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长宁复又慢慢睁开了眼。
他眼神平和,有种老僧入定的寂静:“五娘,你没有前世的记忆,挣扎在宁家兄弟的记忆中,你很痛苦不是么?
死了,就是死了,对我而言,转世之后恩怨一笔勾销。不用问我是谁,我就是水长宁,你知晓我今生的来历。
是我在赵州设阵,那跟你无关;忠武侯那次,我没有想过帮忙,你师父找我来京师只是帮你,而不是帮忠武侯……”
沉默一下,他道,“我明天离开。”
“我没有让你走!”陆落倏然提高了声音,她的平静终于被打破,“水长宁,你常年隐居,可能不太懂人qíng世故。我当面问你,而不是想方设法去打听,意味着我把你当朋友,我相信你。
当年柏兮害颜浧,我恨柏兮。现在我想通了,你们之间的恩怨,跟我无关。你害颜浧,还是在他们兄弟间挑拨离间,都跟我无关。
我跟颜浧不再是朋友,他的敌人,并非我的敌人。你没有害过我,你曾鼎立协助我,你就是我的朋友。我把我的疑问说了,你告诉我,我依旧信任你!”
水长宁抬眸,眼眸微闪。
他顿了一下。
“五娘,我今年有一场大劫,劫数应在一个八字里有‘子午卯酉’的人身上,不是被他杀死,就是为他而死。”水长宁终于解释。
陆落一怔,她终于明白了。
颜浧就是这个人。
颜浧的八字里带“子午卯酉”,这是很极端的八字,很容易贵不可言君临天下。
此等八字的人,是天定的君主,当然他也可以不做君王,总之运气会很好,比普通人更容易成功。
天定之人,几百年难出一个。
水长宁从小的时候就带着记忆,他知晓今生的劫数,他也知晓人鱼膏无法救命。
若提前除掉他命中的劫数,也许可以更改?
别人的命重要,还是自己的命重要?水长宁挣扎了很久。
“五娘,你没经历过我这样频繁的投胎转世,你不知转世的苦!”水长宁喟然,“既然获得了生命,总想更长久一点,别再死了……”
后来,水长宁还是选择出手,清除掉今生的隐忧。
在赵州的时候,陆落撞破了水长宁的法阵。
陆落搭救颜浧,她稚嫩、术法又单薄,水长宁怕伤及她,索xing自己撤了术法,仓促离开。
而后,他在颜浧的外祖父家中,另外布下了法阵,是算准了颜浧回京之后,一并再收拾他。
千衍却发现了。
千衍请求他不要轻举妄动,并承诺他劫数之日辅助他,水长宁同意了。
那个时候,陆落和颜浧相遇,孽缘开始了。千衍不忍心爱女受伤,qiáng行给他们添了姻缘星。
颜浧会是千衍的女婿。
水长宁从此离开了京师,回到湖州府隐居。
再后来,柏兮毁了陆落和颜浧之间的姻缘星,千衍知晓事态骤变,陆落和颜浧今生无法再牵一次姻缘,陆落的坚持会伤害她自身时,千衍再次请水长宁出山。
水长宁怎么处理都无妨,前提是保住陆落的命。
水长宁qiáng化了柏兮的术法,借柏兮的手杀颜浧,化解自己的劫数,同时假装受伤昏迷,不再理会。
可没想到,陆落还是为颜浧拼命了。
人鱼膏是宝贝,但是它救不了水长宁,水长宁一开始就知道,只是他身边的人不知道罢了。
他把这些事,原原本本告诉了陆落。
“……原来,他才是你的劫数。”陆落恍然,“你会被他杀死?”
“未必是亲手杀死,更大的可能,是因为他的某件行为而死。”水长宁道。
陆落紧紧抿唇。
她思考了半晌,突然发现,自己第一个遇到的术士,既不是颜浧,也不是她师父千衍,而是水长宁。
早在赵州的时候,她就见过水长宁。
“你在赵州的时候,没有痛下杀手,因何为我放弃了杀颜浧?”陆落问,“你认识我?”
水长宁沉默。
“你一直在湖州府隐居,你是不是很早就知晓我?”陆落再问,“你上辈子,或者上上辈子,见过我?”
水长宁再度沉默。
良久,他缓缓抬眸,眸光里一片宁静:“五娘,我早已说过,我没有千衍那样的执拗,也没有宁家兄弟那样的深qíng。对我而言,不管之前多大的恩怨,转世了,一切都化为乌有。我在赵州相让,只是一时的恻隐之心;我隐居湖州,也是巧合,并非跟你有关。”
陆落大大松了口气。
她就喜欢这样的豁达。
转世了,一切都是崭新的,记忆最好能忘却。
“千衍?”陆落又觉得不对,“你直呼我师父的名讳?你不也是他的徒弟吗?”
水长宁这时候轻轻笑了下。
他的笑容有种悲天悯人的慈悲,说:“不是。”
“那你是我师父的什么朋友?”陆落又问。
第100章宫里的修罗场
“你是谁?”
水长宁稍微沉默,否定了千衍是他的师父之后,却也没了下文。
他微微阖眼:“有些倦了,我和你师父的关系,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了,以后再说吧,此事更与你无关了。”
“是朋友吗?”陆落又问。
水长宁不语。
陆落不好深究不放。
回到自己屋子时,柏兮还在。
“怎么说?”柏兮睥睨她。
见过傻的,没想过向陆落这么傻的。难道她亲自去问,水长宁就一定会告诉她实话吗?
柏兮是不太信。
可陆落决定信任水长宁,她道:“他解释了。”
她把水长宁的解释,也告诉了柏兮。
柏兮听说跟他哥哥有关,微微拧眉。
后来陆落遇到了颜浧,正巧提及此事,陆落也如实告诉了颜浧。
“原来如此。”颜浧无所谓道,“想杀我的人太多,让他有本事就来。”
同时,颜浧又问,“听说我弟弟到京里了?”
“你要见见他?”
“可以,你让他来。”颜浧微笑。
陆落翻了个白眼。
柏兮还是去见了颜浧,陆落没有陪同。他们兄弟说了几句,柏兮回来的时候,qíng绪有点低落。
陆落恨不能将自己完全从他们之间摘清楚,问也没问他们说过什么。
到了十月初三,陆落进宫去拜见太后聂氏。
很不凑巧,这天下起了薄雨。细雨斜梳,似密密麻麻的丝线,汇织华丽的锦图。
陆落跟着宫人,到了太后娘娘的寝宫时,雨势转大,檐下滴滴答答不断,似滚珠般嘈嘈切切。
太后一见陆落,先是愣住了。
陆落很庄重,她穿了件玄色素面的风氅,里面穿着一身用料讲究的道袍,头发梳了个道冠。
她面皮白雪透红,几乎透明的肤质,让她有点少女的稚嫩;而头发又是雪白,不像老道们那样白而枯,她的头发很有光泽,远远泛出银辉,映衬着她的脸庞。
“国师!”太后竟然起身相迎。
这么一个人,叫一句国师实至名归。
陆落坐下,和太后闲聊,说过宫里最近哪位娘娘身体不适,是哪里风水稍有问题等,说得头头是道。
宫里只有那么四位娘娘。
陆落刚到不久,惠妃陈璇就和其他两名妃子一起来了。
其中还有周贤妃。
陆落的目光,在周贤妃身上转了下,心想:“就是她害了陆芙,烫伤了陆落的整条胳膊!”
眸光一闪,陆落又看到一名沈淑妃,立马要明白:“是她给芙儿下药,害得她胎死腹中,而且不能再生育了。”
周贤妃、沈淑妃,娘家都跟颜氏是姻亲,算是太皇太后的人。
太皇太后容不下其他势力的宫人先诞下皇长子。
而陈璇,她恢复了几分气色,也涂了厚厚的脂粉,到底看得出不如年轻少女俏丽。岁月的痕迹,往往无处遮掩。
“这位是国师。”太后身边的吴姑姑给诸位娘娘介绍。
陆落站起身,和她们见礼。
她们显然都听说过陆落。
特别是陈璇,眸光里暗含了锋利,一闪而过。
大家客客气气见礼之后,周贤妃看着陆落的银发:“国师这般仙姿,是得道了吗?”
“是!”
呵,好大的口气!
周贤妃冷哼:装神弄鬼,肯定是太后和那个死鬼皇帝的yīn谋!
自从周贤妃烫伤了陆芙,皇帝就对她恨之入骨,别说不见她,就是平常的份例,皇帝也要克扣她的。
好在周贤妃背后有太皇太后做靠山,跟太后一哭闹,太后也不敢真拿她怎样,到底一切如常。
只是,周贤妃心中记恨小皇帝,隐约要跟小皇帝做冤家,可惜小皇帝从来不买账。
“国师,你可会算命?”周贤妃又问。
“会一点。”
“何不给本宫算一算?”周贤妃微笑,给陆落出难题。
陆落明眸轻转:“娘娘是宫妃,命是天定的,岂容小道ròu眼凡胎去识破?点破天机,是要遭天谴的,娘娘勿怪!”
周贤妃心想:哼,说得好听,肯定是不会算!
陈璇和沈淑妃埋头喝茶,看着太后微蹙的眉头,国师暗含的讽刺,陈璇和沈淑妃都在心里摇摇头。
这位周贤妃,qiáng势过头了。
周贤妃说了半晌,有意为难陆落的样子,最后被太后忍无可忍打断了。
“……幼时我见过国师呢,一转眼快十年了。”陈璇最后感叹了一句。
“是啊。”陆落也唏嘘。
那时候的光景多好。
太后有点乏了,让诸位妃子们先回宫,周贤妃意犹未尽退下了。
离开的时候,一直对周贤妃很冷漠的陈璇,突然提出,想要去周贤妃的宫里坐坐。
周贤妃从不将陈璇放在眼里,只当是巴结她的,就同意了。
“姐姐,本宫听说这位国师很厉害,她能呼风唤雨。”陈璇慢腾腾喝茶,对周贤妃了。
周贤妃冷哼:“抬高自己的把戏,谁不会做?本宫看她,不过是怪物罢了!”
“封赐她国师的时候,准其自由进出宫门,妹妹真羡慕她。我要是也能出去,就太好了。”陈璇感叹。
52书库推荐浏览: 15端木景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