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_尤四姐【完结】(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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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起云观那时和安康郡王私下里商议,打算封他个陈留王、仙都王,自己要是可以这么做就好了。思来想去,终归不能,免得叫人说他尖酸。要想博美名,不只要善待,还需厚待。他的手指笃笃叩击桌面,思量半晌道:“封宁王吧,太平无事最好。食邑三万,赐王府一座,赏钱十万缗。”指了指参知政事道,“穆相去办,务必大张旗鼓,办得风光。”

  参知政事俯首领命,又听他曼声道:“宁王门客众多,多则乱,挑出一两个收归朕用,应当不是难事。朕知道他静不下心来,必定四处活动。命人好生留意,哪些官员与他私下有来往,记下名册,秋后算账。”

  众人长揖领命,他乏累地捏了捏眉心,摆手道:“去吧,把该办的事都办了。不要限制他的行动,他活动得越开越好,朕倒要看看谁敢同他亲近。”边说边摘冠,伸手要把玉犀簪拔下来,可是触手一团柔软,竟把他吓了一跳。

  原本要退下的官员们却顿住了脚,神色古怪地望着他。秾华在屏风后面看得清楚,心里通通直跳,扬起大袖把自己的脑袋盖了起来。

  “皇后!”惊天动地一声呵斥,她瑟缩了下,犹犹豫豫嗳了一声。

  众官员脸上五彩缤纷,原先奏事总忍不住往陛下进贤冠上看,心里纳罕今上今日好兴致,谁知闹了半天,竟是帝后夫妻间的小qíng趣。侧目窥视屏风,皇后端坐着,露出了半张脸,正色道:“臣妾在,听陛下的吩咐。”

  他虽生气,外人面前体面不可丢,淡淡将墨jú放在一旁,打扫了一下喉咙对众臣道:“没什么事了,多留心宁王,若发现不轨,即刻告知朕。”

  众臣道是,却行退了出了正殿。

  他不动如山,秾华讪讪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孃孃先前得知云观回朝,心里很是着急。我不放心你,过前朝来接你回去……”

  他不听她打岔,点点手旁墨jú,“这是怎么回事?”

  她霎了霎眼,“我不知道。”

  她这么一说,可苦了录景了,双膝一软,差点跪下来。今上果然调头看过去,“副都知,你说。”

  说什么呀?说官家从涌金殿出来就戴着花吗?他上辇的时候他曾经提醒,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现在要怪罪,真个儿屈死人了。

  他苦巴巴看着皇后,皇后终于良心发现了,坦然道:“是我gān的,谁让你早上说那样的笑话!一切与录都知无关,你要骂便骂我罢。”

  他嘴唇动了动,不知在嘀咕什么。半晌却笑起来,“我还不曾戴过花呢,今日定将满朝文武惊坏了。这样显得亲和么,也没什么不好。”

  录景松了口气,忙道是,“明日官家看,朝上必定有半数官员戴花,以示对官家的推崇。”

  他狠狠白了他一眼,要骂他,又怕折了皇后面子,到底按捺下来。把那朵花拿在手里盘弄,慢吞吞道:“皇后与朕鹣鲽qíng深,大臣们看在眼里,宁王也看在眼里。适才皇后对宰执们的一番话,想来他是听见了的。”

  她屹然道:“那又如何?他既然回朝,就应当做好这样的准备。我知道官家有些话不好出口,既然你不便说,那就由我来。我是皇后,将来要辅佐官家的,畏首畏尾,岂不叫人说我无用么!”

  他听了自然感觉欣慰,至少他看到她在努力,虽然手腕还略嫌稚嫩,但是也表明了她的态度,不再是随波逐流的了,她有她的立场。云观昨日的所作所为令她寒心,她和他反目成仇了。只是他今日匆匆回朝来,不管是作何打算,多少同她有些关联。

  他莫名怅惘,手指揉碎花瓣,思绪纷乱。

  她站在一旁等他,见他出神,轻声道:“官家政务理完了么?理完了咱们回去吧!孃孃说打算设家宴,请宁王赴宴,官家的意思呢?”

  他说:“设鸿门宴么?瓮中捉鳖,将他正法?若真是这样,皇后可否出面相邀?”

  听他这样说,她倒是迟疑了下。她站在他这边,此心天地可表。她可以看着云观被擒,甚至看着他被诛杀,但是要她亲自动手,她觉得自己可能做不到。做不到又当如何呢?她叹了口气,“我相邀,他应当会提防我吧!官家当真希望我去么?若你希望,那我便去。”

  他思量片刻,还是摇头,“我说过,这事不和你相gān。他半道上扔下你,你固然恨他,但是未到想杀他的地步。毕竟有过七年的感qíng,你还是念旧的,我说得对不对?”

  她抬头看他,总觉得他眼里有些她看不透的东西。云观堂而皇之的出现,他心qíng不大好,面色渐渐变得沉郁,她有些难过,拉他一下说:“官家,我们回去。”

  他站起来,“我还有些事要办……”

  她顺势去抱他的腰,“你不要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只是眼下事qíng变得复杂了,得先解决那个大麻烦。过了中秋,各国使节会陆续到访,内乱不是小事,可以自毁,也可能成为别国的利器。”他抚抚她的脸,“我听闻绥国使节将入汴梁了,大约带了你母亲的口信吧!长公主出嫁近四个月,她必定挂念你。届时可召使节进集英殿,皇后款待娘家人也是应当。”

  其实和亲后见故国的人不是什么好事,牵涉到政治立场,弄得不好便落人口实。她不愿意冒这个险,犹豫问他,“官家说我应当见么?”

  他笑了笑,“看你自己的意思。”

  她轻轻摇头,“我是皇后,和贵妃不同,万一有什么纰漏,怕损了官家颜面,还是不见了。不过我底下的佛哥和金姑子是绥国跟来服侍的,我怜她们在大钺无亲无故,打算让她们随特使回绥国,官家说可好?”

  她有她的考虑,她没有忘记郭太后对她的嘱托。那时她一心为云观报仇,反正同她的初衷不冲突,就答应了。可是现在不能了,她很爱殷得意,反倒云观的所作所为令她失望透顶。既然不再需要为云观报仇,郭太后的托付她也就做不到了。金姑子和佛哥在禁中终归是个隐患,她也害怕,怕一个不小心疏于防范,让她们做手脚害了今上。所以早早打发走,走了她就放心了。这回是个好机会,有了借口,也不至于惹人怀疑。

  她抬手勾住他的脖子,他人高,她得踮起脚尖才能够着他。就那么挂在他身上,傻呆呆的样子,眼睫沉沉,嘴唇丰泽。他含笑吻了她一下,“好,一切皇后做主。”

  她如今归了心,自然样样以他为先。然而不能和盘托出,郭太后再不够格也还是她的生母,她只能略加提点,细声细气同他说,“年下使节多,都是外邦人,我心里觉得没底。官家要小心些,不要同他们靠得太近,宴请也须有班直在场。酒喝一杯就成了,贪杯误事,知道么?“

  她像个老婆子,他不由发笑,“知道了,听娘子的不会错。”

  她颊上嫣红,轻声道:“你别老是笑话我,我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他越发觉得好笑了,“你有什么道理?往我头上cha花,今天这么剑拔弩张的场合,我还像女人一样戴朵花,现在回想起来就一身冷汗。”

  “我不知道云观会回来,叫你丢人了。”她把前额抵在他胸前,“你打我吧!”

  怎么舍得打!他在她背上拍了拍,“罢了,我只是开玩笑,你还当真么?你的话我都记住了,眼下事忙,还有些公务要处置,你先回涌金殿,夜里我得了空就过去。”

  她心里知道,云观回朝,他看似满不在乎,那都是装给别人看的。他也有隐忧,以前是暗地里的,背着人可以用一切手段。现在不行了,要做得得体,需要隐忍,花更多的jīng力。

  她放开他,颔首道好,“我让他们准备些吃的,别饿着了。我先回去,等你来看我。”

  她依依不舍,弄得十八相送似的。走两步叫一声官家,他点点头,“听话,去吧!”

  她到了门前,再看他两眼,这才逶迤下了阶陛。

  回到涌金殿心思不宁,书看不进去,倚在凭几上绣荷包。chūn渥办完了杂务进来,抖着七八张皮子道:“贵妃打发人送来的,我看过,毛是好毛。乌戎那地方天冷,林子里的狐狸毛比别处的厚实。回头做成内衬纳在袆衣里,冬至在外面,正好派得上用场。”

  她絮絮说话,她提不起jīng神来,看时候不早了,官家应当要来了。起身到镜前敷粉,随口道:“不能平白拿人东西,过节的时候准备些回礼。佛哥和金姑子近来怎么样?”

  chūn渥说都好,“安安分分的,果真未出庆宁宫一步。”

  她怅然道:“其实有些对不起她们,她们跟我来大钺受委屈了。过两日绥国来人,让她们随绥使回去,给她们些钱,让她们以后好生活。”

  chūn渥点头应了,阿茸恰好进来,咦了一声道:“绥国也要来人了么?是不是也会像乌戎一样,给圣人带好些好东西?”

  她只知道吃,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大姐。秾华逗她,“这次你随她们一道去吧,回去找个郎君,好好过日子。”

  她脸上一红,揉着衣角道:“圣人别拿我打趣,我无父无母的,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哪里找郎君去!先前说好了要给圣人带皇子的,如今皇子还没生呢,我不走。”

  秾华倒被她说得有点尴尬,打岔问她,“你上回收集的木樨花,可做成木樨花糖?”

  阿茸笑道:“早就做好了,我都吃过好几回了……圣人要吃么?”

  她推开窗,将一只手伸出去,粉扑上多余的脂粉在晚风里一抖,粉雾四下飞扬,连空气里都带了甜甜的香。回头道:“官家为云观的事烦心,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记得你做的花糖最好吃,给官家准备一份什锦蜜汤罢,他爱吃甜食。”

  阿茸抬眼望她,极慢地绽开一个笑,转身往外去了。

  ☆、第51章

  秾华等到很晚,可是官家并没有来。

  卧在chuáng上侧身静躺着,把手伸过去,褥子微凉,没有他在,心里空落落的。枕头并排摆了两个,她抚摩那缎面,靠上去,闻见龙涎清冽的香,是他的味道。她是个依赖xing极qiáng的人,眷恋他,他在身旁便安心。一刻不见竟像被斩断了根,开始变得惶惑无依。

  实在睡不着,起身推窗眺望前面的柔仪殿,宫墙太高看不见,不知他睡了没有。她撑在窗台怅然了很久,想过去找他,又怕他正忙。再等等吧,也许忙过了今天,明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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