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胡掌柜得了吩咐,笑道:“我本也是这样想的,今日是喜事,要叫旁人也连着乐呵下的。”说完便急忙出去安排了。
方氏今日头发梳得油光,身上也换了件新做的衣裳,瞧着还是颇为得体的。一早就与青武还有自己过来的胡氏到了门口等着了。那胡氏今日倒打扮得更像是主家,衣衫绚烂得叫人睁不开眼,头上更是cha满珠钗,若非身子还算肥实,瞧着真让人担心那脖子要被坠歪掉。
到了吉时,果然便瞧见了几辆光鲜的马车一路朝着这方向过来,后面迤逦跟了一长串挑担抬箧的。方太楼门口的众人都是jīng神一振,翘首望了过去。那胡氏更是挤到了最前面。
方氏瞧了心头不喜,上前一个肘子将那胡氏擦到了自己身后,这才笑眯眯站在那里等着。
那马车停在了方太楼大门前的道上,车上先是下来了林官媒,再是四个妇人,俱都是cha金戴银衣着光鲜。方氏只认得一个姜氏,急急忙忙上去迎接。
那姜氏站住了,先是看了一眼酒楼,这才对着早已经迎了上来的方氏笑吟吟道:“我早说了,你家那二姐是个能gān的呢。开了这样的酒楼不说,如今竟是也要和我做妯娌了。往后只怕还要你家二姐多照应些我这个嫂子了。”
那方氏还没说话,后面的胡氏便已是挤了上来,抢着道:“我家二姐再伶俐,那也比不过大夫人你啊。”
姜氏和她身后的那几个本家瞧了眼胡氏,jiāo换个眼神,这才捂住了嘴笑道:“这位是……”
“我是二姐她伯娘,家里开了五六个布庄,那上门的客和平日往来的都是像大夫人你这样气派的,在我那街一问我家,没人不知道的。”胡氏急忙笑道。她家的布庄其实不过只两间,只是那话一出口,眨眼就变成了五六个,翻了一番都不止。
姜氏看了她一眼,点头笑了几下,这才领着人往里面走去,胡氏一路跟在边上点头哈腰的,倒把个正经的主家方氏给晾在了一边。方氏心中暗自恼怒,等进了大堂,早有那胡掌柜和沈娘子的领了酒楼里的一gān人收拾gān净了平日列出的桌椅,又都备齐了一应物件,分位置坐了下来没聊几句,那姜氏叫林官媒递过了聘书和礼书,便说教方氏点收大礼。
礼书上密密麻麻列了一长溜的聘礼名目,那方氏哪里认得,不过也只略略看下作个样罢了。那些抬了聘礼的依次进入,放在了地上,到了最后,偌大的大堂里竟是摆得连落脚的地都没了。除了那常备的三牲海味、鱼酒京果,茶饼果子,龙凤贴盒,礼金担子里竟叠了金砖十块,银锭一匣,彩缎六表里,匹帛四十匹。此外那些金器首饰、珠翠团冠、四时冠花竟也另装了一个担子。方氏在外面那些瞧热闹的客人的一片啧啧称叹声中,瞥了一眼坐在一边面有羡色的胡氏,这才觉得扬眉吐气起来。
姜氏咳了声道:“这聘礼送也送到了,点也点过了,烦请亲家娘叫你家二姐出来下,须得按了例请我家的全福三姑给她道些福,我今日这老夫人派下的活计才算全了。”
方氏闻言,朝边上那柳枣使了个眼色,柳枣立时便一溜烟地跑了进去。
顾早见柳枣来叫了,知道外面那些礼节都是过了,如今就只等自己出去了。从个chūn凳上站了起来,朝正望着自己笑的三姐和秀娘点了下头,朝着大堂去了。
顾早到了大堂,溜了一眼坐在那里的男家四位女眷,走到前去一一道了福,微笑着站在那里,姜氏这才到了顾早跟前,亲亲热热地挽住了她手笑道:“二姐,想从前你到我府上的时候,还真的是做梦都没想到咱俩会有成妯娌的一天。我这做嫂子的嘴拙人也笨,往后还要你多担当些呢。”
顾早急忙又朝她行了个礼,这才笑道:“我往后能叫你一声嫂子,那是三世修来的福气,哪里敢让夫人如此说话,担待不起的倒是我呢。”
姜氏上下打量了顾早一眼,摇头啧啧道:“这样标致的一个人,连我瞧了都心动,莫说是我家那个小叔了,无怪乎这么急着娶了回来不可,往后只怕要被拿捏得死死呢,你这福气倒真是叫人羡慕啊。”
那方氏听不出姜氏话里的话,还道她是真的称赞自家女儿,笑嘻嘻道:“大夫人这话说得确是没错,我家二姐那自小就是村里最出挑的,见过的没说不好。”
姜氏听了,抿了嘴略略笑下。
顾早站着岿然不动,只笑道:“夫人这话说的,真是叫我惭愧不已。前几日我娘去庙里给我请了个卦,说不过都是些前世的债,今世来了而已。我自忖也没那本事拿捏谁,不过只想着带个诚心过去,日后将婆母长辈的都伺候好了,那就是我最大的福气了。”
姜氏一怔,立在那里倒是说不出话来。她身后那全福三姑见状,急忙出来圆场道:“来来来,教我这三姑来给新娇娘道几个福。”一边说着,一边已是从身边一个丫头手上的端来的首饰盒里拿出个金手镯,套到了顾早手上,又拣了个金镶玉步摇钗cha到了顾早头上,这才笑眯眯道:“有吉有庆,夫妇双全。无灾无难,永保百年。如鱼似水,胜蜜糖甜,子子孙孙,永乐无极。”
那三姑念完了祝词,后面两个太尉府的亲眷也一道上来拉住顾早说了些好话,姜氏也是笑吟吟地道了些,这才算是结束了仪式,自然再没顾早什么事了,她朝众人又行了礼,这才退了下去。
姜氏几个和林官媒,并那些送聘礼过来的仆从都各自被安排用了饭,这才一路给送了出去,那大婚之日也是敲定了下来,便是下个月初。
那人都走了许久,胡氏仍是围在那些聘礼面前看着久不离去。方氏方才听足了别人的称羡之声,起先被胡氏挤到后面的那气也早顺了,只笑眯眯坐在一旁,也不赶她走。
胡氏看够了那些东西,见顾早出来了,上前拉住了,低声道:“二姐,你是好命了,只我家秀娘可怜,被那胡清祸害了,如今竟是寻不到好的人家了。你往后进了那太尉府,平日里往来的自然都是些上等人家,若是知道些青年才俊,务要给我家秀娘留个意啊。”
顾早虽是不喜胡氏,只是见她虽则糊涂,那心总归是向着秀娘,便也正色道:“伯娘,秀娘是我妹妹,你便是不说,我也自当会替她留意的。门第才俊什么的有的话自是好的,只我总觉着人品才是第一位的。你往后替秀娘做亲,万万不可再像前次那样了。”
胡氏被说得哑口无言,心中虽是有些不以为然,只是想着往后少不了要靠着些面前这太尉府的二夫人,面上便是露出了笑,点头不已。顾早知她未必听得进去,只微微一笑便也过去了。
那婚期一日日近了,顾早自觉也是有些紧张起来,到了前几日,有时竟是生了落跑的心思,虽则不过一闪即过的念头,只是她那不安竟也被三姐和柳枣瞧了出来,时常拿来取笑。这日正又在说着,那相熟的huáng门宦官竟又来了,只不过这次,是送来了太后亲赐的添妆,竟是宫纱十匹,玉杯八件,雕紫檀长方匣六对、红填漆jú花式捧盒二对,另一座紫檀画琉璃五扇屏风。
方氏大喜过望,千恩万谢送走了那宦官,自己朝着皇宫方向又拜了几拜,这才将这些物件都叫人小心翼翼地摆在了大堂中间,外面用个围栏围起来,原来是放着让来往客人瞻仰观赏用的。
到了迎亲的前三天,太尉府又送来了催妆花髻、销金盖头、花扇、花粉盘,方氏也按了沈娘子的提点,回送罗花幞头、绿袍、靴笏,接着便张罗起铺房了。
终是到了迎亲的日子。那方太楼自也是歇了一日的生意,里面却是张灯结彩异常喜庆,从前那些染院桥的旧日街坊们都过来送嫁了。顾早被人捉住在房中妆扮了起来,点朱唇,将眉画,耳边一对金环坠,黑鸦鸦青丝上戴了花冠,珠翠满头,霞帔边挂了宝石紧步,到了最后,自己在那铜镜中照出来的样子,竟也似是认不得了。都妆扮好了,又被叫着去那临时设起的家堂前拜了祖宗,敬了香,叫保佑过门平安,便被关在屋里坐等着迎亲队伍的到来了,身边陪了两个请来的喜娘,都是模样周正,能说会道的,又三姐几个在不停说笑。一直等到过了晌午的时候,耳朵边隐隐听到外面传来了吱吱呜呜的乐声。
“来了来了!”柳枣立时便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哧溜一下便钻出了屋子,没一会又颠颠地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姐姐,来了,杨二爷他骑了马来迎亲了,就在门前呢!”
顾早那心突地乱了一个拍子,也不知是否头上那些饰物过重,一时竟是有些站不起来了,还是身边的喜娘和三姐扶住了起来,这才稳住了心神。没一会,方氏和另些送嫁的便涌了过来,原来终是要出门上轿了。
顾早被簇拥着出了屋子,过了大堂,踩着地上铺着的红色毡子,一路到了那大门前,远远便瞧见杨昊正坐在他那大马上,也是穿了簇新的喜服,那新郎幞头上还cha了花。两人目光远远接上了,那杨昊是双目放光,咧嘴笑个不停,顾早却是有些含羞地微微低了头,只心中却是定了不少。
“申时一刻,吉时到……”那门口的“克择官”报了时辰,茶酒司仪互念了诗词,便不停催促着新人出门登轿了。顾早俯身上了轿,那从人却是不肯起步,边上的沈娘子散了预先备好的求利钱,这才起了担。那箱奁器具便都由人抬了依次跟在后面出行。太后添妆的物件在前,余者在后,俱都是系上了红绸花球,连那雇来担抬的也都是新衣新帽,瞧着喜喜庆庆,整整齐齐。这一溜长长的队伍,真不啻是那戏文里演过的十里红妆。
却说这蜿蜒的迎亲队伍从东水门出发,过了云骑桥,进了南门,一路经过那最热闹的州桥、新门,最后才到了郑门的太尉府大门前。一路上几乎是吸引了半个城的眼球,那嫁女的看见了,自叹不如,那娶妇的瞧见了,称羡不已。
轿子终是停了下来,顾早下了轿,那喜娘便过来搀扶了,见太尉府的大门口也是披红挂彩,站满了人。正中间一个yīn阳先生拿着盛五谷豆钱彩果的花斗,向门首撒去,引来大堆的孩童在那争着捡拾。撒了豆谷,压了青羊、乌jī、青牛这三煞,顾早这才踏着地上的毡席,在那喜娘的左右搀扶下,跨了马鞍,糙垫和秤,这才被引进了内院南屋里的新房,在那喜娘口中念着“坐富贵”的声中安坐在了chuáng上。
顾早坐在那里,也不知等了多久,突听见外面起了响动,那喜娘赶忙笑道:“新郎来请新娘牵巾了。”
顾早那心又紧了起来。微微抬眼瞧去,果然见杨昊正被一大帮子的人簇拥了进来,头戴花胜,chūn风满面的样子。到了自己跟前站住了,从边上人的盘子里拿了块彩缎,顾早手上也早被喜娘塞了一块,两人在那喜娘的祝词中一道绾了个同心结,紧紧系住,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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