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眼一瞪,顺手抄了门后的一根竹扁担,便要敲打李妈妈,李妈妈却是挺了胸,一手叉在腰间,一手抖着自己手上的那张红底贴金的帖子。
“你家这婚书,可是写明了要陪嫁首饰、金银、动用、帐幔,还有二十亩田土的,看看现在……”她一边围着方氏绕圈,一边啧啧有声,“只怕是肚皮也难混饱了,你拿什么当嫁妆?我看你家三姐样貌也还不错,倒不如托了我,仔细给她访个人家,与你家二姐一起做得个妾,也算是我功德一件呢!”
三姐已是哇地哭出了声,推开了门口看热闹的一群人,跑了出去。那些刚刚被方氏驱散,听到动静又回来了的邻人,对着三姐的背影指指点点。
方氏气得全身颤抖,手中的扁担已是雨点般落到了李妈妈身上,李妈妈鬼叫了几声,扔下了手上的那张婚书,忙不迭地夺路而逃,一边逃,一边骂骂咧咧。
方氏怒目看着门口聚拢而来的人,手上的扁担已是飞了过去,吓得众人四散逃了。她愣在原地,呆了半晌,突然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抢天大呼了起来:“顾二你个短命死鬼,自己去了好快活,倒剩了我一人,这孤儿寡母的,可叫我怎么活啊……”
顾早怕三姐会出意外,示意早已呆了的顾青武看好方氏,自己关了院门,急匆匆追着三姐而去了。
正文一把锄头引发的惨剧
顾早追出了门,这才发现早已不见了三姐的身影,自己初来乍到,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寻找的好,走了几步,见到路边一个正弯腰拾掇猪糙的妇人,正待上前问下她有没见到三姐,却见那妇人抬头看了自己一眼,便是面露鄙夷之色,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早心里暗叹了口气,沿着田头的路又碰到几个村民,竟也是和刚才那拔猪糙的妇人差不多神色,没等自己开口就送她个后脑勺。她心中记挂三姐,面上便是有些焦急了起来,好不容易总算是碰到了一个年约五十的婆子,看她生得有几分慈眉善目,便开口问了。
那婆子应是认得她的,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指指田头河边的方向。
顾早朝那婆子道了谢,急忙赶向河边,沿着田埂走了段路,却是没有见到三姐,她不由有些心慌起来。
三姐这小姑娘,虽然认识才短短不到一个下午,只是看她言谈,便知道是个xing烈的,不会是遭了退亲的羞rǔ,一时想不开,仿效了她那个本尊的姐姐,投河寻了短见了吧?
心中一急,她便扯了嗓子喊着三姐,叫了几声,面前的糙丛堆里,突然钻出了人,头发上还沾了几点糙屑,倒是把她吓了一跳,可不是三姐嘛。
顾早一把抓住了三姐的手,想说点什么,却是讲不出话来。
这时的女子,被夫家退了亲,只怕这一世的名节就要有了污点了。
三姐倒是看起来若无其事的样子了,只是眼角看起来还有几点未来得及风gān的泪痕,对着顾早笑了下:“二姐想什么呢,怕我也寻了短见么?我可不是二姐那样软和的人,你自放心吧,天色不早了,也该回家煮饭了,要不然娘等下回来又要骂了。”说着便低下了头,匆匆朝着顾早来时的方向去了。
顾早摇了摇头,也跟着回去了。
到家的时候,却是已近huáng昏了,家中只剩顾青武一人呆呆坐着,方氏却是不见了,一问才知道又是去田地里了。
顾早心中不禁对那方氏起了怜悯之意,自己这个娘,虽是泼辣刻薄了些,只是她一妇人家,此时却要如此担负起全家这四张嘴巴的嚼用,确实也是不易。
三姐进了厨房,很是熟稔地从米斗里抓了几把已经舂好的米,加了水,切了一棵本就放在灶台边的白菘,撒进锅里,从盐罐里抓了一小搓盐,又架上了一个蒸屉,从靠墙的一个破旧不堪的橱柜里端出一碟黑乎乎的团饼模样的东西,放在了蒸屉上,盖上锅盖,便去烧火了。
顾早站在一边,看着三姐忙活,听方才方氏的话,自己应该已是十八岁了,不过看这一双嫩生生的手,便也知道从前是不怎么gān活的。但看三姐的样子,她倒似乎是早已做惯了这些,并不在意。
三姐煮好了糜饭,便怏怏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天色慢慢黑了下来,方氏却仍是没有回来,顾早又有些担心起方氏,正要叫顾青武去田头看看,突然听见屋后似是传来说话的声音,仔细一听,那女子便是三姐,那男子声音,有些粗噶,听起来倒像是变声期的少年。
顾早禁不住好奇之心,绕过了院子,果然见到三姐正背对着自己站在院子矮墙之内,那和他说话的男子,却是站在了墙外。
光线有点暗,顾早看不清那男子的面容,不过看他身形,应该也只是个十五六的少年。
“三姐,我娘今日遣了媒婆来退亲,被我知道了,大闹一场,我又赶到了这里,你……”那少年似乎有些惶急。
顾早恍然,原来这孩子便是下午那场退亲大战里没有出现的男方,万桥村万家的大小子。
三姐却是丝毫不领qíng的样子,没等那万家小子把话说完,便冷冷顶了回去:“我家早已破落,自是配不上你家了,如今你娘都把通婚书丢回了,正好这样一拍两散的gān净,省得日后烦心!”
万家小子低声哀求道:“三姐,你是明白的我的心的,我爹娘只是听说了你家二姐的事qíng,被邻人耻笑,一时气愤才遣了李妈妈过来,等她过几日气消了,我定会劝回她的。”
三姐气极,反倒是笑了起来:“万成,你当我不知道吗,你那个爹娘早就有退亲之意了,现在不过是借了我二姐的由头而已。我顾三姐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你万家今日既然如此没给我脸子了,我便把话放在这里,我日后便是自贱做了人的妾,也绝不会再看你一眼!你家的那些彩礼,我日后定当全数奉还,绝不会少了你一件!你还是快些走吧,以后再也不要来这里了,免得被人瞧见又要多些闲话!”说完便转身,朝着屋子跑去,只剩下那万家小子一人怅怅站在那里,望着三姐的背影恋恋不舍。
顾早怕被三姐瞧见,急忙退回了屋子里,作出刚刚出来的样子。
方氏却是在这时候回来了,一回来,便是黑着脸,西里呼噜几下喝了两碗粥,咽下了一个团饼。
等她吃完了,顾早才去了里屋,叫了有些恹恹的三姐和顾青武出来吃饭,姐弟三个闷着头正吃着,一边的方氏突然猛地一拍大腿,叫了起来:“啊,我想起来了,必定是那毛团子家的婆娘趁我不在田头,把我的锄头给偷去了!”
顾早吓了一跳。
下午方氏见她无碍了,匆匆去向地里的时候,口里念叨的便是她丢在地里的锄头,没想到还真被人给偷了?
看了一眼方氏,却见她已是自言自语,越发肯定了:“我匆匆赶回的时候,边上的地里只有毛团子家的婆娘在挖菘菜,从前她就在我地里偷过芦菔,现在不是她还有谁?不行,去找了她问个清楚!”说着便是站起了身,要往外走了。
顾早急忙一把拉住了方氏,劝道:“娘,俗话说捉贼拿赃,你又没亲眼见到,这样冒冒失失找上门去,岂不是没理了在先?”
方氏怒道:“明明是那婆娘顺手溜走了我的锄头,难道我便眼睁睁看着吃亏?说起来都是你这蹄子惹的事,好好的吊什么脖子,把我一把新的锄头都给吊没了,那可是我花了五百钱在铁匠铺里新打的,你当老娘我自己会吐钱啊?”
顾早被她劈头一阵痛骂,缩了缩脖子,还是没有松开手,又道:“娘,你看天都这么黑了,那毛团子家的便是偷了你的锄头,也必定是藏了起来,你去了也是看不到,反倒是白闹一场,不如你且忍忍气,到了明日再去理论,若是翻出了锄头,那时也就由了你闹。”
方氏抬头看看外面乌漆墨黑,终是沉了脸,不再作声。
顾早稍稍地松了口气,正想把手上的那块粗糙至极的团饼咽下脖子,却又听见方氏粗声粗气地催起了正埋头吃饭的三姐和顾青武。
“吃快点,早点歇了,也少费些灯油钱。”
顾早摇了摇头,暗地里叹了口气。
晚上和三姐共睡一张chuáng,顾早自是迟迟无法入眠,身边的三姐,也是和她一样,两个人便像翻烙饼似地,翻来翻去。
三姐想来是为了白日里万家的退婚一事,顾早却是想着今后的出路。
无论是哪个朝代,身边要是没一两个钱傍身,总不是一件妙事,只是以自己现在的这个身份,又能想出什么挣钱的营生?
黑暗里,顾早睁大了眼睛,却是没有半点头绪。
渐渐地,身边的三姐响起了轻微的鼻鼾声,顾早也是朦朦胧胧睡去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顾早就听见了隔壁传来的悉悉索索声,应该是方氏起来了,不一会,身边的三姐便也醒了,顾早也就跟着起了chuáng。
胡乱洗漱了下,顾早跟着三姐去煮早饭,不过是把昨晚吃剩的菜粥糜热下,煮好了饭,却不见方氏的人了。
顾早感觉有些不妙,方氏不会是昨晚憋了一夜的火气,现在按捺不住,大早的跑去那毛团子家闹去了吧?
正忐忑间,院子门口闯进了一个婆子,正是昨天下午给顾早指路的那个。
“二姐,三姐,你娘跑到毛团子家闹去了,撒泼得厉害,你们快去瞧瞧!”
顾早和三姐对视了一眼,三姐已是飞快地跑了出去,顾早急忙跟了,就连顾青武也是放下了自己手上刚吃了一半的早饭,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毛团子家并不远,不过半刻钟便到了,顾早赶到的时候,只听见方氏那噼里啪啦炒豆子般的叫骂声,却看不到人,原来对方门前的空地里,早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竟是寻不到进去的fèng隙。
顾早心中焦急,和三姐一起死命推开了前面的人墙,才总算挤了进去,却是目瞪口呆了。
只见方氏正伸手死命拎住了一个高瘦女人的衣襟,嘴里不停地骂着“贼骨头偷了我家锄头不得好死”,那女人却也不是吃素的,仗着自己人高,揪住了方氏的头发,大声呼着冤枉,身后站了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想来便是毛团子了,呆呆看着这两个gān架,却是不吱一声。
顾早冲了上去,便想拉开方氏和毛团子的婆娘,却哪里架得开这两个平日里下地的人,只得冲着毛团子吼了起来:“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分开她们!”
毛团子这才如梦初醒,想要上来劝架,却已是迟了,方氏一把撕烂了毛团子婆娘的衣襟,嗤的一声,那女人心疼衣服,手上便已经扯下了方氏的一把头发,方氏怪叫一声,一脚踢了出去,那女人站立不住,直直往后倒了,后脑勺重重磕到了地上的一块石头,一动不动,血却是很快流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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