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霜_匪我思存【完结+番外】(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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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豫亲王淡淡的道:“慕允还活着,已经逃入屺尔戊境内。”天家皇子最讲究修为,睿亲王自幼得皇父调教,更是气质沉着,虽然十分意外,但并未显出惊异之色,只是若有所思的道:“定兰关雄奇高险,号称天下第一,城墙皆逾十丈,除是飞鸟,无法逾越。

  “那慕允有人接应,杀死解差后逃离。接应他的人,一路护卫,在供州被东营的人发觉行踪,拦截jiāo手,六死三伤,此三人受伤虽重,但不待bī问口供,立时啮毒自尽。这些人,全是受过jīng心训练的死士。供州的谍报是初六日传来,初七日又接获一封,东营在竖河与其jiāo手,这次对方死了五个,其中假扮慕允的死士,身中三箭,犹伏骑二十余里,引开追兵。初九日、十一日、十二日皆有jiāo手,东营调了伏州的重兵围剿,竟无一次成功。对方死士共二十五人,能随慕允行至定兰关前的,不过三人。此四人一路换骑急驰至定兰关前,慕允换装假扮谍差,以金牌令箭赚开城门,越关而去。那三人引开追兵,在密罗山乱石阵间与东营对峙了一天两夜,最后连箭都she光了,投石以抗。等东营终于杀上山去,原来那三人早就服了毒,毒入血脉,一剑下去,那血稠得就像这杯中的蜜酒一般,顺着剑锋缓缓腐蚀剑身。”豫亲王不紧不慢的道:“若非对方谋逆大罪,我倒还真佩服这些死士。”

  第九章,若非群玉山头见(2)

  睿亲王像是被那血淋淋的场面所影响,微皱起眉,抿下一口酒去。

  豫亲王无声的透了口气:“以二十五条xing命换得那慕允逃脱,只不知这主使的人居心如何,慕氏多年统兵,兵法jīng要尽在一门,屺尔戊为患天朝边界多年,慕允逃入其境内,若与其勾结,终有一日会成我朝社稷心腹大患。

  睿亲王轻描淡写的道:“既然连七弟一手调教出的东营jīng锐都拦不住此人,此人大约是命不该绝。”

  豫亲王淡然一笑,反问:“难道六哥居然是信天命之人?”

  睿亲王哈哈一笑,道:“天命如此,不信奈何?”漫不经心伸手执壶,扬声唤人:“来呀,酒冷了,重新温过,换大杯来,今日我要与七弟痛饮一回。”

  豫亲王起身道:“谢六哥的好酒,愚弟不胜酒力,已经醉了。唯有改日再领六哥所赐,今日向六哥告罪,愚弟还有些杂事,要先向六哥请退。”

  睿亲王亦不甚挽留,送了他出去。

  睿亲王回转水阁中后,摒退众人,自己提了壶,将那冷酒斟上一杯,慢慢饮尽,过了良久,方才似自言自语:“老七这招敲山震虎,所为何意?”

  孟行之悄没声息,落足无声的从那架红檀描金绘山水人物的紫纱屏后踱出来,说道:“王爷这‘敲山震虎’四字说得极妙,依在下浅见,这豫亲王所来就是为了敲山震虎,他明明疑心是王爷派人救脱了慕允,所以源源本本将事qíng讲与王爷听,意思是,他已经知晓了王爷的举止,警告王爷不得轻举妄动。”

  睿亲王沉吟不语,孟行之却道:“在下要恭喜王爷。”睿亲王目光闪动,孟行之道:“豫亲王意在震慑王爷,好令王爷有所收敛。他既忽然有此举,便说明王爷那招杀着,可算走对了。”睿亲王道:“此人对老四忠心耿耿,他必是有所顾忌,所以才来警告我,看来他应该也知道那招杀着,是出于我的布置。”

  孟行之微笑道:“知道又有何用?杀着之所以为之杀着,便是明知是柄锋利无比的利刃,对方却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以身相迎。”他声音极轻,却字字入耳:“王爷,终不枉慕妃之死。”

  夜深露重,月色越发分明,清华如水,沐人衣冠如披霜被雪。睿亲王饮多了,觉得酒意突沉。玉栏杆外是一围芍药,人间四月芳菲尽,栏外的花已经开得半凋,有一瓣被夜风chuī拂,正好落在他衣袖间,他伸手拈了起来。她总是爱簪芍药,有一种芍药花叫“金线银雪”,洁白花瓣上撒着金丝,簪在堆乌砌云般的发间,极是娇艳。

  “六哥。”她自幼便是如此称呼他,脸上几乎没了半丝血色,只道:“我去。”极轻的两个字,从她唇中吐出,却似有千钧重,刹那间压得他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本能的侧过脸去,只见她蝉翼鬓侧一朵芍药,怒放似她曾经的笑颜。

  那一句那样残忍,却不得不问:“你去?你知道将来是什么?”

  她脸上恍惚是笑意:“我知道,可是为了六哥,我愿意。我知道毅亲王身边,六哥一直没有得力的人,如今他来求亲,正是难逢的机会。”

  还是十五岁的时候,她不过十二岁,自己带了她溜出慕府,去大明寺看芍药花会。她青衣束发,扮作是自己小厮的模样,混出中门来,那一颗心,嘭嘭跳得又急又快,直到上了马,她忽然伏鞍放声大笑,自己又恼又怒,叫了她的rǔ名,问:“临月,你笑什么?”她策马兜转过来,离得那样近,痒痒的就在耳下,呵气如兰,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清亮悦耳:“六哥,原来你比我还害怕。”

  他哼了一声,转开脸去,其实他并不是害怕,而是担心。慕氏世家巨族,家教最严,自己虽对慕大钧执弟子礼,毕竟是皇子,一旦出了纰漏,慕大钧并不会过份责罚自己,可是只怕她会受父亲严饬。半大的少年,这种话不愿对人明言,只是板着一张脸,做出一种老成的样子,说:“反正我不是害怕。”

  慕临月扮个鬼脸,她眉目间犹有稚气未脱,已经隐约可以看出少女甜美的风华,回眸一笑,那眼波盈盈,如能醉人。他脱口说:“你可不能再笑了。”她一双长睫似蝶翼般忽闪忽闪,问:“为什么呀?”他说:“你一笑,人家就会看出你是个女孩子。”她说:“那我不笑了。”一语未了,又禁不住盈盈一笑,左颊上浅浅一个梨涡,无限娇俏。他无可奈何,只得板着面孔说:“人家若是看出你是个女孩子,会连累我的,我可不带你去了。”说着作势yù举手策马扬鞭,她急急抓住他衣袖,连声道:“六哥,六哥,我不笑了便是。”

  第九章,若非群玉山头见(3)

  大明寺香客如涌,人山人海,赶会的、烧香的、卖香表的、卖吃食的、雇轿的、赶驴的……闹轰轰就如同炸锅一样,她一双眸子明若点漆,新奇的顾盼不己。他怕与她被人cháo挤散,再三叮嘱她拉着自己的衣袖,他们挤进寺去,挤出了一身大汗。殿中人更多,金身宝像尊严,无数的人匍匐下去,虔诚下拜。佛前的鼎中香表堆积如山,烈焰焚焚,腾起无数香烟,熏得人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隔着香火缭绕,她好奇的问:“六哥,他们都在求什么?”

  他其实也不知道,随口答她:“求财求福,总是求他们没有的东西吧。”

  她的眼睛那样亮,仿佛有星光璀璨:“那我不用求了,我什么都有。我有疼我的爹爹,还有哥哥们,还有你。”

  听她将自己与她的亲人们并提,心中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触,口中却说:“若是我不带你来,你准不会说得这样好听。”对她道:“咱们去看芍药。”

  大明寺的芍药久负盛名,历年的芍药花会,更是西长京一盛。通城的人不过借看花之名,到寺中游玩,其实是赶庙会的意思。真正去看芍药的,除了秀才文人,便是些读过几卷书、一心附庸风雅的富沽之流。他们径往寺后去,一路行去,游人果然渐稀,谁知到了芍药圃外,却被寺中的和尚给拦住了。言道是城中首富陆家的女眷今日前来赏花,故而摒尽一切闲杂人等。

  定湛九岁即封亲王,自幼皇父宠爱无比,十余年来,从来未尝被人称为“闲杂人等”,吃过这等闭门羹,见那几个和尚嘴脸势利,神色无比倨傲,心中顿时大恼。但转念一想,这些和尚蠢头蠢脑,如果动起手来,自己虽不一定吃亏,可是也难护得临月周全。何况自己与她是偷偷溜出来的,如果一旦真闹起来,被人识破身份,总不是好事。

  慕临月亦怕他生气,轻轻扯扯他的衣袖,道:“六哥,咱们还是别硬闯了。”

  隔着花墙上的槟榔眼,可见圃中花盛似海,如锦如绣。就此回去,可真让人不甘心,他心念一转,当下便有了计较,顺从的答应了一声,同她转身就走。走出了许远,环顾左右,见无人注意,便道:“跟我来!”两个人顺着那墙七拐八弯,一直走到山房之后僻静处。这里已经是花圃尽头,甚少人来,墙外有一株极大的老榆树,足有和抱粗,枝桠横斜,绿叶如茵。他转头问慕临月:“你会不会爬树?要不然我背你上去。”

  慕临月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此事十分有趣,早就跃跃yù试:“可别小瞧了人,慕大将军的女儿,别说爬树,一样可以上战场杀敌。”说着便卷起衣袖来,露出一截凝霜皓腕,那腕上笼着一只白玉钏,肤色与玉色皆白莹无比,几乎辨不出哪是腕,哪是玉钏。她改了男装,可忘了取这只钏子下来,此时捋起袖子才发觉。“哎呀”了一声,说:“这还是外祖母给的,可别碰碎了它。”将钏子捋下来,掖入了腰带中。她体态轻盈灵巧,果然三下五除二便爬上了槐树,坐在横枝上,招手叫定湛:“六哥!”

  定湛动作更是利落,左足在槐树上轻轻一蹬,右手已经拉住一根树枝,借力弹起,轻轻巧巧落在横枝之上。慕临月不由拍手叫好:“六哥这招‘小起手’比大哥使得还要漂亮。”定湛竖起中指在唇边,嘘了一声。慕临月方觉自己忘qíng,幸得并无人听见。定湛先跃下墙头,站稳了便向回身向她张开双臂,慕临月笑道:“可要接住了,不许摔到我。”便如一只燕子般,从墙头上翩然落下,谁知树枝挂住了她的帽子,她一跃之下,在风中散开长发如瀑。她虽胆大,从那样高的墙头上跃下,最后还是有丝害怕,不由一下子闭上了眼睛。定湛只觉大力冲撞,却紧紧抱住了不放手,往后连退数步,最后还是“咕咚”一声抱着她坐倒在芍药丛中,只觉柔香满怀,四周红的、粉的、紫的、huáng的芍药花,绚丽得像堆锦刺绣,团团簇簇,无数的花与叶轰然涌上,将他们深陷在柔软的花海中。眼中在一片绚烂夺目的颜色里,只能看见她近在咫尺的容颜,就像一朵怒放的白芍药,那样清丽皎美,发流如云。她的呼吸香而甜,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扑通扑通,她眸子那样晶莹透亮,就像最饱满的两丸黑水银,极远极高处是湛蓝的天,一朵云缓缓流过,她的眼中也仿佛有了云意,泛着难以描述的朦胧,他竟然不知道应该放手,她的头发扫在脸上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两个极响的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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