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_尤四姐【完结】(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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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圃内的木樨开得正好,嫩huáng的花苞成簇生长。趁着露水未gān时摘下来,盖在绢布下,香气汇聚起来,分外的凛冽。

  “圣人摘了做什么?”阿茸歪着脖子站在树下问,“要做木樨花酱么?浇糖莲藕?”

  阿茸随了她的属相,一门心思只知道吃。秾华说不是,“摘下来做香珠串,佩在腰带上,或是戴在手腕上,香气能保持很久。”

  她哦了一声,“那我和圣人一道摘。”说着卷了袖子就要帮忙。

  秾华忙谢绝了,“我说过要靠自己做成的,不要你搭手。”

  阿茸摘了两朵,扔了又舍不得,便扯起了围腰,把花兜在里面,“圣人做香珠儿,我做桂花糖,各做各的,互不相gān。”又问,“圣人做了香珠送我一串么?”

  她很小气,说不行。阿茸嘟着嘴问为什么,她说:“我答应做了送给人家的,只怕花摘得少,还不够。”

  阿茸追问送给谁,她只摇头不说话,心里细细地牵痛起来,站在那里便觉得眼睛发酸。

  昨天他匆匆走了,她自己想了好久,只是觉得满心凄凉,却没有理出头绪。她有她的难处,不能和人细说,连chūn渥都不行。她一直觉得自己有主张,可是这回产生了怀疑,终于意识到自己原先一直被保护着,所有能感受到的喜怒哀乐,都是她少年时期的娇纵和恣意。她要学着长大了,要在禁庭里活下去。他们斗,由得他们斗,她帮不了谁,也害不了谁。就这样,偏安一隅,袖手旁观。她的错从和亲开始,现在想想,那时好多的东西促成了她那个不完善的计划,现在怪谁都晚了。

  chūn渥来,拿着布幔和长杆,“这样摘,摘到什么时候?把幔子铺在树下吧,把花打落下来就是了。”

  她摇摇头,揭开纱布让她看,“摘了不少了,做十几颗也许够了。”

  她挎着篮子回涌金殿,仔细把花蒂摘了,叫人拿研钵来,坐在窗下耐心地研。那些娇小的花瓣在杵子下面解体,捣碾成泥,然后盛在纱布中拧gān水份,搓成圆圆的珠子,放在窗台晾晒。她手上忙碌,却一直愁眉不展,chūn渥和阿茸看着也觉得心酸。她从来没有这样过,昨晚上哭了大半夜,恍惚天要塌了,可是问她,她又什么都不说,叫人很觉忧心。

  chūn渥犹豫了许久,轻声说:“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去请官家罢,什么事不能解决呢,把话说开就好了。”

  说开,怎么说得开?她摇摇头,现在只有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她想起持盈来,她中毒的事到现在也没个论断,内侍都知奉命查办,把厨司和尚食的人都拿起来了,严加拷问,居然一点进展都没有。这么说来就奇怪了,倘或是贵妃的苦ròu计,一切矛头应该指向庆宁宫,结果却出乎她的预料。

  她放下袖子站起身,“去宜圣阁看看梁娘子吧!”边说边往外走,徐尚宫领着几个内人随身伺候着,缓步出了宫门。

  宜圣阁在后苑东首,需经过桃花溪。她从桥堍下来,正遇见今上出迎阳门。这么巧,她站住了脚,一时局促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看到她,脸上也没有什么表qíng,只问:“皇后往何处去?”

  她欠身纳了个福,“臣妾去宜圣阁探望贵妃,不知她眼下身体怎么样了。”

  他停顿少时,叹了口气道:“顺路,一道走罢。”

  作者有话要说:①宋代宫廷御用之相扑手,乃御前卫队左右军士,名为“内等子”。

  ☆、第43章

  若换做平时,身边有心爱的人相伴,一定觉得世上再无憾事了。可是现在隔着一层,就算人在眼前,依然很难亲近。

  他总在盼望着,她能同他坦诚,把云观来找她的事说出来。他不要她做其他,只要说出来,男人的战争不会把她牵扯进来。然而他知道不可能,云观对于她,是qíng窦初开时最美好的寄托,她喜欢他,甚至爱他。现在是生死存亡的当口,她的良心和道义不容许她这么做。大概她以为守口如瓶就天下太平了吧,他和云观终不能相提并论,即便她是他的皇后,她的心有一半收不回来,她还是同qíng云观的。

  他除了叹息,没有别的办法。脚下放缓了些,“皇后昨晚休息得好么?”

  她略一顿,垂下眼睫。他从侧面看过去,见她慢慢红了眼眶,却还是点头,“臣妾休息得很好,谢谢官家关心。”

  他终于停住了步子,低声道:“皇后休息得很好,我却彻夜未眠。”

  她立在他对面,不敢看他,绞着帕子说对不起,“是我的错,让你生气了。”

  他想怨怪她,可是看她可怜的样子,怎么忍心苛责?谁用qíng深,谁就处在下风,爱qíng也是一场博弈。怪自己太执拗,明明那么多女人等着他去爱,他却偏偏喜欢她。为什么?不是因为她美丽的脸。他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害怕和陌生人相处,到现在也还是这样。恰好她给了他九个月,她愿意倾听,愿意jiāo流,他不必担心她有任何的不耐烦。恐惧隐藏在书信后面,说不出来的话通过笔墨抒发,这九个月的水滴石穿,就算她曾经将他当作别人,也足以让他心动了。

  他垂着手,神qíng落寞,“我没有生气,只是有点难过。”

  她闻言越发心酸,哽咽道:“官家……你不要难过。”

  他的鼻子隐隐发酸,点头说:“我知道你还需要时间,不着急,我们有一辈子。”犹豫了下,执起她的手,“皇后,你会永远陪着我么?如果某一天我不再是大钺的主宰,如果我成了别人的阶下囚……”

  她惶然望向他,似乎被他描绘的画面吓坏了。从她入禁庭起他就在那里,那样辉煌的存在。她不敢想象他从高处跌落下来会有多么惨烈,每个人都无路可退,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她紧握住他的手,却不知道怎样作答。她是微末之人,云观和他,她都舍不得。也许她能做的,只是给失败者以慰藉,至少失去江山后还有她。

  她勉qiáng笑了笑,“官家怎么这么说?多不吉利的话,不要拿这种事打比方。”

  他眼眸深邃,定定看着她,自嘲笑道:“是啊,若我从紫宸殿走出去,恐怕连活下去都不能够了,让你陪着我,如何陪?”

  “臣妾嫁与官家,必定与官家患难与共。”

  她说得很坚定,他默默听着,也懂得她话里的含义。不可同富贵,却可共患难,果真傻的可以,要去做失败的陪葬品。

  他说好,“皇后有qíng有义,令人钦佩。不过你要记住,你与我成了亲,命运只与我休戚相关。我在一日,你安享尊荣,河山在你脚下;若我不在,皇后将会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他抚抚她的脸,轻声说,“谁的承诺都不算数,你居正宫,执掌凤印,那才是真的。看来为了皇后,我也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因为我怕我有个闪失,到时候再没有人能护得了你。”

  他说完,负手直往前去,秾华立在那里,心头如刀绞似的。她明白他的意思,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后也是这样。所以她从没想过同权力一争高下,她本来就不是生在yù望中心的人,即便不当皇后,她也能够生活下去。

  徐尚宫在一旁唤她,她回过神来,今上已经到了宜圣阁前。持盈出来迎接,久病初愈,身子软得像柳絮,反而多了些娇媚的味道。欠下去纳福,大概是头晕,起来的时候趔趄了下,不偏不倚扑进了今上怀里。

  秾华远远看着,多少有些伤qíng。可是转头想想,自己这样模棱两可,终究还是留不住他的。他若要宠爱别人,都随他去吧!

  她缓步走,到了阁前也只是尚宫来迎。无妨,伺候今上总比迎她重要。入阁内去,今上在一处观景的围栏前坐着,持盈抽身给她纳了一福,“圣人来了?我这两日身上欠安,一直未去庆宁宫请安,倒叫圣人来瞧我,真罪过。”

  她笑着摇头,“这些小事不要计较,眼下好些了么?”

  持盈给她奉茶,应道:“谢圣人惦念,已经好多了。只是下毒之人一直未查出来,我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她也甚无奈,“我几次督促后省查办,可是轮番审问了很多人,竟没有半点进展。”

  “我进宫这些日子,自问本分,也未同人结怨,谁会来害我呢?况且此人颇有手段,做得这样滴水不漏,想来是个心思缜密的高手吧!”她转到今上面前,哀声道,“官家要替我做主,臣妾险些丧命,如今想起来还心里发毛呢,不能就这么算了。”

  今上点了点头,“早晚会给你个jiāo代的,贵妃只管放心。眼下养好身子最要紧,过阵子有乌戎使团来钺,可破格让贵妃见上一面。”

  持盈听了很欢喜,含笑道:“我真有些想家了,官家体恤,臣妾感激不尽。官家和圣人来得正好,今天是臣妾生辰,臣妾命人备了酒水,斗胆邀官家与圣人共饮。”

  秾华哪有心qíng吃喝,只是婉言谢绝,“我不能饮酒,留下徒然扫兴。你如今大安,我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上回太后赏的几支老参我还未动过,回头让人送来给你补身子。若缺什么,你再命人来回我罢!我宫中还有事要忙,就先回去了。”

  持盈却很失望的样子,“难得有机会,恰好官家和圣人都在……”说着眼巴巴看今上,“那官家呢?也有事要忙么?”

  秾华屏息听着,今上却道:“既然是你生辰,就在这里讨你一杯寿酒喝吧!”

  持盈顿时喜笑颜开,忙吩咐尚宫筹备起来。秾华起身莞尔道:“官家难得空闲,娘子好生侍候。”边说边向上行礼,掖着广袖退了出去。

  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走出宜圣阁,迎面一阵风chuī过来,脑子才清明了些。心头发涩,嗓子里堵着一团棉花似的,也不去管他。回到涌金殿茫然盘弄她的香珠,趁着花泥半软,伏在窗前拿针一颗一颗开眼。数了数,十五颗,串起来差不多够了。

  chūn渥来给她送羹,揭了盖子递给她,“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唔了声,“今日是贵妃生辰,你替我准备几样寿礼送去。本想邀我喝酒呢,我又沾不得酒,反正她想留的是官家,我就辞出来了,免得在那里碍眼。”

  chūn渥讶然看她,平时小心眼得要命,今天却一反常态,看来真是遇上大问题了。

  “你若有事,千万要说出来,闷在肚子里会憋出病来的。”chūn渥想了想道,“或者你不爱同我说,去天章阁见见崔先生。崔先生世事dòng明,你去向他讨教,他不会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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