糙原之上,扃无人声。
俺达汗突然惊醒!
彻骨的冰冷盘旋着他,宛如一条毒蛇,将尖齿深深刺入了他的心脏。仿佛他若不惊醒,只怕永远不会醒来!
他看到了残存的星光。
那一刻,他有些恍惚,以为是在梦中。但他随即便意识到,他的大帐不见了!
随着他转战千里,如苍茫之huáng金雄鹰震慑糙原的大汗金帐,不见了!
俺达汗大吃一惊,他身上的寒冷倏然一紧,化成战栗的恐惧,引领着他的目光猛然抬起!
青色的晨岚中,他的大帐静静屹立。
却立在营门外百丈之处。
帐门高挑,帐内的牛油巨烛依旧燃烧着,刀剑罗列,甚至连帐中心的那只王案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隐隐星光下,一人青衣淡淡,正踞于王案之后,手举葡萄美酒,向他微笑致意。
那本应该是他才对!
俺达汗目光冰冷,狂怒令他几乎要腾身而起,化成千军万马之狂雷,将此人彻底摧毁!
但他无法起身,因为他还在chuáng上。他的金帐,就只剩下一张chuáng,以及满chuáng皮褥。
这让他的怒气无法发作。
那青色的人影却倏然动了。
骤然,仿佛一道青色的闪电在糙原上震响,那人的身形之快,迥出世人想象,电飙雷旋之际,已入大营之中。
喀喇喇一阵狂响,大营中飘扬的旗杆尽被他一掌击断,跟着一掌摧送,穿过天空,笔直cha在了营门前。
青衣猎猎,如长虹贯空,数百支旗杆便宛如景天飞动的龙蛇,随着他的身形蜿蜒空际,夺夺夺夺爆响之际,在营门前整整齐齐地cha成十排。
那人身如青云,倏然退回金帐,葡萄美酒举起,向着俺达汗微笑致意,一饮而尽。
整座大营,都被惊醒!
刹那间人马喧闹,一阵混乱。这座大营中驻扎的,不愧是转战千里的王族jīng兵,片刻的喧闹之后,立即便静了下来,一队队jīng兵按照平时训练,整齐列阵,将整座营盘护住。
十万jīng兵,却不能惊动那人一丝笑容。
青衣男子淡淡一笑,道:“天下如棋,大汗何不与我共奕一局?”
他的目光温煦无比,但不知怎地,自然有种威严肃杀之气。他挥手指向金帐与营门之间cha着的那十道旗杆,悠然道:
“这便是我之棋局。”
俺达汗目光凌厉,凝视着这位青衣男子。
此人能夜入王营,移其金帐而无人能觉,又显露了这一手上乘功夫,自然绝非常人。
他意yù何为?
竟敢撄犯大汗威严!
但他的怒气瞬息就平息了下去,他的虎躯挺直,目光逐渐凌厉,盯在那个旗杆布出的棋局上,也盯住那隐藏在棋局背后,那淡淡的笑容。
这一刻,他不再狂怒,而重新恢复成那个雄霸天下,以万骨枯为万世勋的王者。金帐虽被移,他赤身踞于被褥中,这本是件羞耻之事,但俺达汗丝毫不在意,踞坐chuáng之正中央,傲然道:
“好。本汗便与你对弈一局。”
“上卒。”
他左手轻轻一挥,大营中陡然响起一阵嘹亮的号角声。战甲摩擦声也随之震响,一队三十人的jīng兵踏着号角,缓缓步出大营。他们乃是俺达汗的贴身侍卫队,每个人都可空手搏虎豹,力猛凶悍,身经百战。
俺达汗目露微笑,他倒想看看,这位青衣男子如何战胜他这队jīng兵。
他又如何抗争大蒙古国的十万jīng兵!
三十人列着整齐的阵势,一手刀,一手盾,缓慢而严肃地bī近旗杆。他们是战火洗练出来的勇士,他们绝不畏惧任何人,同时又谨慎无比。他们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正前方,隐隐传来的杀气。
那是只有浴血死战过的人,才能有的恍惚感觉。同样,只有杀人如糙芥的人,才能发出这种杀气。
他们绝不敢有丝毫的轻视!
他们慢慢bī近旗杆,肃穆谨慎之极。
但,当他们踏入旗杆之阵时,脸上忽然全都露出了惊恐之容。他们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之极的东西,同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手中的刀、盾乱舞着,用力地劈杀。
他们并不后退,一步一步地向旗杆深处走去。惨烈的杀伐声合着他们的身影,被旗阵淹没,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隐约感到,他们正遭遇着巨大的危险。
良久,杀伐声渐渐停止,那些蒙古jīng兵两手空空,刀盾全失,目光迷惘地从旗杆之林中走出来。他们双手使劲地伸出,仿佛想要触及什么,但他们的jīng力却在这片刻的厮杀中全都耗尽,一个接一个,栽倒在地。
淡淡的晨岚仍是那么宁静,悄然凝结在旗杆周围。通过晨岚望过去,旗杆林中空无一物。
没有埋伏,没有敌人。
但,这个旗杆林,却在片刻之前,击败了三十名身经百战的jīng兵。
青衣男子微笑举杯,道:
“卒灭。”
俺达汗忍不住长身而起,一声怒吼!
他实在不能相信,他的侍卫之队竟会被这些旗杆打败!但,随即,他的愤怒便平息,那深邃的目光紧紧盯着旗杆,良久,冷笑道:
“奇门遁甲之术。想不到你竟是位深谙此术的异人。”
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青衣人:
“当年诸葛武侯用此阵困住陆逊,是为了三国争霸,你来又是何为?”
金帐之中,青衣男子为自己浅浅斟了一杯。他的衣袖拂在王案上,优雅、温文,就如同魏晋清谈的名士。仪态闲雅中,却有种疏狂洒脱之态恣肆而出,冠绝当代:
“我来杀你。”
他举起酒杯,遥祝俺达汗,却又如指点江山:
“十万jīng兵,便是我杀你之剑。”
俺达汗身影倏然停顿,他目中的狂怒之火冰冷,熄灭。
一股杀意轰然自金帐中勃发,宛如神龙般直上九天,刹那间风云怒变,天地苍huáng,演变为诸天神魔,冷冷然凌厉。
青衣人影就在神魔簇拥之下,如天清峻,如日威严。
俺达汗慢慢坐下,他重又恢复了平静。纵横糙原十几年的他,绝没理由输给任何人。他淡淡道:“你有棋局,难道我就没有?”
他挥了挥手。
号角再度响起。天空骤然一亮。
那光芒来自漫天锋利,那锋利来自凄艳的死亡之气。
蒙古人骑she无双,俺达汗手一挥之际,三千jīng兵一齐拔箭,同时怒she而出!
箭光化成一团jīng芒闪耀的妖云,向着金帐轰然腾去!
这一击,方圆十丈之内,都成死地!
蒙古人骑she之术冠绝天下,三千只箭才出手,弓箭手便立即退下,另三千人跨上一步,陡然又是三千只箭霹雳般升空。
朝阳纯柔的光芒涂在箭身上,浮现出一抹梦幻般勾魂慑魄的光辉。
宛如六千只chuī着骨笛降临的妖jīng。
青衣男子举杯沾唇,看也不看满空箭影。
他衣袖挥舞,一掌拍在金帐正中心的龙柱上。
那柱粗可一抱,深植土中,乃是金帐最重要的支撑。纯白的毡布便由龙柱的最顶端垂搭下来,由极粗的钢索拉伸固定着,形成大帐的轮廓。
青衣男子一掌拍出,龙柱猛然激烈旋转起来!
整座金帐被这一掌带动得拔地而起,龙柱尾端缠绕的毡帐、钢索立即甩开,以龙柱为中心狂旋起来!骤烈的尖啸声贯穿整座糙原,庞大的金帐完全甩开,卷起一道疯狂的龙卷。
那些羽箭在还未击到金帐之前,便被龙卷缠没,凌厉的去势顿时消减,等she到毡布之上时,力道已降到了极低,反被狂旋的金帐卷住,连绵的bào响声中,全被震到地上。
青衣男子一杯酒刚好饮完,衣袖挥落。龙柱疾旋之势倏然顿住。那漫天龙卷也在这一刻生生消失,毡帐钢索飘落,一阵轻响传出,帐顶如花绽开,重新化成那座威严之极的华帐。
就宛如从未动过一般。
青衣男子伸出一根手指,缓缓一划。
剑气飙飞,在旗杆阵之前,划出一道十丈长痕。
青衣男子微笑:
“楚河汉界,过此者死。”
俺达汗哈哈一笑,道:“好功夫!”
他不愧为一代枭雄,丝毫不将胜负放在心上。何况他根基未动,十万jīng兵尚在,小小折损算得了什么?但这位青衣人所展现之风采、武功、气度、谋略无一不是他生平仅见,他亦不敢有半分轻视,沉吟许久,方才缓缓道:
“支马。”
随着他这声命令,战鼓轰然敲响。
那是蒙古铁骑开始进攻的号令。军营中猛然烟尘蔽天。一队骑兵裹在牛皮与钢铁混合成的战甲里,骑在高头战马上,缓缓向营门驰去。
蒙古兵能纵横天下,依仗的便是其铁骑兵。他们自小就生活在马背上,在马上比在地面上更加自在。加之蒙古人xingqíng凶悍,好勇斗狠,秉着一股冲劲,催马怒战,战意百倍。这一番发动铁骑猛冲,马蹄翻踏着地面,顿时整座糙原都仿佛被擂动起来,连大青山都随之震动!
铁骑兵宛如狂风般卷出了营门,狂悍的呼喝声中,已冲到了旗杆之阵前。“刷”的一声轻响,雪亮的马刀齐刷刷地出鞘,卷起一阵凌厉的狂风。
那些旗杆尽被贴地扫断,骑兵已冲过了旗杆之阵,发出一阵欢呼,向着金帐怒冲!
尘烟漫漫,反被甩在了马后。长刀如雪,映照着每一张渴求鲜血的脸。他们要用眼前这人的血,来洗刷大汗的羞rǔ!
青衣男子再度举杯,他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减,却是那么冰冷。他望着漫天烟尘,竟丝毫不避,不闪。
仿佛这只是排练好的剧目,蒙古铁骑奔到他面前,便一定会停止。
但蒙古铁骑却显然没有排练的好习惯。
他们发出哇呀的一阵战吼,瞬间便飙she到了金帐之前!
青衣男子淡淡道:
“马死。”
蒙古铁马猛然发出一阵嘶啸!
烟尘bào卷,将它们旋在其中。这些悍然凶马,竟在冲到金帐前的瞬息,带着痛苦的啸叫声,翻滚倒地!
烟尘轰然旋成一片血雾,横亘在金帐与大营之间。俺达汗忍不住一声狂吼:
“发生了什么事?”
烟尘血雾慢慢褪去,这座熟悉的金帐,如同上古凶shòu般蹲踞着,令人凛然生畏。
所有的战马,全都摔倒在地上,痛苦无比地嘶吼着。它们的四蹄上鲜血淋漓,连纯钢的马掌都挡不住那些伤痕。俺达汗凌厉的目光怒she在地上,却不由又是一声狂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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