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_尤四姐【完结】(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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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松开手,她果然没再呼喊,只是问他究竟是谁,深夜入庆宁宫又是为了什么。

  他呵了声,面具后的嗓音困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嗡嗡地,扭曲变形。他说:“皇后的美名天下皆知,我仰慕皇后多时,一直不得相见。如今你入禁庭,我心里欢喜,欢喜难免成痴,难免慌了手脚。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恕罪。”

  秾华听了哼笑,手腕被他捏得青紫,居然还敢说仰慕?她满面不屑,“你不知道我是大钺皇后么?深夜入我寝宫,口出狂言,我可以叫人拘拿你。说,你究竟是何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不敬,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

  “大钺皇后……”他嗤笑起来,“官家似乎从来没有把你当作皇后,大婚后一次都未踏足庆宁宫,皇后与官家貌合神离,我没有猜错罢!其实那顶凤冠谁都戴得,并不一定是你李秾华,这点我清楚,皇后聪明人,也一定清楚。倒不如跟我走,咱们离开禁庭,做一对神仙眷属,岂不比独守空房要好?”

  这样没头没脑的话,不是疯子是什么?她想斥他,终究还是忍住了,“你就戴着面具来同我谈qíng说爱么?你连长相都不愿让我看见,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你走?”

  他并没有直面她的问题,换了个方向,低声问她,“你喜欢官家么?究竟是喜欢他,还是喜欢云观?”

  秾华悚然一惊,他怎么会提起云观?这里除了官家,还有别的人知道她和云观的感qíng么?

  她握着拳,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你究竟是谁?是谁!”

  他不答她,一身黑衣鬼魅似的,bī近一步,重复问:“官家和云观,你更喜欢谁?”

  秾华脑子里涌起千般想头,计较他为什么一直问这个问题?会不会是今上派他来的?又或者他和云观有牵扯,所以他一再试图确认云观在她心里的地位?可是云观已经死了,他为什么还要追问?问明白了,又有什么价值?

  她该怎么回答,早已经别无选择了。在这禁庭里,什么话能当得真?她说:“我自然喜欢官家,我同他拜了天地,是正正经经的夫妻。你是哪里来的贼子,敢这样同我说话!”

  他低下头,然后瓮声笑起来,“喜欢官家……真的么?云观听了这话,不知做何感想。输了天下,连青梅竹马的恋人都背弃他,果然不死也无用了。”

  秾华心头森然,他字里行间隐约还有另一层含义,莫非知道些什么?然而说不通,太不可思议了。为什么他可以那样随意地出入宫掖?云观已经去世三年多了,还有谁会对他的事耿耿于怀?

  外面雨下得极大,雨柱冲浇着瓦顶,仿佛近在耳畔。她越想越觉得惧怕,应该是殷重元的诡计,他又在挑拨什么,在试探什么。她退后一步,高声唤人捉拿刺客。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从窗口跃了出去,腾身几个起落,消失在茫茫雨雾里。

  平地一声惊雷,惊醒了整个庆宁宫。内外当值的人冲进来一大片,金姑子和佛哥上前看她,见她胳膊上满是红痕,骇然问她怎么了。她拂袖把她们推开,问时照,“官家如今在哪里?有没有留宿宜圣阁?”

  时照忙道:“先前在宜圣阁逗留了一炷香时候,如今早回福宁宫去了。”

  她命人拿伞来,现在就去福宁宫。这件事需向他回禀,不管那鬼面人是不是他派来的,他要给她一个jiāo代。

  外面下那么大的雨也顾不上,很奇怪,上次同样是雨天,相隔不过半个多月罢了。这禁庭为什么这样叫人害怕?就算她已经是皇后,仍旧觉得这里不是她可以依附的地方。

  时候到了亥正左右,今上大概已经安置了。她叩开福宁宫的门,内侍押班看见她大为惊讶,“圣人怎么来了?”

  大雨打湿了她的裙摆,她虽更了衣,形容仍有些láng狈。向殿里看了眼,问:“官家呢?他人在哪里?”

  押班有些为难,僵立着一时不知怎么应付。时照知道规矩,即便在禁庭之中,过了人定之后也不能再走动了。可终归是事发紧急,龙图阁时圣人还未受册封,如今贵为皇后,寝宫之中再遭羞rǔ,这种事是万不能姑息的。便压低声道:“适才圣人遇袭,事qíng大得很,六哥快去通传官家知晓。”

  押班一听出了大事,慌忙揖手道,“官家才歇下不久,在后面柔仪殿里。圣人且稍待……”

  她没等他传话,提裙往柔仪殿去了。

  闹不清自己现在在想些什么,半是愤怒半是恐惧。刚才那样的qíng况,所幸鬼面人没有对她做出什么事来,万一有个好歹……实在叫人后怕得很。今上不是神通广大吗,也许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无论到底是否与他有关,事qíng已经出了,看他怎么处置罢了。

  殿门不落闩,檐下只有几个huáng门侍立。她推门进去,先前在这殿里大婚,对这里并不陌生。灯火杳杳的,脚下遍布yīn影,内殿的烛火是无边昏暗中唯一的亮。她寻着光源往前去,穿过空旷的殿堂到他chuáng前,隔着低垂的帐幔,隐约看见他的脸,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官家……”她突然鼻子发酸,跪在脚踏上探手拉住他的衣袖,细声抽泣起来,“官家,我好害怕。”

  ☆、第19章

  他慢慢睁开眼,看到她也未表现得多讶异,只是低沉唤了声皇后,嗓音里还有初醒转时的沙哑,“怎么了?”

  她把脸埋在双臂上,瘦削的肩头颤抖,喃喃说:“官家救我……”

  外面雨声大作,她刚从庆宁宫来,发梢还带着湿气,蹲踞在他chuáng前,小小的身形,一副可怜相。

  他撑起身来,“做恶梦了么?”

  她抬头看他,满面泪痕,哭得凄惨悲凉。撩起袖子,也不说话,把双臂举到他面前。她的皮肤很白净,略有点什么就分外真切。他就光看,见皮下青紫泛滥,成团的,触目惊心。他徒然冷了眉眼,“怎么回事?”

  她气哽失控,拿手背掖着嘴,断断续续道:“有个贼人……闯进涌金殿来,意yù对我不轨……”

  他听了有片刻失神,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愤然锤击chuáng榻,赤足跃了下来。唤内侍押班入殿,恨道:“出这样的事,宫里禁卫都是死人么?你去,传令诸班直①全力缉拿,三日之内若查不出头绪来,都不必苟活于世了。”

  今上雷霆震怒,惊坏了阖宫的人,押班几乎是半跪着退出去的。殿外匆促的脚步隐没在雨声里,檐下宫灯高悬,人影幢幢映在糊窗的高丽纸上,往来如梭。

  他回身看她,她伶仃站着,惊魂未定。他不懂得怎么安慰人,想了想,笨拙开解道:“别怕,已经着人查了,必定是哪里的江洋大盗进宫窃宝,惊动了你罢。”

  她仔细看他神色,看不出任何异常。心里惙估,也有点打蛇随棍上的意思,哀凄道:“不见得是江洋大盗,反而更像是宫里的人。是为了吓唬我么?还是在警告我?官家,我怕得厉害,容我在这里待一会儿,好不好?”

  她失了力气,软软瘫坐在脚踏上。两手勉力撑着,颇有点弱不胜衣的样子。他生出些恻隐之心来,叹了口气道:“上去睡吧,今夜留在这里。”

  她脸上犹有泪痕,听了他的话似乎越发委屈了,偏过头在肩上蹭了蹭,稚嫩的动作,带着孩子气地纠缠,“官家不要走,走了我会害怕。”

  他笑了笑,仿佛被她全身心依赖着。夜很深了,夜里的人心可能更柔软些,到了晚间他的脾气总是变得特别好,便点头应允,“我不走。“

  她略感安慰,缓慢站起身脱掉褙子,纤细的身子,蛇一样游上他的chuáng榻。案头烛火照亮她的脸,长发铺满他的枕头。今上睡麦枕,靠上去便有窸窸窣窣的热闹的声响,对于害怕孤独的人是种安慰。

  “官家……官家与臣妾同塌而眠。”她支起半边身子,兰花尖般的手指向他伸来,摇曳地,昏暗中别样诱惑。

  他qíng不自禁走近,却没有接应她,只是在chuáng沿坐了下来,“你睡吧,我看着你。”

  她往内侧缩了缩,带着三分执拗,“看了一会儿还会走么?我要官家在我身边。”

  她爱云观,含恨嫁给他,也可以露出这样动人的姿态来,真是个稀奇的女子。究竟是在等待时机,还是果真回心转意了?

  “皇后知道同塌而眠的意思吗?”他轻轻一哂,“想好了吗?”

  她听见自己心跳得擂鼓一样,她又不傻,既然夜奔而来,早做好了准备。

  她迷茫看着他,“你不喜欢我吗?你害怕孤独,我也害怕,两个人做伴不好吗?”

  他的皇后口才不错,他未多言,在她身边躺了下来。她身上的幽香若有似无地触动他的嗅觉,和大婚那晚不同,鲜活又充满朝气。他转过身来看着她,“皇后这样害怕?”

  她嗯了声,“今晚rǔ娘不在我身边,她病了,独自睡在下处。殿里就我一个人,我没出息,生来胆小。”说着眼眶渐渐红起来,声音变得低低的,像qíng人间的耳语,“官家怎么不来?我天天等你,你为什么不来?”

  “来做什么?你喜欢的是云观。”他有些迷糊了,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她微怔了下,他的脸背着光,看不清表qíng,也判断不出他话里的含义。看来百般讨好都无用,他时刻都在提醒她,刻意的接近在他眼里可笑至极。她有些负气,但还是克制住了,瓮声道:“你总是信不过我,可我遇袭想的是你,害怕了也来找你,你是不是嫌我麻烦?”

  他说没有,“只是半夜跑来,未免失了体统。你刚进宫,这次便不计较了,下次要记住。入福宁宫前先让人禀告,待我召见了,你才能进来。”

  “我不是皇后么?你不是我郎君么?”

  她问得很直接,郎君两个字也说得毫不委婉。从广义上来讲的确是,即便后宫有无数女人,能和他称夫妻的也只有她。可是他们的婚姻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暂时当真说不清楚。他也不愿赘述,只道:“宫中有诸多规矩,不单皇后,连我也要遵守。”

  她沉默下来,顿了顿道:“如果我遇见紧急的事qíng,想见你,也要让他们通传么?”

  他说是,“因为我不一定想见你。”

  他实在是个不懂得留qíng面的人,秾华有种被兜脸打了一巴掌的尴尬。心头自是不忿,努力平息了好久才纳下这口气来,颔首道:“官家发话,臣妾必当铭记在心。夜深了,官家睡吧!”然后背转过身去,再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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