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纪4之葬雪_步非烟【完结】(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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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刻,他仿佛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为爱伤痛的男子。

  那一刻,时光仿佛被劈开深深的间隙。

  一百年前,龙皇城。

  玄陛天书、两蔵千佛珠、四极逍遥剑、九灵御魔镜彼此jiāo感,悬浮在同样的法阵中。

  五行定元阵。

  剑光、法宝、符咒、篆隶在青苍的天幕中jiāo替明灭,黑压压的阵云cháo水般涌来,要将阵中之人bī向绝境。

  石星御的脸色和现在一样苍白,龙之圣血染红了大地。

  那一刻,是九灵儿挡在他身前。她凄声道:“不,放过他吧,他不是魔啊!”

  这声音无比凄楚,颤抖着划破苍穹,让那封魔一剑也不禁略略停顿。

  良久的静默,空气仿佛都被抽空。

  一旁,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非我族类,皆是外道。

  杀。

  苍蓝的天穹破碎,鲜血迸溅。

  一日后,大唐皇帝降下诏书,三日屠城,凡有龙皇血脉者,格杀勿论。

  战马踏过宁静的小镇,在孩童与老人的啼哭中,鲜血染红了大地。

  一年后,曾追随龙皇的妖魔们被赶得无处容身,终于被一一镇压在灭绝神光之中,日夜受真火炼化。凄厉的惨叫在三界之外久久回响。

  十年后,长安最奢侈的酒楼上,达官贵人聚会宴饮,满座朱紫。人们饶有兴趣的停住手中的酒杯,望向酒楼中央。那里,一个相貌古奇的仙人凌虚指着一团浮在空中的彩光——那是一只琉璃熔铸的炼妖壶。

  壶中囚禁着一只小小的花妖。她才刚刚修成人形,衣衫上还带着藤蔓的痕迹。她仿佛感到了即将来临的危险,惊恐地在琉璃壶中左冲右突。宴饮之人一面举杯,一面嬉笑赏玩。主人挥手,一个道童走出,以稚气而平板的声音介绍着花妖族类、年龄、修行地点。

  众人的评头论足中,仙人骤然掐了个法诀,一丛金色火焰轰然蓬散,将花妖包裹其中。

  花妖一声惨叫,在真火中挣扎,美丽的衣衫渐渐被火苗吞噬,露出白皙的肌肤来。

  宴会在此达到高氵朝,所有的人都举杯大笑,说着最秽亵的话。

  火苗并不太大,一寸寸凌迟花妖的躯体。剧痛中,花妖发出凄厉的惨叫,渐渐的,从衣衫到肌肤到骸骨,一点点化为灰烬,一直过了半个时辰,才终于神形俱灭。

  众人为这出表演满意地鼓掌。主人遣仆从递上谢金,仙人带着童儿行礼告退。

  宴饮再度开始,没有人再提起那只花妖,她就像一片零落的花瓣,从欢宴的人们记忆中滑过,留不下半点印记。

  因为这种戏码不过是他们司空见惯的娱乐。

  在龙皇被封印的百年里,每个角落都在上演着相同的事。

  无数妖灵、魔怪被人类贩卖、凌nüè、奴役、残杀。

  鲛人被劈开鱼尾,贩卖到最下等的jì院中。她们落下的眼泪会化为明珠,于是,在那一百年中,明珠贱如粪土。

  蝶妖的双翅被残忍的折断,用十寸长的禁魂钉穿透手足,钉上富人的琉璃屋顶,人们称之为美人旗,是长安城中最奢华的装饰。而她,要辗转哀吟十日十夜才会死去,再被破布般抛弃,换上新的。

  láng族和虎族的斗士,全身被穿上燃着烈焰的锁链,投放到巨大的下沉广场上。无数面目模糊的人类躲在高高的壁垒后,疯狂地挥舞着手臂,鼓动它们彼此撕咬,在纷飞的血ròu中沸腾、欢呼。

  一切的残忍、猥琐、黑暗,都以降妖除魔的名义释放,并在“驱逐异类”喜悦下,被推向顶峰。

  那是人xing中最邪恶一面的百年狂欢。

  那时,他们,称这个世界为盛世。

  人类最灿烂的盛世。

  大唐盛世。

  苏犹怜禁不住泪洒衣襟,一百年来,妖魔们所受的折磨、**、残害,同时降临在她身上,将她的心磨碎。

  非我族类,皆为外道——这就是人类的正义。

  她也是一只小小的雪妖,也曾在这种可怕的正义下,被人类残忍地伤害。他们一次次来到她躲藏的雪原,欺骗她,剜出她的眼睛,玷污她的身体。

  她怎能看着这一切重演?

  雷火乱落如雨,苍蓝的穹顶即将破碎!

  百年前的一切,注定要在她手中轮回。

  “不!”

  苏犹怜似乎从噩梦中惊醒,她冲下王座,跪倒在石星御面前。

  她劈手将战旗夺过,狠狠抛开,任那颗狰狞的头颅滚落在冰雪地板上,发出空dòng的回响。

  她用力握住他沾血的手,嘶声道:

  “你不能败!”

  他的手是那么凉,几乎没有了温度。

  苏犹怜的心一阵剧痛,她咬着牙,一字字道:“为了你的国家,为了你的子民,为了天下妖魔,你不能败!”

  石星御似乎用尽了三生的力量,才抬起头,微笑着看着她。那双湛蓝的眸子,退去了神魔的颜色,如明月一般通透,不染纤尘。

  他伸出手,一点点抚过着苏犹怜的脸,指尖的鲜血在她脸上绽出淡淡的痕迹。

  ——那是永世的爱怜,是如花的妖娆,是记忆中永远无可忘记的眷恋

  他轻轻微笑:“灵儿,这就是妖的宿命。”

  苏犹怜一震。

  是啊,这就是妖的宿命!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千年来,那些来到雪原的人,都那样残忍,毫无内疚,毫无悲悯。

  为什么那个口口声声说最爱她的人,会在她垂死的那一刻,将她抛弃在冰冷的雪地上。

  为什么每一次九灵御魔镜的运转,伤的是她,而被拯救、被怜惜的,总是别人。

  只因为,她不是公主。

  她是一只小小的雪妖。

  是人类眼中不被顾惜、也不值爱恋的异类。

  注定被利用、被伤害、被歧视,永远得不到人类的爱qíng。

  那就是妖的宿命。

  苏犹怜的视线穿过他散乱的长发,投向圣殿外,那剑光纵横、阵云翻滚的世界。

  五行定元阵运转着,仿佛亘古以来,一直悬挂在天幕。

  百年前,君千殇、紫极、大日至……

  百年后,李靖、简碧尘、定远侯……

  那些dòng悉了天地奥义、掌握着绝qiáng力量的人啊,平时是那么高远清华,仿佛连踏足红尘都是对他们的亵渎。却在这一天,同时降临这座荒芜的冰原,用他们所有的力量,只为了打碎一段真爱。

  只因为,这怀着真爱的男子,是他们定义的魔。

  苏犹怜的双拳握紧。

  这就是人类的道德。

  和人类的爱qíng一样,虚伪、造作。

  轰然巨响中,雷火纷纷乱落。

  苏犹怜收回目光,却发现,石星御眸中那湛蓝的光芒竟在渐渐隐去。

  ——灵儿,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

  苏犹怜静静地看着他,仿佛隔着无尽的时空,凝视一段传奇。

  是的,他是一个传奇。

  百年前,当诸神都在人类的鲜花与祭品中沉睡时,他带着滔天魔焰,降临在这个只属于人类的盛世上,以淋漓的鲜血与杀戮,来抗逆它的虚伪、荒凉、残忍。

  如今,当芸芸众生在他的魔威下瑟瑟颤抖时,他却带着挚爱,带着承诺,轻轻跪倒在她面前。用他的威严、他的国度、他的生命来证明一段真爱。

  他不能败。

  他是妖族的皇,绝不能再被分散成神心意形体五部分,镇压在那些荒凉、漆黑、污秽的密境中。

  他是一个传奇。是妖族的传奇,是九灵儿的传奇。

  也是她的传奇。

  天地动摇,冰之圣殿开始分崩离析。

  一切都在陨落,宛如日之下沉,不可逆转。

  还是得不到她的回答么。

  他终于释然一笑,这一笑仍然如此温柔,没有一丝怨恨。

  “如此,灵儿,你可愿意,随我去百年前那个渊薮?”

  可愿意,随我一同沉睡在三生石中?

  天地无语。

  苏犹怜的目光却在渐渐坚qiáng。

  她缓缓摇头,轻轻吐出一个字:

  “不。”

  不?石星御的微笑凝结,天地间最后的光芒在他脸上一点点沉沦,就要化为永劫的悲伤。

  苏犹怜霍然抬头,甜美而苍白的笑容在她脸上如花绽放,她逆着他的目光,一字字道:

  “我是你的九灵儿。”

  手臂,宛如花枝,轻轻环住他的脖颈;字字耳语,仿佛要镂刻上他的灵魂:

  “我要你——为我而战。”

  然后,她紧紧搂住他,对着他沾血的双唇,深深吻了下去。

  仿佛西天传说中,那守望宫阙之上的公主,带着无上的荣宠与幸福,带着万民的欢呼与敬仰,一步步走下高高的台阶,迎接凯旋而归的骑士,给他那一吻的奖赏。

  她能感到,他微凉的唇渐渐变得炽热,带着三生的眷恋,带着刻骨的相思,带着百年的别离,凌乱地印在她唇上,是那么烫,几乎烧伤了她的灵魂。

  那一刻,她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躯壳,飘离到正在坍塌的穹顶下。周围是乱舞的雷火,却仿佛为qíng人点燃的烟花。她仿佛就伫立在这死亡的烟花中,含着泪,也带着笑,凝视自己。

  带血的头颅,跪倒的王者,被深爱的满足,被守护着的骄傲。

  这一切紧紧包围着她,带着他的气息。

  血的温暖,王的尊严,爱的悸动。

  她的身体,终于随着心一起融化了。

  她就是一团雪,融化在炽烈无比的光芒中。

  这一刻,她完全沦陷在他的传奇。

  她曾身着公主的华裳,随他纵横百年;亦沉睡一世,陪他苦恋三生。

  一阵酸楚,自心底升起。

  是的,她是九灵儿,她爱着这个人,恨着这个人。

  她三生三世,苦苦追寻的,不正是这一吻?如此炽烈,如此忘qíng。

  前生,他是这样望着远方。

  今生,他是这样望着自己。

  还有什么遗憾呢?

  石星御紧紧抱着她,尽qíng感受着她微凉的唇齿。

  圣殿正在他们身下寸寸坍塌,苍蓝的穹顶已然化为空dòng,重重帷幕在雷火的撕扯下,片片纷飞。

  他却全然不顾。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恍惚之间,她似乎化了一团柔媚的藤蔓,紧紧缠绕在他身上,一缠就是三生。

  他们历尽了生死苍凉,离别幻化,前世柔qíng,今生誓约。

  那一幕幕是如此清晰,石星御忍不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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