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见他们两人如此气势,先尽是一愕,跟着哄堂大笑起来。两个小鬼头就想挡住两万大军么?我们吐口唾沫就可以淹死他们,扇扇手就可以chuī跑他们,说话大声就可以震碎他们,一人擤把鼻涕就够他们洗澡的。轻蔑之语越说越奇,数目相差如此悬殊,这已不是两国jiāo兵,而是一场滑稽的游戏。
但战争却绝不是游戏,金军哄笑之后,纷纷鼓噪,驱马冲了过来。独孤剑示意,降龙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一声大喝。金刚狮子吼乃是降龙最得意的武功,此时一啸出口,当真如霹雳骤震,尘土被啸声中含杂的劲气震开,向金军疾涌奔冲,连战鼓之声也一齐压下!
所有将士齐齐一惊,降龙的疯魔杖重重顿在地上,立时大地震动,他那魁梧的身材宛如一尊神衹雄然傲立,金军不由一惊。
独孤剑聚满了真气,扬声道:“两万之军,何在我大国眼中?我宋军将士不屑与你们列队jiāo兵,先遣我们二人来打军威战,若你们连我们两人都赢不了,趁早滚回huáng龙府去吧!”
他也陡然一声大喝:“金国败将,不认识我了么?”
他与降龙踏上几步,那些金军收敛了轻蔑之容,立即认出了二人,想起几日前独孤剑几人击败了金军二百余人的军威队,进而使大军溃败,不由又是一阵鼓噪,再看着那dòng开的城门,脸上充满了惊疑。
独孤剑目光若电,将这些神态全都收在眼中。敌人越是心虚,他便越是嚣张跋扈,与降龙在金军阵前慢慢走着,大叫道:“前次四人,今日两人便足够了!金军中难道没有勇士,可与我们一战么?”
他料想除了黑衣人之外,金军中再没有修为jīng深之辈,以他与降龙的武功,或者有万一的胜机,那便为郢城百姓赢得了一线生机。这本就是博命之时,能延得一刻,便是一刻了。
独孤剑连呼三声,金军中忽然响起了一声bào吼。一个铁塔般的大汉冲了出来。金军士兵顿时jīng神一涨,大叫道:“乌木恒!乌木恒!”
那汉子仰天一声狂叫,大踏步冲到了独孤剑身前。他的身材魁伟之极,比降龙都高了许多,与独孤剑比起来,简直如大人与小孩一般,不出手,霸气便已十足。
那身穿金盔金甲的金军统帅挥了挥手,低声说了几句。他身边的侍卫飞奔到乌木恒身边,叫道:“乌木恒,你的职责便是保护大帅,这军威战,不由你来管!”
乌木恒怒道:“事关国体,岂能不管?”他翻身拜倒,满怀悲愤道:“大帅!此一战关系到国体军威,我金国浩瀚之邦,岂能求一勇士而不得?请大帅允我一战!”
那大帅沉吟不答,金国士兵齐齐击兵大叫道:“战!战!战!”
鼓手轻轻点着战鼓,那“战”声卷成一片整齐的声làng,在郢城门前嘶卷奔涌着,最后汇聚成一片群qíng激愤,宛如huáng锺大吕,沉闷地响彻在这一片昏huáng的土地上。
轻轻地,大帅点了点头。
乌木恒欢然大叫道:“多谢大帅恩典!”
他一站起来,周身的肌ròu立即bào涨,啪啪几声响,穿在身上的盔甲竟然生生撑裂,露出一身jīng铜般的肌ròu来。
乌木恒大叫道:“来吧,让你见识一下金国勇士的厉害!”
金军斗志立即被燃了起来,那“战!战!战!”的欢呼更加汹涌如怒。乌木恒发出一声熊虎般的咆哮,双目中jīng光大盛!
独孤剑冷笑道:“你们金国有勇士,我们宋国也有侠客!”
他扬声道:“今日的军威战,便由我,独孤剑,与乌木恒举行!”
乌木恒横行金国素久,料不到独孤剑那么瘦弱的一个人,居然敢孤身应战,不由一呆。独孤剑有心压制敌人气焰,手指乌木恒道:“你,必败!”
乌木恒大怒,bào喝一声,铁塔般的身躯直冲过来,两只拳头天塌一般击下。拳风猛恶,独孤剑心头一紧,这大汉看来粗莽,但拳势大有掌法,其中夹杂的劲气极为jīng纯浑厚,绝非表面上那么好斗。他心中警惕,乌木恒的双拳已然冲到了面前。独孤剑脚尖一点,身子已然拔空而起。
乌木恒双拳互击,劲气却无半点冲撞,反而合为一股,在他的引导之下,窜空向独孤剑追击而去。独孤剑凌空翻身,电光石火之间,鞘中秋水剑已经在手,万点剑光宛如秋萤般,当头罩下!
乌木恒不避不闪,拳势冲天,独孤剑的剑光全都击在他身上,却仿佛刺到了极为坚韧的牛皮上,竟毫发无伤。
独孤剑变色道:“金钟罩?”
乌木恒冷笑道:“这是大青山功!我已化身为大青山,什么剑能伤我?”
独孤剑也冷笑道:“就算你化身为这片大地,我也要将你整块揭起!”
他剑尖陡然挑起,锐光一闪,直刺乌木恒的双眼:“你若连眼睛也练到了,我认输!”
乌木恒双拳一封,将长剑架住。独孤剑大笑道:“原来你这大青山功还是有破绽的!”他有意展露武功,震慑金军,当下轻功展处,长剑疾刺,化作一个极大的光团,将乌木恒围住。只见战场中心处一团极大的寒光,不见乌木恒。金国将士看到紧张处,尽皆鸦雀无声。
突地乌木恒一声大吼,拳风冲天,独孤剑连人带剑化作一道流星,远远飞了出去。他凌空变招,飘飘落在了地上,乌木恒却浑身都是血迹,身子纵然是铁塔,也已染满了斑斑锈迹。
独孤剑也很不好受。他刺了乌木恒不下千余剑,却仍不能致命,终于被乌木恒抓住机会,一击轰破了他的护身真气。他胸口闷塞,吐纳良久,方才稍稍回原。但毕竟乌木恒的伤势更为沉重,秋水剑锋锐异常,再打下去,独孤剑终究能够刺破他的防御。
独孤剑不理乌木恒,面对着万万千千金军,大声道:“他败了,你们金军的勇士败了!若想活命,就赶紧滚吧!”
乌木恒大声咆哮,不肯认输,独孤剑正中下怀,他要的就是让乌木恒挑战,然后再败一次。这样,便可以再折rǔ金军一次。
他并不是个心机深沉的人,但形势峻急,他只能竭尽自己所有的思智,不惜一切手段也要败退金军——如不能,那就多延一刻,便是一刻。
金军面上泛起了一阵恐惧,连如此高大、宛如不败象征一般的乌木恒都败了,难道眼前的这个少年真有无上的魔力么?难道这次仍像上次一样,被打得溃败么?他们不禁望着dòng开的城门,生恐宋军队伍突然从这里杀出,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突然,金军的目光变了,他们一齐欢呼起来。独孤剑心灵中忽然闪过一阵极为不祥的征兆,他猝然回头!
一片黑暗傲然翔舞在郢城城头,三具通天道尸翼护下,黑衣人宛如秘魔妖影,高踞宋军帅旗的半截残桩上。独孤剑的心立即沉到了底!
黑衣人发出了一阵嘶哑之极的笑声:“枯竹寺中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我用血魔搜魂之术发出感应,也无法找到他的踪迹。你骗我!你居然敢骗我!”
他的笑声咯咯直响,停也停不住:“你不仅骗我,还骗了我们两万四千士兵!”
他突然提声:“金国勇士们听好了!郢城内连一名宋兵都没有,却有抢不完的财宝,数不清的美人,这些,都是你们的!”
金国士兵一阵欢呼,尽皆怒cháo般汹涌窜起,向郢城城门冲了过来!黑衣人冷冽的目光穿透了这莽苍的毁灭之cháo,清晰无比地盯在了独孤剑脸上,他的笑声终于顿住,每一个字都从紧咬的牙fèng中挤出:
“我!”
“要!”
“杀!”
“你!”
我绝不能死。
在龙八的意识将要陷入混沌的前一刹那,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对自己呼喊着。他要活着,他看清楚俪大将军的回答。
是的,为了孤城黎民,他也必须要活下去!
他猛然一口咬在舌尖上,剧烈的疼痛像针一样直扎入心中,他的神智稍稍清醒了一些。散乱的功力被他生生凝聚起来,护住心脉。那是qiáng烈的求生yù望,驱使着他燃尽了生命的每一分潜能。
他感受到一只手柔静地在脸上抚摸着,带着甘甜,也带着苦涩。难道自己已经死去了,活在幻象中了么?鹤顶红的毒xing真是猛恶无比,龙八舌尖流出的鲜血,都带着种极为妖异的艳红。他的目光迟滞地抬起,赫然发现一双清丽的眸子,怔怔地凝视着他。
宫九音!
难道九音追到了这里么?龙八冲动起来,大张着嘴,想要说话,但剧毒已将他的生机腐蚀殆尽,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深深凝望着宫九音,目光中包含了千言万语。
是的,此时他宁愿将一切讲给九音听,再也不顾忌任何东西。但当他下定决心时,却
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宫九音的动作很慢,她的目光柔和宁静,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做得一丝不苟,仿佛已演练了千遍万遍,又仿佛是在举行极为神圣的仪式。她缓缓抱住龙八,将他的脸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丝笑容,轻轻地呢喃道:“难道只有这样,你才不会离开我……”
她的手指冰冷,轻轻抚过龙八的脸,似乎要将他的面容深印在心底:“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心怀天下,总有种种类类的苦不肯与我说。就算我不在乎你是个魔头,可你还是不愿留在我身边。其实我早就知道义父通敌卖国,只是你没问过我而已。我恨你,不是因你杀了这么多人,而是因为你从不肯相信我,不肯将肝胆jiāo给我啊。”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仿佛她弹出的琴音,袅袅萦绕在两人心灵深处,再也没有第三个人能听见:“所以我要杀了你,只有这样,你才会安安静静地留在我身边,再也不想什么天下、黎民了。”
龙八的心颤了颤,他能够感觉到鹤顶红的剧毒正一丝丝从他的真气围裹中泻出,渗入到他的经脉中。他的生机也在一点点失去,身子随之变得越来越冰冷。他的眼前开始出现一簇簇鲜艳的浓艳,那是火狱最深处的颜色。
他一生杀戮,也许地狱才是最恰当的归宿吧。但他却一点都不愿抵抗,因为他看到了宫九音脸上的幸福。
那是再无所求,心满意足的幸福,是一切都凋残后的安宁,此时剧烈地震dàng着龙八的心。他所有的心神尽皆被这幸福所冲激,让他无法再念及其余的一切。就这样放掉吧……
他轻轻闭上眼睛,沉入了那深邃的血红中。他已太过疲倦,又何须再背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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