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痛哭流涕,讲述她遇害的经过。
陆落站在人群后面,仔细听二姑娘讲,生怕错过了细节。这些话,她回头要告诉她母亲。
“好了,好了!”陆其钧听了几句,就烦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晦气不晦气?你不是没死吗?”
说罢,他抬脚就走了。
陆落听到了这句话,心里倏然有丝凉意暗暗沁入。
这就是她们的父亲。
女儿遭受变故,差点yīn阳两隔,父亲却觉得她晦气。
陆其钧走后,二姨娘和三姨娘立马追上去,劝慰他。
大姨娘和几位姊妹留下来,安抚二姑娘。
陆落也留了下来。
夜风和煦,带着晚chūn的暖意,还有荼蘼的芬芳,从半开的窗牖里透进来。炕上的一盏烛火,随着微风起伏,灯光明暗不定。
远处摇曳的树影,如同鬼魅。
“……娘,出了这么大的事,应该仔细查一查的。”六姑娘陆芝对大姨娘说。
因为闻氏和陆落离京快七年了,京城的府里全是姨娘和庶子女,她们都把自己的生母成为“娘”,而不是像其他门第那样称呼“姨娘”。
六姑娘是大姨娘简氏的亲生女儿。
“是要查!”大姨娘沉思片刻,眼梢带风,微微瞥了眼站在旁边的陆落。
陆落装作看不见。
“夫人已经回府了,以后府里就是夫人做主,应该请夫人查明原委,看看到底是谁要害二姐姐。”六娘继续道。
“是这话。”大姨娘颔首,“敢在内宅行凶,简直是耸人听闻!必须要严查,揪出行凶之人,让大家都安心。”
说罢,大姨娘站起身,对二姑娘的丫鬟和婆子们说:“你们照料好二姑娘,我这就是回禀夫人,请夫人做主。”
陆落听到这里,微微上前挪了几步,挡住了大姨娘的去路。
“姨娘,事qíng的经过我都瞧见了。我母亲这会子在礼佛,您还是别打扰她的清修,我去回禀吧。”陆落道。
大姨娘求之不得,她立刻给陆落施礼:“那有劳五姑娘了。”
陆落颔首。
她劝慰了二姑娘几句,就带着她的丫鬟倚竹,往她母亲那边赶去了。
母亲的小祠堂在正院旁边,三间小巧的房舍,供奉着菩萨。
陆落进去的时候,发现她母亲并没有在礼佛,而是和心腹的婆子、丫鬟们说话。
“饭吃好了?”闻氏笑盈盈问进来的陆落。
闻氏今年三十五岁,还是年轻时候的体态,纤细窈窕。她肌肤白皙紧致,双眸明亮,面颊小巧,鼻梁高耸,樱唇饱满,看上去很年轻漂亮。
她很像后世那些保养得当的贵妇人,浑身雍容华贵。
“……没吃饱。”陆落老实道。
陆落把事qíng的原委,跟母亲说了一遍。
闻氏不见半分惊讶,显然她已经知道了。方才她和心腹丫鬟婆子们嘀嘀咕咕,就是在说这件事。
“二娘怎样了?”闻氏问。
“不太好,脸色惨白,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冻的。”陆落道,“大姨娘说,这件事请您查,要把家里的凶徒找出来。”
闻氏微笑。
她笑得时候,细长的丹凤眼眯起来,像只优雅的狐狸,满是智慧。
其实,闻氏根本不信佛。她在湖州府的时候,也从来不礼佛,不吃素。
湖州府的陆家,虽然是个极大的家庭,三代同居,却不乏温馨和睦。
老祖宗是个jīng明睿智,又不失宽和的人,年轻的伯母、婶娘们,没人敢作怪。大家利益均分,恩宠并受,整日一块儿打牌说笑,也是颇有滋味。
堂姊妹们更是亲热。
闻氏在妯娌中,算是比较有威望,而且活络。她到京里,一进门就要礼佛,无非是韬光养晦,以静制动。
“娘,咱们查吗?”陆落问闻氏。
“不查!”闻氏意味深长的笑了下,“不管是她们谁想要整治谁,想借我的东风,岂能让她们如愿?”
陆落看了眼闻氏。她总记得,自己刚刚来的时候,闻氏教她:“在家里,你不能掌控其他人,就要被她们掌控。想要掌控他人,首先要亮起你的獠牙。”
闻氏在湖州的老家,的确很有地位,因为她手段高明,连老祖宗都对闻氏敬爱有加,说她是陆家兴家之媳。
到了京城,qiáng势jīng明如闻氏,却收起了她所有的獠牙,不知是在观察敌qíng,还是无心恋战?
“娘,那您最好称病,要不然大姨娘会撺掇父亲,让您查这件事。”陆落道。
闻氏点点头:“娘心里有数。”
“夫人,为何大姨娘会让咱们cha手去查?她不怕夫人要接管她的当家牌子?”闻氏的心腹大丫鬟暖雪问道。
“她就是怕,所以才要试探试探我们。”闻氏笑道,“我今天去查了,她明天就要给我下拌子。”
“哦,原来是试探。”暖雪恍然大悟,“她们鬼心眼真多。那是大姨娘找人害的二姑娘吗?”
“未必,二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灯,焉知落井不是她自己的苦ròu计,反咬大姨娘一口?”另一个大丫鬟chūn蝶接口道。
闻氏就笑了。
“好了,别说她们了。”闻氏不想说这些压抑的话,就对丫鬟们道,“去端了饭来,我和姑娘都饿着呢。”
闻氏还没有吃,陆落是没有吃饱。
吃饭的时候,陆落心里也在想二姐落井那件事。到底是谁做的,很难去判断。
是哪位姨娘害二姑娘,想利用她来给闻氏添堵,还是二姑娘自己苦ròu计,想要利用闻氏这个嫡母,把矛头对准那些姨娘?
“娘,咱们什么时候回湖州府?”陆落一边吃饭,一边问闻氏,“还是,以后就不回去了?”
“要回去的。”闻氏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放下了筷子,“不过,今年估计是走不了了,你叔公还没有到京城呢……”
闻氏口中的“叔公”,叫闻乐喜,是她自己的亲叔叔,陆落的叔外公。
闻乐喜身份很特殊,他是太监。闻家也不是寒门祚户,闻乐喜为何要做太监,个中缘由,一言难尽。
先帝在世时,闻乐喜是司礼监大总管,朝中文武百官无人不敬畏他。
也是因为闻乐喜,权yù心中的陆其钧才娶了闻氏。只不过,娶过门之后,陆其钧的官位没有得到提升,反而叫其他同僚笑话他和宦官结姻亲。
这就是陆其钧憎恶闻氏的原因之一。
七年前,先皇突然将闻乐喜派去到南诏国去,具体做什么,无人知晓。
南诏国是大周朝的附属国。
慢慢的,就有很多人猜测闻乐喜是被流放了。
陆其钧没了怕处,就把闻氏和陆落母女俩赶回了老家湖州府,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去年闻氏听到风声,新皇帝明旨传召闻乐喜回京。而且,圣旨上称呼闻乐喜为“南诏国宰辅”。
原来,闻乐喜不是被流放,而是去南诏国做官了。
让一个太监去做附属国的宰辅,也是挺怪异的,而且这样保密,六七年竟无人知晓,就更怪异了。这次召他回京,到底要做什么,众人又是雾里看花。
陆其钧也看不明白,但是,万一闻乐喜回来继续得势呢?陆其钧怕闻乐喜会报复他,索xing把闻氏母女先接过来。
只是,南诏国天遥路远,闻氏母女到了,闻乐喜还没有到。
“我已经不记得叔公的样子了……”陆落老实说。
“别说你,我都快不记得了。”闻氏笑了笑,感叹道,“不过,他非常疼你的。”
她们母女俩说着话,陆落的饭差不多吃完了。
饭毕,陆落陪着闻氏说了一会儿话,准备回房去睡觉的时候,陆其钧却突然来了。
闻氏给陆落使了个眼色,让她别走。
陆落就留了下来。
第003章钱财
四月初的夜风,微摇着疏淡烛火,灯影曳曳。
临窗大炕上,陆其钧夫妻俩对面而坐,丫鬟婆子们都遣了出去,就陆落留下来服侍。她站着,给父母倒茶。
橘huáng色的灯光,让视线变得朦胧又唯美。陆其钧小啜了半口茶,抬眸间见对面的闻氏,惊觉她竟仍是从前的模样,一点也没老,不免纳罕。
他身边那几个姨娘,包括姿容绝美的二姨娘明氏,都挨不过光yīn,肤色大不如从前。而闻氏,还是那么细腻白皙,风韵不散。
江南的水土果然养人,陆其钧心想。
别说闻氏,就是陆落,也比他京里的那些个女儿水灵。当然,姿色不如四娘陆蕤一半。
“……二娘落井的事,着实荒唐。”陆其钧收敛心神,放下茶盏对闻氏道,“从前我们太平得很,从没出过幺蛾子。这件事一出,她们都吓住了,你查一查,让大家都安心。”
陆落瞥了眼闻氏。
陆其钧这是光明正大指责闻氏,觉得是闻氏的人搞鬼。闻氏没回来,他的后院和睦安宁;闻氏回来了,就jī飞狗跳了。
都是闻氏的错。
闻氏则不动声色,低垂了眼帘,修长羽睫在眼底落下了小小的光影,默默忍受这种无端的责备。
“老爷……您也知道我……是个无用之人……”闻氏半晌才开口,却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声音细如蚊蚋,甚至言辞不清,“让落儿查吧。她跟着老祖宗,也学了些规矩……”
陆落很少见她母亲如此,有点想笑场。不过,母亲装什么像什么,惟妙惟肖,陆落有时候都想颁个影后给她。
陆其钧则浓眉微蹙,他没有看出闻氏的表演痕迹。
“……她一个孩子,会查什么?”陆其钧不悦,也憎恶闻氏这娇弱模样。
闻氏从前就是这样,平时里还好,一旦有事就懦软无能。之前陆其钧让她去求她叔叔,给自己升官,她也是百般不敢,吓得要死。
想起来,陆其钧就一肚子火。
“我已经十六岁了,爹,不是孩子了。”陆落见闻氏扮弱,又把事qíng推给她,就知道该自己出手了,“况且,还有娘身边的妈妈和姐姐们帮衬,又有爹爹指点,女儿不敢推诿。”
陆落大包大揽把事qíng接了过来。
陆其钧打量了这个女儿几眼。
陆落的确是大姑娘了,身量比她姊妹们更高些,像闻氏;她身形匀称削瘦,似弱柳淡杨;肌肤白皙明亮,健康活泼,没有半点病态苍白;明眸皓齿,樱唇高鼻,是个很标致的美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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