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天都(华音流韶系列1)步非烟【完结】(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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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向着相思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

   那是恶魔的邀约。

   相思默默无言,催促胭脂向前,在他带领下,进入城中。

   这座城的宽广、宏伟,才真正地烙进她的内心。站在城门口,她甚至无法望到另一边的城墙。这座城的巨大,已经超出了她之想象,她骑在马上,站在这里,感觉自己是那么渺小。

   震耳yù聋的声音充斥在城中,那是建造声、锻铸声、练兵声、喝叱声。这座城池已成了一座巨大的战争机器,正在以惊人的高速运转着。一件件jīng良的铠甲,一柄柄锐利的武器,一个个娴熟的士兵,被迅速地制造出来,运往他们该去的地方。这座城也在完善着,构筑起一道道严密的防御攻势。

   它正在缓慢地变成一位披坚执锐的巨人,一位专为战争而生的巨人。

   二十万名奴隶,在死亡的边缘上挣扎着,将他们的生命浇注在这座城上面。凶残的监工挥舞着铁鞭,催促着他们。不时有人倒在地上,再也无法爬起。他们是蒙古铁骑自征服之处掳掠来的俘虏,他们的一生,都将在这座城中短暂地度过。

   他们的苦难,铸就这座城的辉煌。

   相思默默地前行着,她的心揪得很紧。两人打马,慢慢地循着中央高塔的石阶而上。这座城渐渐化成一个剪影,深深烙在两人眼睛里。

   白袍深处,是重劫闪耀的目光。他弥足骄傲,因为,他最终实现了非天之族的愿望,让三连城重新出现在大地上。

   非天之族,将再不必忍受地底的黑暗,与北塞的苦寒,他们将乘着骏马,在神明与三连城的指引下,横扫整个大地,取回该属于他们的一切。

   而相思就是第一个见证者。

   亦是第一颗被征服的心。

   他伸出手,仿佛要拥抱眼前的辉煌,苍凉而恢弘的白色包围着他,他就像是一位骄傲的国王,扬起了双手:“你看到了什么?”

   相思默默不语。

   重劫琉璃般通透的双目中闪着奇异的光彩:

   “功勋、荣耀,城池、土地,丝缎、粮米,富足、自由……我能看到它们,当非天之铁骑踏过大地的时候,这一切,都将属于我的族人!”

   他骤然低头,盯住相思:

   “看到了么?这就是我族代代苦行乞求的、梵天的祝福!”

   战争,是祝福么?

   功勋、荣耀。

   城池、土地。

   丝缎、粮米。

   富足、自由。

   都将会由战争取得么?

   为什么她看到的却是苦难?

   战争,是祝福么?

   功勋、荣耀。

   城池、土地。

   丝缎、粮米。

   富足、自由。

   都将会由战争取得么?

   为什么她看到的却是苦难?

   她眼前出现了一幕幻影,宏伟的城门打开,bàonüè的蒙古骑兵狂涌而出,像是一道黑色的血流,流过整个大地。烽火、杀戮将染满整个铠甲,所到之处,掳掠烧杀,千里赤地。餍足的士兵拖着疲乏的身体归来,满载战利品。庆功会上,所有的人都欢欣鼓舞,按照功劳的大小,每个人都封赏牛马、珠宝、官爵、妇女。

   但他们的功勋何来?那烽烟燃烧的地方,会富足么?自由么?

   丝缎,粮米。城池,土地。功勋,荣耀。

   荣耀而恢弘。

   但那被掠夺的、厮杀的、分离的、凌rǔ的,会富足么?自由么?

   不。不是这样。

   相思抬头,毫畏惧地望着重劫那残忍而愉悦的眸子,轻声道:

   “那么,国师愿意移驾,去荒城看看么?”

   重劫微微呆了呆,似乎没有料想到,相思会做这样的回答。

   她不是应该恐惧,应该战栗,应该会跪下来为荒城百姓哀求么?有什么样的城,能够抵挡住这座三连城?

   这个赌约已经有了结果,荒城无论成为怎样,都将不再有意义。

   这座城池,将摧毁一切。

   重劫眼中的那一丝惊讶,渐渐蜕变成揶揄。

   “好。”

   两人信马由缰,从白银城往荒城行去。重劫骤然勒住马缰。

   眼前的一切,让他震惊。

   那连绵粼粼的青色瓦房,是什么?那已长到一尺多高、整齐的禾苗,是什么?那遍地成群的枣红色马群,是什么?

   一个月来,他为了白银连城的修建费尽了心血,甚至连去地心之城跪拜神明的次数也减到了最少,更不用说来荒城看一看了。在他眼中,荒城不过是个笑话而已,能做到什么地步?

   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并没有什么。就算房屋再多,禾苗、马群再足,也不过是注定的战利品而已。让他震惊的,是行走在这一切中的,那一个个人,以及他们脸上的笑容。

   那是多么满足、欢喜的笑容啊,他们在青色的板升旁劳作着,在稻田中、蹊头上耕种着,他们在马群中、牛圈里经营着,他们不吝惜每一分力气,他们面容上写满了疲倦、汗水不住从脸上落下来浸湿了衣服,但他们的面容却安宁无比,他们劳作着,只因为他们欢喜。

   这怎么可能?

   这些人群,重劫并不陌生。他叫他们“贱民”。他们天生就是该劳作的,但只有鞭子,才能催促他们用尽力气。只要稍不注意,他们就会偷懒。他们习于疲倦,只懂得rǔ骂,肮脏、低俗,是财富的最廉价的象征。

   他们怎么可能,如此幸福地劳作着呢?

   他们脸上的表qíng,是重劫从未见到过的。那表qíng灼进他的眼中,让他感到深深的刺痛。

   因为,那表qíng是如此熟悉。

   仿佛,第一代的非天之王,在经历苦行后,获得祝福时的微笑。

   仿佛,那执掌一切命运的梵天,在降临时的寂静面容。

   仿佛,当宇宙崩坏时,跳着坦达罗舞的湿婆天眼中的那抹光辉。

   那是该写成传说、刻成壁画、流传成史诗的光荣;那是将会诞育万物的莲花的浮晕;那是一切心灵最后的归宿。

   那是如此庄严宁静的象征,怎么会出现在这些贱民脸上?

   那是对神的僭越!

   重劫紧紧咬住嘴唇,齿间溅开一缕腥咸。

   相思望着荒城的百姓,脸上满是幸福:“难道他们不够富足、自由么?我们何必需要战争?”

   “住口!”重劫骤然出手,一鞭重重抽在两人间的虚空中。破碎的声响贯空而下,胭脂竟不能避开,被一鞭抽中,仰天发出一声悲嘶。相思惊惶地勒紧缰绳,好不容易将它控住,就见重劫通透的眼眸宛如蛇一般狠狠盯住她。

   “谁允许你给他们这些?”

   “谁,允许的?”

   他狂乱地挥舞着马鞭,将眼前的空气抽成无数碎片。

   他肆意发泄着,像是个任xing的孩子。蓦然,他的动作顿住,呼吸慢慢平复。所有的bào躁凝固在他脸上,化成一丝残忍的冷笑:

   “将这一切,全都抹去,如何?”

   他优雅地向相思鞠了一躬,淡灰色的眸子冷冷注视着她,看尽她的惊恐。

   他知道,方才白银城一行,她已经见识到了足够的恐惧,若是这些恐惧全都对着荒城打开,没有一兵一卒的荒城,是无法抵挡的。

   而他,就是要开启这一切。

   他缓缓伸手,苍白的两指间夹着一张唐卡。

   “来找你的那个男人,曾经玩过一个很有趣的游戏,我忍不住想学习一下。”

   轻轻一抖,唐卡落在相思面前。

   马。

   一寸多长的唐卡上用银线绣着一匹马。绣工不算jīng细,寥寥几笔,勾勒出奔马那矫健的身姿。

   相思的秀眉微微蹙起,这意味着什么?

   重劫面容恢复了平静,向相思挥手致意,驱马离开。

   苍白的身影消失在城外,相思执着那张唐卡,迟迟无法领悟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将唐卡拿给赵全等人看,他们也都是大惑不解。赵全生恐重劫要对付野马群,不敢再放牧,将马群圈在城内,割了些gān糙喂养。

   接下几日,却是风平làng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越是平静,相思就越是担心。因为,重劫绝不是个危言耸听的人。他说过要对荒城出手,就一定会出手。而且不达目标,就绝不会罢休!

   一日正午,相思正在同百姓们一起劳作,突然听得城北一片喧哗,有人大叫道:

   “铁骑兵!铁骑兵!”

   她心中一阵紧张,急忙向城外奔去。远远地,就见赵全面容凝重,双目死死地盯着远方。

   正午的阳光灿烂之极,照着那青青的地平线上,慢慢升起一杆旌旗。

   国师重劫,亲手执着那杆旌旗,肃然不语,慢慢走过糙原。他一直走到相思面前,无比敬畏地将旌旗cha在糙原大地上。

   白色的旌旗,在风中微微飘扬,一枚巨大的眼眸在空中扯开。这是一只完整的眼眸,不再像原来那样,没有瞳仁。它就像是巨人怒睁的眼睛,向着天空无声吼啸着。

   战鼓声响起。

   众人只觉整座城都仿佛被振动了一般,仿佛什么庞然大物正在靠近。

   慢慢地,一抹银色出现在众人面前。

   银光才一出现,就与火烈的日光连绵成一片,耀得人眼都睁不开。那震地的轰鸣声,也越来越响。

   那是一队骑兵,却是他们从来没见过的骑兵。

   那是一队骑兵,却是他们从来没见过的骑兵。

   纯白色的银铠覆在他们身上,那银铠厚重,宽大,密不透风,从头到脚,连整匹马都护住了,不留出一丝fèng隙。就连眼睛也被透明的水晶块挡住。银铠在双掌处结成细链勾织的护手,一柄巨大而沉重的láng牙棒执在每位骑兵的手中。

   马缓慢地前行着,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一座山在行走一般。荒城的百姓忍不住躁动起来。他们从未见过装备如此jīng良的骑兵,不由得一阵窒息。

   重劫面容隐在白色风雾之下,欣赏着他们的惊惧。

   他知道,这惊惧,至少有七成是由他带给他们的。他,作为蒙古国师,八白室宗主,早就成为神一般的存在。当他率领着铁骑兵出现在荒城,预示着一件事。

   国师将与他们为敌。

   他无比清晰地知道这一点,他很享受这一点。

   他更知道,这队铁骑兵的战力有多qiáng大。纵然是明朝最jīng锐的部队,也不堪一击,何况荒城的乌合之众。

   他要她恐惧,要她跪拜在他面前,哀声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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