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早见他当街便是露出了无赖的样子,怕被路人瞧见,侧头避过了,他却是嬉皮笑脸地还要挨过来,正一个进,一个退地在闹,迎面已是走来了个手跨竹篮的女孩,瞧见了他俩,便上前笑道:“大官人,今日正是立秋,何不买只楸叶花给夫人戴上?也好应个景。”
顾早一怔,却见杨昊已在那女孩的篮子里看了起来,最后挑了枝下缀楸叶的并蒂花,左右端详了下,簪到了顾早的鬓发之上。
顾早见那花颜色绯红,样似长绒,如蒲公英地散开,瞧着温婉多姿,只是自己却是不认得,待那卖花的女孩走了,这才笑着问道:“你给我戴的是什么花?”
杨昊左右端详了下顾早,这才笑眯眯道:“空留万古得魂在,结作双葩合一枝。这是前朝韦庄颂过的,名字便是夜芙蓉,也叫夜合欢。”
顾早正要笑他掉书袋,不料后面却是被他那个夜合欢给窘住了,正要骂他一句不正经,却见杨昊已是端正了面色,瞧着自己微微笑道:“此花相传是娥皇女英与虞舜的jīng魂合二为一所化。合欢者,一支并蒂,昼开夜合,相亲相爱,自古就是男女qíng爱的寓意。我也只盼你我如此一世,那便真的再无遗憾了。”
顾早心中有些感动,瞧着自己和他正在那街面灯火照不到的昏暗处,便上前轻轻握了下他的手。杨昊眉头一抬,正要顺势再捏住,顾早已是甩开了他手,笑着自己往前面人多的地去了。杨昊跟在后面,听她笑声似那银铃儿般脆亮,自己那心便似轻飘飘上了半空,只是转念想到明日离京,又要许久才能得见,那心便又沉了下来。
顾早平日里因为顾着自家那饭铺子,也是很少出来游玩,此时心qíng又好,哪里注意到自己身边杨昊此刻忽喜忽忧的心思,只顾看着路边各色摊点的东西,瞧着竟都觉得是好。忽然见前面有家挂着李和记的炒货店,想起这家店里的板栗和jī头菱炒得在京中最是有名,连达官贵人和皇亲国戚都到这里要货的。此时正是jī头菱上市的时候,便也要过去买,想着带回给方氏三姐几个。
顾早过去买jī头菱,见已是用小片的新鲜荷叶包好,用红色的小绳子系着,闻着像是又掺了一点点的麝香。问了价钱,那伙计说是十文一包,顾早便拎了五包出来,边上的杨昊早已经是抢着把钱付掉了,又帮着顾早拎过了那几个荷叶包。
顾早笑了一下,也不和他抢。两人一路又走着往前逛,顾早开了一包,剥开个壳,见里面白皮嫩ròu的,放入嘴里,刚吃时有些微微的苦涩,后感细腻香糯,吃完一颗,齿颊生津,竟是回味无穷。转头便叫杨昊也吃。
那杨昊却是摇头,顾早又叫,他才有些窘地说道:“我一个大男人,当街走路吃着东西,有些难看。”
顾早哑然失笑,自己亲自剥了一颗,送到了他的嘴边,笑眯眯看着他。杨昊这才张开了嘴,却是趁势一口含住了顾早的指尖。
顾早急忙缩回了手,狠狠瞪他一眼,见他却只是朝着自己嘿嘿一笑,哪里有半分不好意思的样子,也只能在心里暗骂他一句脸皮厚了。
杨昊吃完了一颗,觉得了些滋味,叫顾早再剥一颗喂自己,顾早不理他,只管自己吃,杨昊没奈何,这才作罢。
两人一路逛了下来,竟是不知不觉一直到了里城的梁门一带。顾早见月已高悬,应是亥时末的时辰了,怕再不回去方氏要担心,便转身说要回了。
杨昊虽是心中不愿,只是见她面上带了丝微微的疲色,心疼她白日里都是站着多,此刻又陪了自己走这老远的路,怕她腿脚酸痛,便叫了辆车,两人一道坐了回到那马行街。
方太饭馆此时已是打烊关门了,顾早出来时让三姐给自己留了后边小门的,便叫杨昊好回去了。他却是充耳未闻,一直送到了她家后院小巷子里的门口,这才停了下来。
顾早接回了杨昊手上剩下的那几包jī头菱,推了门自己进去,迎面家里的那小黑便跑了过来,见是自家主人,便停在那里也不叫,只摇着尾巴。
顾早站在门里朝他微微点了下头,正想说一路顺风的告别话,那杨昊竟是跟着一脚跨了进来。
顾早有些惊讶,刚抬头想看他,不料他却已是箍住她腰肢,低头一下含住了她嘴唇,细细密密地亲着。两人方才都吃了些jī头菱,此时这亲吻里也是带了丝菱角那淡淡的香甜气息。
顾早手上的那几个荷叶包早掉到了地上,好在是泥地,也没发出多大响声,只是也吓醒了顾早。想起这是自家的后院里,边上过去些便是三姐和方氏几个的屋子,虽是此刻都黑了灯的,只是也委实吓得不轻,拿手抵住了杨昊的脸,便要将他往外推。
那人看了她一晚上,心心念念想的就是这一刻,此时哪里肯走,反而将她抱得更紧,挪到了藤萝架子叶墙的后面,将她压在了墙上,这才低头附在她耳边轻道:“我这一去至少要一两个月才回……”一句话没说完,便又是亲了过来,一只手抱住了她腰臀,将她紧紧抵向了自己。
顾早胸口怦怦乱跳,也不敢发出声音,怕惊出了方氏三姐,只得任由他搂住了一阵恣意爱怜,良久,才又觉得他一边舔舐着自己耳垂,一边压低了声音沙哑着道:“二姐,你叫我等你一两年……,我只怕要等不住了……”
顾早双手挂在了他脖颈上,软软地靠着,正喘息不已。听他如此说话,自己也觉一阵口gān舌燥。掩饰着低头,却是瞧见自家那小黑正蹲在面前傻傻看着,喉咙里低低地呜咽作响,心中忍不住一阵好笑。
顾早笑着抬头看杨昊,见他正看着自己,月光下的神色看起来温柔一片,忽觉自己心中竟也是柔qíng万千,忍不住抬起手正要轻抚他的脸,却听自己屋子里响起了方氏一阵gān咳的声音。吓得绮念顿消,一下子挣脱了杨昊的手,往后退了一步,那脚却是不小心踢到了块小石头,发出了个响声。
顾早眼见屋子里亮起了灯光,知道方氏已是听到了声音要出来看个究竟,见杨昊竟还磨磨蹭蹭的不愿走的样子,急得扯了便往门外推去。堪堪关上了门,回转身来,瞧见那方氏已是出来了,急忙捋平了自己裙衫,叫了方氏一声。
方氏见顾早这么晚还未回来,放心不下,加上屋子里有些闷热,所以睡得很浅,朦胧中忽听得院子里似乎有什么响动,立刻便醒了过来,点了灯出来查看,见是顾早正站在那门边,这才放下心来。又瞧她似是有些慌慌张张,骂道:“去了哪里夜半三更才回,回来了也不进屋,杵在那里跟见了鬼似的做什么?”
顾早急忙捡起方才掉地上的那几个荷叶包,递了过来笑道:“我约那清风楼的卖家谈完了事,见街上热闹,就自己逛了下,不知不觉竟是这晚才回来,给你带了几包jī头菱回来,你吃吃看。”
方氏接了过来,口气这才缓了下来,叫她关门早些睡了。顾早急忙应了下来,她这才自己回了屋子去。
顾早擦了把额头的汗,转身要闩门,却见杨昊似是还站在外边没走,开了门一看,他正望着自己笑得有些得意,恨恨地正要关门,却是又被他一把捉住了手。
顾早在里,杨昊在外,那手却是被他抓着不放,耳边又听见方氏在屋子里叫唤自己的声音,没奈何只好又踮起脚亲了下他的脸,低声软语央求了几句,那杨昊这才放开了她手,被她推着一步三回头地依依不舍离去了。
正文六十一章
顾早洗漱了回屋躺下时,方氏已是睡着了。顾早想着方才和那杨昊的浓qíng蜜意,面上竟又是一阵发热。他一去要数月不回,方才自己倒没什么感觉,只是此时心中竟也是隐隐有些失落。正柔肠百转间,突地又想到他家那个太尉府,心qíng竟是一落千丈,也没心思去想杨昊了,只是微微叹了口气,翻了个身朝里睡了。
第二日起了身,顾早已是如常无二了,和家里人照常忙过了晌午,这才略微收拾了下又出门去了。这次出去却是真的有事要与人商谈。
原来自这方太饭馆做得顺当了起来后,顾早便将心思放在了酒楼之上。这段时日里来,她不时出去查看城里的各色酒楼,自己心里也是渐渐地有了些谱。
原来这东京城中万业繁盛,最盛的就要数那酒楼了。举凡白矾楼、会仙楼、和乐楼、长庆楼、状元楼、三元楼、花月楼等等,举不胜举,这些酒楼大多都是建筑在稠密的店铺民宅区,故规模稍大些的,都是向空中发展,动辄几层,尤其那白矾楼,顾早听闻客人站在西楼第一层竟高得可以下看皇宫,结果后来被官府禁止登楼眺望。
城中的酒楼虽是不错,只是在牙人那里跑了不知多少趟,却是始终没有看中的。一来价格不菲,二来也确实不合顾早的意。如今却是有一家,牙人说是那主人因了经营不善,生意寡淡,便想转手了出去。顾早前些日子过去看了下,心中觉着不错,如今过去正是要和那主人谈价钱的。
顾早看中的这家,却是坐落在城东东水门之畔的。这酒楼原叫清风楼,迥异于城中那些临街而立,堂皇富丽的大酒家,依着汴河而建,里面三两座一层的楼阁,楼与楼之间用飞桥栏槛连接起来,四周园子虽也不大,却是修竹夹牖,野卉喷香,佳木秀yīn,瞧着倒更像是个私人宅园。
顾早到了那牙人的铺子,主家还没来。那牙人一心想做成生意,便不住口地夸赞那酒楼好,又说价钱便宜,只闭口不提那地方偏远,顾早也只是笑听着不接话。
没一会那主家便来了,穿了个八宝团花绸衫,四五十岁的样子。因了两人之前见过一次,所以此次见面,也未多说,寒暄了几句,便直奔正题了。
顾早看着那人道:“你家那酒楼有些偏远,你出的那价钱,确是偏高了。”
那要卖酒楼的姓王,名有生,本是个外地商贾,从前也是从别人手里将这清风楼接过来的,本想着借了这汴京餐饮宝地的繁盛再赚一把,只是几年下来,一来这酒楼确实偏了,二来他本就不是此行当中人,所出的菜品酒水也不过是跟那城里的大酒家模仿着走,生意自是好不起来,如今竟是多开一日,那银子便要多打水漂一日,没奈何这才想着转了收手。只是牌子挂了许久,只见来看的人,真想买的却是没有,自己正没了指望,那日里却是听牙人说有人勉qiáng看中,便想着这回一定要把这烫手山芋脱手了出去才好。
王有生上次刚见买主,见对方竟然是个不过二十上下的年轻女子,心中便是有些失望,待jiāo谈了几句,见她虽是言谈间带笑,只是那说出的话却是隐含锋芒,分寸不让的,这才收起了轻视之心,认真对待了。此时又听顾早一开口便是如此说话,便笑道:“小娘子有所不知,我这清风楼虽是坐落偏了些,只是那楼台阁榭看着都还簇新,里面酒楼的家伙用具当初也都是比着城里一等酒家备置的,这样的价钱,若不是我如今周转所需,还真的是舍不得出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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