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同时在她心头浮现的,是定远所承受过的无边的伤痛。
那是眼睁睁看着心爱女子走入魔宫的无力。
那是在天下兴亡与一己所爱之间的痛苦挣扎。
那是将刀刺入承香胸口的无边悔恨。
那是要斩断苍天的无尽怒意。
这一切,都通过九灵镜,无比真切的在苏犹怜心中辗转,痛彻神髓。
都是别人的故事,别人的痛,别人的地老天荒。
七重考验,永远不会有结果。
苏犹怜捧着胸口,苦涩一笑。
又要什么结果呢?七重考验的结果,早就已经注定,那是李玄的死——不管他跟谁有着怎样的地老天荒,他都必须要死,死在七重考验完成的那一日。
苏犹怜手轻轻一挥,一道红光自镜身上腾起,向李玄身上罩了去。
心魔双瞳收缩,倏然放手,腾身疾退。红光罩在李玄身上,奇变突生。
悠长的鸣啸声自定远刀上发出,在这片狭小的峡谷中震响。大片的红光自刀上飞腾而出,缠绕在李玄身上,渐渐凝成一个透明的火红影子。影子抬头,缓缓睁开眼睛。
那影子生得几乎跟李玄一模一样,只是一头火红的长发,看去极为刺眼。他的双眼中,是深远的,无比广大的眼神,仿佛天下都笼罩在这片幽深的目光中。
他抬目,看着心魔。
定远刀发出一阵欢鸣,在他手中,这柄刀忽然起了变化,它不再是一柄凡刀,而是能斩破天地的圣物。
他一手指天,那浓烈的云团忽然散开,阳光垂照而下,布散在他的躯体上,仿佛为他穿上了一件辉煌的战甲。
日光宛如雷霆,不住落下,围裹在这个火影之中的李玄惊奇地发现,他身上横生的枝条已完全隐去。
——这个影子不允许任何力量可以凌驾在他之上。
在他之前,所有的力量都无比渺小,无法承载他的骄傲。
心魔骇然变色,惊叫道:“定远侯!你……你怎会……”
定远侯?李玄惊讶地看着自己。除去那个火影,他仍然跟原来一模一样。只是一种无法言谕的骄傲雄豪之意在心中不住冲撞激dàng着,激发着定远刀不住勃勃跃动。
那无尽的力量,似是来源于这个虚淡的火影,又似乎是来自他的内心深处,李玄冷笑道:“我不是定远侯,我是李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但……心魔,我要杀了你!”
伴随着他这一句话,虚悬的火烈人影猛然动了起来。李玄就觉右手一震,定远刀锐声尖啸,化作一道利芒横贯天幕。
啪的一声轻响,心魔悬在空中的影子忽然破成了两半。整整齐齐的两半。
他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无法相信这一切。
但他脸上的笑容却并没有褪去,悠然道:“好,没想到你还留了这一手,借后世的身躯施展前世的力量。定远侯,你始终是个让人震惊的男子。但,你这力量真能如前生般完美么?”
他的身影变淡,消失。满空浮着的怪shòu,也随着一齐消失。
峡谷中日朗风清,一派清和。
李玄一动不动地站立着,一时还未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试着动了一下身子,那火烈的身影就宛如盔甲一般包裹着他的身躯,并不影响行动。既然想不出为什么,那就不必再多想了。李玄摇摇头,握住苏犹怜的手,将她扶了起来。
他的心,仍然为方才所见到的而震惊。
定远刀深陷在承香公主的魂魄中,握住刀的,正是自己的手。
是这双手杀了承香公主么?
这一问,几乎击溃了李玄。更可怕的是,他隐隐觉得,自己还犯下了更大的罪孽。
一心想解救承香公主的定远,最后只能面对这样的结局么?
他前世的爱qíng,可真是失败啊。当然,这一世也好不到哪里去,才许诺了龙薇儿要帮她追到谢哥哥,却又发现龙薇儿正是他苦恋的前世qíng人。
他该怎么做?又能怎么做?
还是那句话,想不明白的,就只好暂时不要想吧……
纷繁的思绪在李玄心中涌动,使他并没有留意到苏犹怜那苍白的脸。
九灵御魔镜旋转翔舞于她的心中,与定远刀相呼应,将无上的力量带给李玄的同时,也将他前生所经历的痛苦,在她心头一一涌现。事无巨细,靡不显露。
那驰马夕阳的寂寞,转战huáng沙的悲壮,游说列国的艰难,刀折魔宫的凄楚,一一如刀,在她的心头划出血来。
那qíng意轮回千年百世,在天地初生的一瞬便已注定,等到沧海改易,轮回已灭,却仍不会止息。那是深深的眷恋,浩浩的誓言,她知道,没有人会舍弃的。
她盯着这个红发伟烈的男子,她有些明白这个人的今生为何无赖了。
那也许是源于一个誓言。
——下辈子,我不再要显赫的功名,不再要无敌的武功,我只想好好爱你。
那个狂傲的,天下无敌,以功勋为命的男人,竟然会许下如此的誓言,这女子,在他的心中是如此的重要么?是因为这个誓言,所以他才甘愿寄心诙谐,无赖度日么?
茫茫的huáng沙将她的双眼遮住,那两个身影不断在她的心中盘旋着,将一幕幕凄伤的前尘幻影在她的心头闪现。她能感受到他们的每一寸伤感,每一分悲苦。在世界的另一端,她似乎也禁不住为他们而悲,为他们而哭。
原来,这就是轮回的力量,竟能将前生的悲伤、痛苦如此真切的凌驾在一个毫无相关的人身上。
原来,世上真的有这样另人痛彻心肺的qíng感。
为什么,她悲伤了千年,看透了人间一切虚伪、欺骗,却从未遇到这样的真qíng?
为什么?
苏犹怜抬头看着李玄,李玄的双目中有温柔的光,她知道,这温柔,前生属于承香公主,今生属于龙薇儿,却不是她的。
她的心突然一惊——这又有什么关系?
自己并不爱他,终有一天,会亲手将他杀死。
但为什么,心中还是如此苦涩?
是在怨恨那注定没有结果的七重考验么?
她可以放下这一切,只要她将心关闭,让九灵御魔镜停止旋转,这一切都将沉寂,那时,李玄将失去前生的力量,沦落到任心魔宰割。
但是她不能。
她要让这个男子活下去,直至他完成七重考验。
一定要完成。
然后,她还是那个雪城。
那个曾魅惑天下,杀人无算的妖女。
李玄并没有留意这一切。
前生的他跟今生的他在这一点是相似的,永远不会将目光投在守在自己身边的人身上。
他笑道:“我们杀出去吧。”
定远刀的红光缠身,李玄虽然神通低浅,不能理解这红光中蕴蓄着多么qiáng大的力量,但却知道这力量必定不凡,信心不由大增,就兴起打落水狗的主意。
苏犹怜默然点头。
李玄扶着苏犹怜,大摇大摆地向外走去。刀光赤红,群邪辟易,山谷中那么qiáng劲的风都无法chuī进来,舒适无比地就穿dòng而出。
独目怪shòu受了他身上的刀光催bī,狂窜而出,引得李玄一阵哈哈大笑。突然,那些独目怪shòu发出凄厉的叫声,爆成一团团苍白的光,向云团中飘去。李玄目光郑重,他感受到一股qiáng烈的妖气正在疯狂地涨大着。
云团终于聚合成一个无比巨大的气堆,然后慢慢地收缩着。怪物们的身躯已被云团吞噬,只剩下它们那火珠一般的独目,围绕着云团一刻不停地旋转着。李玄定住双脚,定远刀发出细细的低鸣,提醒他即将到来的危险。
忽地,轰然一声响,那云团炸了开来,几百道凌厉的光华冲天而起,向四周飙she。李玄慌忙催动定远刀,刀光如蓬般炸开,护住面前。
光华激冲而至,跟刀光撞在一起,李玄的身子不由得晃了晃!
一个淡淡的声音自云团中传了出来:“我料的果然没错,你并未完全继承定远侯那无敌的修为。这蜃光一击,若是定远侯,蜃光早就被挡了回来,我心爱的云海雪蜃,也就会爆体而亡了。”
一个庞大的虚影站在半空中,只有上半截身子,下半截隐在一个巨大的妖物之中。那妖物生得极为怪异,仿佛是一个盘子一般,覆在一个几十丈长的巨壳之中。那壳极为坚硬,但它的身体却柔软无比,在巨壳中不停地蠕动着,不停地吞吐着云气,只是这云气并不像方才山谷中充满的那样静止不动,而是不断地幻化出无穷无尽的形状。有时如山,有时如水,有时却如城郭村寨,世间万物,看得人眼花缭乱。
难道,这才是方才盘踞谷底的妖物的真相么?
心魔仿佛知道他的想法,悠然道:“你想得不错,云海雪蜃本是上古妖物,千年修行,善能幻化各种幻景,诱人上当。你当年为了封住我,便捉了它来,借它的天生灵能,将我封在幻象之中。它为了对付我,耗尽了所有灵能,只能化作云气之状。但现在,我脱出禁制,它也就复了原形。只是没有你全部功力压制,它又怎能对付得了我这心魔?所以,它现在已成为我的仆人,转而对付你了。”
他一手虚指,悠然笑道:“我记得,你当初收服它,只用了三招,现在,跟我合而为一的它,你又要用多少招才能对付得了呢?”
他手指挥处,云海雪蜃发出一声悦耳之极的尖啸,庞大无比的身躯竟然极为轻灵地跃在空中。它躯壳最外面ròu膜一样的足翼凌空滑动,直bī李玄而来!身躯尚未至,百只巨眼聚成一道灼亮之极的光芒,向李玄激飞而来。
李玄登时慌了手脚,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怪异的妖怪,他也从来没面对过这么qiáng劲的妖力!他能怎么办?逃吧!
旋绕在他身外的火烈人影却一动不动,他的坚定感染了李玄,让李玄的脚步也定了下来。他似乎看到,那人影的嘴角挑起,坚毅无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那是轻蔑的笑意,凶威绝世的云海雪蜃,在他眼中,竟如土jī瓦狗一般,根本不值一提。李玄忽然想起峡谷中心魔的话来,难道这火烈人影就是自己的前世,定远侯么?
那可是斩杀妖湖魔王的男子啊!一只小小的雪蜃算得了什么?
便在此时,定远刀忽然动了动,一股火烈的劲气冲起,托着他凌空跃起。嗡然长震声卷天而起,刀光蓬发,赤红如cháo,不住冲涌而出,堪堪离了刀身,立即便起变化,隐隐现出无数旌旗、刀兵之相。刀光与空气摩擦,浩浩然响起了一阵兵马厮杀之声,响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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