
楚轻酒没有再开口,他凝目看着苏羡,像是要看进她心里。
他听得懂苏羡的话,但却无法感同身受的理解她的意思。
就如同当初他曾经问过慕疏凉的话,慕疏凉出生在八大世家之首的慕家,他自小便一直为天下正道而活,他所有的修炼,只是为了能够更加有资格为正道出力,所有的事,也只是为了天下而做,除此之外,他的存在再没有任何目的。
而如今,对于苏羡来说,或者亦是同样。
“群魔的希望,是什么?”楚轻酒声音里隐隐有疲惫。
苏羡直视楚轻酒双眼道:“寻回魔君,重振魔界。”
楚轻酒终于明白,为何苏羡会对自己避而不见,又为何装作不认识他,想要让他离开。
因为苏羡知道,他们再无法走在同一条道路上。
身为正道八大世家的楚家少爷,楚轻酒不可能会看苏羡寻回魔君,重振魔教而置之不理。而苏羡,她存在的目的表是如此,她所背负的是当初七海深渊里群魔的xing命,她更不可能背弃自己的目的。
如此一来,他们又该如何?
楚轻酒纵然平日里花招百出,面对这道难题,却也依然想不出任何解法。
“我多希望,当初在四方城里,我什么也没有想起来。”静默许久之后,苏羡终于闭目低声道。
这一声像是叹息,久久不能散去,楚轻酒看着她的侧颜,觉得浑身力气都散了,想要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只能怔怔的看,怔怔的想。
苏羡终于回眸再度往楚轻酒看来,她低声道:“夜深了,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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