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七年,这城市变化太多,是不是?”没等他回应,她又继续说道,“死是件容易的事,而活着则需要勇气。这风冷得死人,如果你不想刚出院又住院,就关了窗睡去吧。”她转身,打了个呵欠,又说:“对了,如果我明早起得晚,不必叫我,我要补觉。”
虽然背对程东,又是一屋黑暗,但她知道他一定正看着自己。回到卧室,关上门,叶未央咬着嘴唇在门后怔怔地站了半天。
这恐怕是程东苏醒后最艰难的一段路了,只希望他不会迷惘太久。她确实也已尽力,如果可能,她更想紧紧地拥抱住他,然而不能。她能做的,只是站在他的身后,摊开保护的双手。好在不久后,程东开始有所转变。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在同一个屋檐下睡觉,一点一点了解对方更多的坏习惯,程东的态度想不改变都难。
特别是,现在很难说是谁在照顾谁。因为行动不便,加上程东不熟悉周围环境,所以上街买生活必需品由叶未央负责,然而除此之外,做饭、洗衣,包括家里的清洁,都是程东在做。是程东主动要求承担家务的,他不允许自己成为一只米虫。让他意外的是,叶未央非但没有阻止,反而拿了一叠小册子给他,全是家电使用说明书。
好在家电都自动化了,做饭洗衣不是难事,且叶未央也不挑剔,无论炒得多难看的菜,都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此时,程东已然学会与她争电视,qiáng迫她喝牛奶,指责她青菜买得太老。并且还学会用互联网补习英语,何琳买来的各种补习书正好派上了用场。看得出来,他在qiáng迫自己接受新的生活。他成功了。
程东展开手臂,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弯下身子关掉电脑电源。每天二十四个小时,他都有详尽计划,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严格按照时间表执行。曾经轻率的他做不到,现在却非如此不可,他毕竟比其他人生生地少了七年时间。
这间房原本是叶未央的书房,明显看得出来,chuáng是新买的,衣柜也是新的。尽管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住在别人家的事实,却不该将一切视为理所当然。程东走进厨房,系上围裙,正准备将青菜摘洗gān净,才发现早有人做好了。呆了一下,他又揭开电饭煲的盖子,白米饭冒着热腾腾的香气。
好难得……程东不禁一笑,转身进了客厅,想从冰箱里取些jī蛋和西红柿做汤,一抬头,瞥见叶未央在红色沙发上睡得正香。
无奈地轻叹一声,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叶未央身旁,弯腰俯视她。原本想叫醒她的,但看见她苍白的脸后,又有些犹豫。这个叶未央,未免也太能睡。晚上总是九点不到就上chuáng,却要到中午才起来,这两天更是连下午都睡了过去。就是清醒的时候,也总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这样的qíng形不能说是正常吧?还是她的嗜睡是因为身体有恙?
“哎,别睡了!”他推了她两下,不见动静,不禁皱眉,更加用力地摇她,“未央,醒醒,准备吃饭了。”
叶未央睁开生涩的眼睛,怔了几秒,才像是认出了面前的人。随即,她对他莞尔一笑,安安静静的神qíng。不知为什么,这样的笑容让程东有些恍惚。
“马上吃饭了,洗洗脸。怎么,还没清醒?”
“嗯。”叶未央掩嘴打了个呵欠,含含糊糊应着。然后揉揉眼,甩了甩头……眼前有什么东西在晃,她定睛一看,是程东脖子上坠的链子。
“这项链好特别,坠子是玉的吗?”
“这不是一般的项链,而是一只玉蝉。”他垂眼握着脖子上的玉蝉。
“玉蝉?”
“嗯。古时候,玉蝉常常作为葬玉中的口琀,因为人们相信它能够让死去的亲人再生。”
“你对这些东西还蛮有研究的嘛。”
“说不上什么研究。”程东神色一沉说,“机缘巧合,我买了这枚古玉蝉,找了些资料来看,也不知这玉蝉曾经的主人是个怎样的人?”
“它很美丽。”叶未央看着近在咫尺的玉蝉,轻声道。
“嗯?”程东怔了一下,发现叶未央对这玉蝉也有特殊的感觉。迟疑了一下,他问:“你不怕吗?大多数人听了玉蝉的来由,都有些忌讳,尽管玉蝉代表的是美好愿望。”
“怕?怕什么?”叶未央不以为然。
程东笑了一下,低头反手在颈后摸索着红线结扣。
“做什么?”叶未央问道。
“你喜欢就送给你。”程东淡淡道。
“你舍得?”叶未央神qíng略显复杂地望着他。
“有什么舍不得?你喜欢就好。”
“这玉蝉你戴了许多年吧?”她的声音像是叹息。
“是啊,有好些年了。”他微笑着说,“也怪,听何琳说,我出事之后,这玉蝉不见了好长时间,然而某天又神秘地挂在了我的脖子上。哎,解不下来,你帮我一下。”
“算了!”叶未央懒懒地推开他说,“君子不夺人所好。让让,我去洗脸。”
“哦。我去厨房,马上就有好东西吃了。”他也不再说送玉蝉的话。事实上,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把玉蝉送她。曾经何琳半开玩笑地索要,他都没答应,最后买了个银链的玉佛送给她算是弥补。
也许只是因为合了眼缘。
正如他醒来时看见她的第一感觉,似曾相识。
叶未央捧着冷水,一连浇脸几次,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睁眼。镜里的人表qíng黯然,眼里隐着寂寞。她忽地一笑。差不多也该是时候了。目光qíng不自禁地飘向厨房里忙碌的背影,痴痴地看,良久。
“未央,你还没洗好啊?”程东转头。
未央,未央……真想一辈子听他这样叫自己的名字。
“嗯……就来。”她应声,脚步却迈不动。真想就这样一辈子了,如果可能。可惜,不能。
“你想让我去给你热第二次吗?”
“来了……”她嘻嘻一笑,走了出去。
正文永诀此歌(6)
(更新时间:2007-4-1614:11:00本章字数:2996)
叶未央自辞去医院工作后,有段时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窝在家里睡觉。程东以为她需要调整一段时间,然后再考虑工作的事。而近来叶未央却天天出门,早出晚归,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反正不像是上班。程东着实不解。
墙上的时钟从五点半走到八点,对着满桌饭菜,程东垂眼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满屋陷入黑暗,直到灯亮。叶未央吓了一跳,说道:“程东!你怎么不开灯?”
他抬头看她一眼,也不说话,推开椅子起身,一手端一个盘子拿到厨房。叶未央看他神色不对,急忙跟进厨房,却见他将菜全倒进了垃圾桶里。
“你gān什么?我还没吃呀!”她目瞪口呆。
程东转头,神色冷冷地说:“你还打算吃吗?”
叶未央哑然,良久,低声道:“对不起。”
“我听这三个字别扭。”程东还是冷冷的。
一时间,叶未央有些哭笑不得,这话可是当初自己送给他的。“手机没电,我以为你会先吃,所以没有特地打电话,下次不会了。”
“饭在锅里,自己盛。”听得出来,他的火气并未消去,“我该复习功课了。”
“那你呢?吃了没有?”叶未央忙叫住他。
程东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予理会。
“程东!”叶未央再次叫住他,话到嘴边,却又有些迟疑,“过几天家里会有客人来,你没问题吧?”
“我出去逛逛便是。”程东的背像是僵了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未央连忙解释说,“我是说,能不能麻烦你下厨?你知道,我这方面是个白痴。”
“几个人?”
“就一个。”
“男的女的?”
“女的。”
“嗯,知道了。”程东顿了片刻,推门进去。
叶未央盛了饭,自顾一人有条不紊地吃,那菜竟然尚有余温。却有一串泪珠落下,和在饭中,苦涩。
yīn历十五,月华如水。只留了沙发旁的一盏落地灯,所以满室冷清。叶未央坐在露台上,灌着啤酒,感觉一点都不好,也不知为什么电视里都喜欢编排这个qíng节。她靠着玻璃门,头晕晕沉沉,重得抬不起来,却是微笑,一直微笑。
室内,一红一白两道光闪过,人影渐渐显现。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全然不同的表qíng。
“疯子!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红衣女子一把抓住叶未央的手臂,力气大得让她皱眉。
叶未央忍不住挣扎道:“红云,放手,痛死了!”
“就是要让你痛,不然你不懂得什么叫清醒!”
“妹妹,放开她吧。”白月淡淡地说,“未央未必不是清醒。”
“哼!”红云悻悻然,松开了手。
叶未央醉意盎然地挥挥手说:“还是白月心眼儿好……呵呵……”
白月俯视着叶未央,忧色慢慢浮现。她蹲下身子,右手扶着叶未央的肩,蛾眉微蹙地说:“我真没想到,你会如此决定。未央,你这样的痴qíng,而他却丝毫不知啊!”
叶未央抵着玻璃窗,笑容飘忽:“我也不想啊,可是有什么办法?我已经尽力了!”明明是可爱的抱怨,尾音散去,沉淀下来的却是深深的悲伤与无奈。
红云冷笑道:“岂止尽力,简直是玩儿命!”
白月眼里闪过不忍,说:“未央,你……”
叶未央敛了笑,平静地说:“我qíng愿的。”
“哪怕魂飞魄散?”
“是!”她决绝道,“几年来,能真实地触摸到他,而今还能吃到他为我做的饭菜,值了。”
白月默然,少顷,沉重地说:“你知道,我的封印,已无法对你施展第二次,这一次,恐怕你真的会……”
叶未央握住她的手,浅浅而笑说:“我明白。可我真的很累了。”一个人守着永生永世的承诺,而那诺言只被她独自记住,她用了一百多年才学会释然。
红云咬着嘴唇,一脸痛心地说:“以你的能力,勉qiáng保住他的命已是危险之极。反正没了这世,下辈子他自会到古董店将你买去。这六年来你都不曾将玉蝉要去,我和姐姐都以为你只是保他命罢了,谁知你竟然傻到用尽最后的灵力使他苏醒……你!早知如此,当时我们就不该将玉蝉jiāo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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