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喜舍人似乎也看出了什么,彼此jiāo换了一下眼神,几个人带头,众人又缓缓拨开水波,向三人所在之处游来。
相思双手渐渐握紧,冷汗从额头点滴而下。
小晏轻叹一声,道:“相思姑娘,你已经尽力了,请退后罢。”
相思似乎已经无力说话,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喜舍人无声无息,已经将三人所在船chuáng团团围住。突然前面几个喜舍人一扬手,数团黝黑之物已经落到了船chuáng上。
一股奇异的气息顿时弥漫开来,那团黝黑之物似乎并不凝固,一沾船面就缓缓散开,片刻之间,整个船chuáng上都布满了这种粘稠液体。
千利紫石探手拾起一点,放在鼻端,神色十分沉重:“少主人,是石油。”
相思惊道:“难道他们要用火攻?”
小晏默然点了点头。
这时大屋中一点火光腾然而起,将墨黑的水面照出偌大一片光晕。几十个老怪不堪的喜舍人黑压压的挤在水中,当中一人手上正持着火把。他脸上皱纹一层层扭曲着,只现一fèng的双眼中寒光闪烁,尽是怨毒之意。
突然,这群喜舍人齐声高呼,凄厉的吼声震得满屋都是回响。当中那人将手上的火把传点开去,只片刻,几十点火光熊熊,将木屋照得亮如白昼,那些老怪之人佝偻身体,须发落尽,浊目中凶光凛然,在水中半浮半沉。
相思心中一沉。他们看来是要将手中火把一起扔向这艘船chuáng。自己劳顿之下,虽然能用暗器打落一些,但这近百只火把齐袭而至,却难免不有一些击中船chuáng。而无论哪一枚落在这浸透了石油的船板上,他们都不得不跳入水中,而以他们现在的qíng况,要在水下面对这一大群疯狂的喜舍人,无疑是一件致命的事!
她面向火光站立着,缓缓将迡蚕丝放下,手中多了一些寒光。
只要有一点机会,她决不会放弃。
喜舍人高声乱喝,从水中挥舞着手臂,近百道熊熊火光宛如流星乱坠,齐向她立身之处飞坠!
第九章、荒山古潭玉纹清
空中的夜色被火光撕开道道裂痕,宛如一张燃烧的巨网,铺天盖地向池水中的船chuáng罩来!然而,船下的水波也在无声无息的涌起,突然间,一波从池底环涌而出,在相思立身处的小船周围形成了一个漩涡。
船chuáng稳稳沉在谷底,而四周的水làng一波接一波,不停的旋转,瞬间已形成了一道一人高的环屏,在空中乱坠如雨的火把的照耀下,波墙透出一道道水纹,宛如水晶。
就在那些火把就要飞近木船的一刹那,这道环屏陡然升高,向中汇集,在顶端合拢为一张巨大的帐篷,将船上诸人包裹于其中。而那些火把刚刚一沾上去,就被一种无形之力弹开,飞卷着向远处纷纷抛落。
那些喜舍人看得目瞪口呆,正要后退,水屏猛然反卷,伴着水làng咆哮之声,向四面巨力拍来。喜舍人虽然水xing绝佳,却也抵挡不住这宛如天地变易之威,纷纷被水làng卷起,又重重向远处抛去。
一时间,屋内水làng声,惨叫声,重物落地声响成一片。
过了一会儿,各种声息都重归寂静,唯有水波澹dàng不休。门口微微投入一线月光。
相思向光亮处看去,脸上一片诧异:“先生?”
来人并没有回答她,身形飘然渡水而过,来到小晏面前,微笑道:“馨明殿下指点内人这十二招chūn水剑法,真是深得其妙,在下忝为华音阁主,教导多年,却从未见她如此进益过。”赫然正是卓王孙。
小晏神色冷淡,道:“卓先生一举手间,伤及十数人xing命,虽然这些人也非善类,但如此杀戮未免过分了。”
卓王孙瞥了水面一眼,道:“这些人多活一刻也不过枉受痛苦。”
门口火光闪动,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数百名喜舍人已将房屋团团围住。那些人望着屋内已被鲜血浸红的池水,神qíng悲哀,愤怒,瘦小的手爪紧握胸前,仿佛随时要和仇人拼命。然而他们又似乎惧怕眼前这个人的武力,眼光在几个人身上四处逡巡,却犹豫着不敢贸然上前。
相思突然发现,这些新到的喜舍村民里,没有老人也没有小孩,全都是二十余岁的青壮年,更为奇怪的是,他们每人口中都含着一根鲜红的丝线,一头拖在地上,宛如一道刺目血迹,不知有多长,向东北方向蜿蜒而出,一眼看不到头。
这些喜舍人的眼神在火光下竟然显得异常苍老,和刚才那群满面皱纹的老人毫无区别。早在相思第一次看见他们,心中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起初还以为是那群人披发纹身,又过于矮小,所以看上去颇为怪异。刚才突然见到那些鹤发jī皮的老人,才明白怪异的原因原来是他们的容貌和眼神极不相类!
相思心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念头——难道刚才那些苍老得宛如腐败了的人才是他们的真正面目?难道这群村民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在不断返老还童,保持着不知多少年前曾经拥有的青chūn?还有那些衔在口中的红色丝线,或许就是他们生命的来源?
她正在思索,杨逸之不知何时,从喜舍人的包围越出,轻轻落到船chuáng上,将怀中的步小鸾jiāo到卓王孙手中。
步小鸾似乎还在酣睡,卓王孙接过她的时候,只微微睁了一下眼,在他臂弯里翻了个身,竟然又睡过去了。
杨逸之回过头,和那些喜舍人jiāo谈了几句。喜舍人表qíng先是无比愤怒,后来又渐渐专为悲哀,继而绝望;声音也由诅咒怒喝,转为哀哀诉苦,最后竟然一齐痛哭起来。
杨逸之沉默了片刻,转过身对卓王孙道:“他们自知不是卓先生的对手,已经决定不再复仇,让我们离开。”
卓王孙冷冷一笑,还未答话,相思突道:“我们不能这么走了。”
千利紫石冷冷道:“相思姑娘是还要留下来斩糙除根,赶尽杀绝么?”
相思秀眉一皱,道:“不,我们要留下来帮助他们。”
千利紫石道:“帮助?”
相思点了点头,眼光从每一个村民怨愤却胆怯的脸孔上掠过,她轻轻叹息一声,道:“难道你没有看出来,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受苦么?”
千利紫石冷哼一声:“人生在世,无处不苦。”
相思摇摇头道:“不,他们所受的苦与我们不同……”她随手一指,正要说出那些人眼神的苍老,手势却在半空中顿住了。
因为她手指向的方向,有一个喜舍人突然仰面倒下!
那人的身体在半空中保持着一个僵直的姿态,双手突然死死cha向自己的头顶,用力抓挠,似乎要把头发一根根拔出来,喉咙深处更爆发出一阵阵凄厉无比的惨叫,宛如一只正被群shòu撕扯的小shòu,声声凄厉,揪人心弦,也不知承受着何种绝大的痛苦。更为可怕的是,他自额头以上,头发和血ròu似乎被空气中某种无形之物慢慢变软,扭曲,渐渐融解成为黏液淌下,只过了片刻,那人灰垩色的大脑已经隐约可见。
突然见到这副惨状,休说相思,连千利紫石都忍不住脸色惨变。只有那些喜舍人,脸上的惊恐居然在渐渐平静。似乎人们为这种早已预见的灾难折磨了太久,当它真正来临时,反而不再害怕。
喜舍人默默抬起正在惨叫的同伴,一手护住口中的丝线,快速的向湖边奔去,连看都没有看几人一眼。似乎这几人身上所负的血仇,比起眼前这桩灾难而言,根本微不足道。
相思回头对众人道:“我们必须跟过去。”
这一次她的提议倒是无人反对。片刻之后,一行人都来到了那片月牙形的湖边。
月色已到中天,将四周的树木涂抹上一层薄薄的银灰,四周山林寂寂,泠水微波,显得yīn冷而宁静。
那群喜舍人伏跪在湖边,用身体组成一个六芒形图案。当中一个人正一面歌唱着,一面象征xing的将手抬起又放下,作出正在从湖中打捞什么的姿态。
而他手指上赫然缠绕着伤者刚才含在口中的红线。丝线的其余部分在水面轻轻漂浮了一段距离,然后直扎入水底,入水处一道涟漪正微微动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水下不住牵引。
那个受伤的喜舍人被几个同伴按住,在半汪浅水中不住挣扎,周围的喜舍人脸色都十分凝重,尽量将他luǒ露在空中的大脑浸入水中,似乎只有这样能略略减轻他的痛苦。
当中那个歌者脸色越来越苍白,歌声也颤抖变调,宛如在怪声哭泣。其他的人脸上也显出惶恐之色,似乎预感到更大的灾难正在来临。
突然,宁静的湖波在月色下发出一阵碎响,波光突然从中间破开,两个喜舍人从水下钻出来,手中还捧着一个黝黑之物。那东西在水中若沉若浮,似乎极为坚硬,而当中隐隐牵绊着一线暗光——赫然正是那条丝线的另一端。
两个喜舍人已游到岸边,月色正盛,相思清楚的看到两人眼中近乎疯狂的恐惧,似乎他们手中捧着的是恶魔的化身。而其他岸边的喜舍人脸上的表qíng也一模一样,仿佛他们眼前的就是整个地狱。
那团东西被两个喜舍人小心翼翼的往岸边一推,立刻远远游开了。
月色和岸上的火把jiāo替辉映,湖水哗然一声轻响,水波的张力终于被撑破,一头蓬糙一般的乱发猛地一顿,已破水而出。
虽然已早有准备,但众人还是忍不住一声惊叫。
就连卓王孙等人也忍不住为眼前恐怖诡异之相悚然动容!
那蓬枯藻一般的乱发拧成数十股,在水波的拉扯下显得十分稀疏,根本掩盖不住下面那张青黑色的头盖骨,却任它峥嵘的凸现出来。
头盖骨的下面,却诡异的拼接着一张狰狞的死婴的脸!
死婴从额头往上的血ròu骨骼也已被融化,柔软得宛如天蓝色的蛋清。而上面那张成年女子的头盖骨就生硬的cha陷其中。
两者似乎还未能完全融合,接头处裂开数道一指宽的骨隙,灰垩色的大脑就隐约从骨隙中透露出来。他也不知在水中泡了多少年,虽然并未腐败,但皮肤皱纹层层叠起,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惨白色。那张面孔极度扭曲着,两腮、下巴上还布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彩色的石子,宛如钉子一般从死婴浮肿的面孔上深陷下去,看上去更宛如地狱变相,怪异无比。
再往下看,死婴周身蜷曲,缩得极小,四肢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在背后,宛如一个做坏了的娃娃,又宛如蛮荒时代被敌人野蛮折磨而死的战俘。
那个受伤的喜舍人突然甩开压着他的两人,转过头注视着死婴。在如此剧烈的痛苦下,他居然渐渐安静下来,眼神中透出一种亲切,宛如见到了久违的亲人,婴儿般习惯xing的吮吸着口中的红线。但这种平静瞬间又被铺天盖地而来的恐惧淹没了,他宛如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一阵gān呕,用尽全身力气将丝线吐出,然后撕心裂肺的呼号起来。这种呼号的声音与刚才那剧痛之下的惨叫已然不同,除了痛苦之外,更多的是绝望——宛如看着自己的生命消逝却又无法阻止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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