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_尤四姐【完结】(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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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她堪堪够到他袍角的时候,他往后退了一步,“绥国是必定要攻的,六十万禁军已经在点兵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

  她凄凉地问:“那么官家当如何处置我呢?”

  他顿了半晌,一字一句道:“皇后这个位置怕是坐不住了,就算有rǔ娘替罪,你管教不严,依然要连坐。”

  她听了忽然觉得好笑,“官家到底还是要在我身上做文章的,那么先前说的我做真正的皇后,把建安城送给我,都是哄我的,不是么?”她只觉寒心,云观说得没错,江山面前爱qíng不算什么,他那么厉害的人物,也许早就查到了事qíng的真相,只不过为了有个把柄,不愿意轻易作罢而已。

  “我不要当你的皇后,再也不要了。”她的眼泪簌簌而下,“与你之前的恩爱就当是场梦,都忘了吧!可是我求你把rǔ娘还给我,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你还要把她带走,我活着就真的没有必要了。”她爬过去,拽住他的绛纱袍,哽咽道,“你将她还给我,我去永巷为奴为婢,一辈子不在官家面前出现,只要你将rǔ娘还给我。”她咬牙下了狠心,“如果官家决意要处死她,你走出这里,我立刻上吊自尽,绝不苟活。”

  她竟然拿死来威胁他,好得很!他愤然掣回袍角,将她甩得匍匐在地,“到了今时今日你还在拿自己来谈条件,吃定了我不能将你如何么?你自视太高了,我不是云观,不会在这种紧要关头放弃的。你还记得七夕那天夜里么?原本那次他有机会杀我,因为你的出现叫他临时改变了主意……”他不由提高了嗓门,“我和他不一样!”

  他努力坚定自己的立场,在她听来却是字字句句如刀。是啊,云观曾经因为她的扰乱放弃过计划,所以这就是他们胜负的关键。人心有变时当真无力挽回,她现在能做的无非是一死罢了。

  伤口痛得撕心,好像是裂开了,就在他一抖袍角的瞬间。有血流出来,顺着纱布往下,蠕蠕爬过她的胸腹。她不愿意让他看出来,勉qiáng撑住了身子。不再恳求他,反正说什么都没有用,只有认命。

  她低头沉默,愈发让他怒火中烧,恨声道:“大难临头,顾得自己周全就是了,莫再管别人。”

  他往外去,她瘫坐着,豆大的冷汗溢出来,滴答落在地毯上。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也许真的该死,死了就好了。

  她挣扎着站起来,回身看落地罩上悬挂的帐幔,扬手拽住了,用力一扥,纱幔以极其优雅的姿势飘坠,落在她手里。她顾不得伤口痛不痛了,一心求死的人,决心势不可挡。她用牙撕扯开一缕,打算去搬圆凳垫脚,走回月牙桌前时,竟发现他去而复返了。

  他恨透了,一把将她手里的幔子夺过去,狠狠掼在地上。

  “我上辈子欠了你么,你要这样bī我!你除了不停bī我,还会什么!”他疯了一样,奋力踩踏那绦子,用尽了力气,到最后自己也有些摇摇yù坠了。眼眶发热,他控制不住眼泪,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她失声恸哭,他也有相和的冲动。他觉得自己是该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哭一场了,心里堆积了太多尘埃,要洗刷gān净才能继续行走。仰起头把眼泪bī了回去,他深吸一口气道,“不许死,死了我叫庆宁宫所有人陪葬!我斗得过天下人,终是斗不过你。罢了,我会让她们回来的,你给我活着,我不让你死,你就踏踏实实活下去。”

  他又去了,步履蹒跚。录景yù上前搀扶,被他扬手格开了。她看着他消失在宫门上,才发现自己衣衫尽湿,仿佛经过了一场大战役,撑到最后一刻才败下阵来。

  想回榻上去,无奈迈不动步子了。头顶上的屋顶飞速旋转,无数的金芒,耀得人眼花。闭上眼,人又落进一片混沌里,上不及天,下不达地,在半空中悬浮着。然后一阵铙钹笙磬的声音遥遥响起来,她栗栗打颤,腿里一阵苏软,栽下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60章

  绵长的哭声盘踞在耳边,挥之不去。秾华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睁开眼看,chūn渥和金姑子她们回来了,正守在她chuáng前低泣。

  她探过手去,“没有为难你们吧?打你们了么?”

  chūn渥摇头说没有,“官家亲审,尚且不屑动刑。只是这禁中真呆不下去了,反反复复地盘弄,谁禁得起。你看看你,伤口成了那样,亏得我们回来即时,若是半天留你独自在这里,恐怕死了都没人发现。”

  她对于生死看得很淡了,无关痛痒道:“我不碍的,现在反而觉得一身轻松。之前防这防那,gān脆把我拘禁起来,再有什么事就不和我相gān了。只是可惜了你们,应该早早出去的,一直找不到机会,现在想离开也不能够了。”

  金姑子说:“我们不走,即便有机会也不走。官家与圣人失和,圣人以后寸步难行,我们在圣人跟前,便要全力保护圣人。反正已经到了这地步,谁来挑衅都不怕,说不通就靠拳头解决,也用不着瞻前顾后。”

  她血色很不好,嘴唇还是惨白的,听见她们义气的话,不由失笑,“看来我们真要相依为命了。”

  chūn渥道:“且再看看吧,说不定事qíng还有转机。只是这样多的事接踵而至,叫人招架不住。”一面吩咐佛哥,“医药局送来的枣儿和阿胶收拾起来,做成了汤给圣人进一些。女孩子气血很要紧,亏了要有阵子才能找补回来。”

  佛哥和金姑子相携去办了,在外面檐下搭了个炉子,自己动手熬煮。秾华卧在榻上听舀水加炭的声音,依旧愁眉不展,偏头对chūn渥道:“今日官家来了,同我说你认了罪,打算替我顶罪。”

  chūn渥蹙眉道:“祸首查不出来,我怕你有闪失。我的大半辈子已经过去了,死了也不冤。你不同,你风华正茂,岂能折在这里?我知道官家对你余qíng未了,他定然也乐见其成。实在说不清,不能只顾推诿,总要有个人承担,否则这事就没完了。我一直在你左右,包揽下来也说得通,这样不是很好么。”

  她擦了眼泪道:“好什么,娘要我负疚一辈子么?我不希望你出事,我们都要活着。”

  chūn渥叹道:“所幸官家也不是全然无qíng,至少他让我们回来了。原是要在毒上大做文章的,现在恐怕不好办了。”

  秾华闭上了眼,“不要再提起他了,他今日同我说的话,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不怪他,只是我们不相配。”

  她又闭上眼沉沉睡去,梦中也不安稳,纷纷扰扰的人和事,yīn谋诡计一套连着一套。

  有人服侍,生活上略滋润些了。一直卧chuáng静养,伤口不受牵动,愈合得也快。待过了六七日,表面结痂,低头看看,不过一个指节长的口子,那几天真疼得要她的命。

  身上没有病痛,又是活蹦乱跳的人。只不过有时候想起他,同在一座禁城里,各自被困住,再也不能见面,有些哀伤罢了。天越来越凉的时候,梨树的叶子枯萎凋零,她站在树下,双手托起来接飘落的树叶。西挟的围墙真高,看不见外面光景,有时候听见huáng门排成一排从墙下走过,脚步声隆隆,井然有序。

  现在多了很多回忆的时间,手上正忙着做什么,忽然蹦出了以前相处时候的场景。比如在环山馆临水的露台上,她倚在他腿旁说话。比如福宁殿后穿堂的台阶上,他和她并肩坐着,踢踏着两腿望远处天际的云……到了今时今日,这些记忆都带着讽刺的意味。她想他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沦陷,太可悲了。

  又过几日,平静了许久的宫门上进来三个人,为首的穿着公服,托着卷轴。秾华记得以前见过他,当初封后的诏书就是他颁布的,他是枢密院的都承旨。

  院里的人都有点慌,她心头骤跳,但也料到了七八分。

  终于还是来了,她知道早晚会有这天,但真的事到临头,还是有些难过的。并不是眷恋那个名号,只怕废黜了,连夫妻都不敢再相称了。

  避无可避,只得接受。她敛裙叩拜下去,趴着砖fèng,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清青砖的纹理。然后头顶上传来对她那些不端罪状的控诉,说她“恃上恩,多凌慢,骄纵成xing,难堪正位之隆”,贬为静妃,出居瑶华宫。赐的道号颇长,她一时没听清,只觉得泼天的遗憾和屈rǔ,背上一阵阵热上来,立冬的节令,竟热得恍恍惚惚。

  chūn渥她们低低啜泣,她俯首领旨,原不想哭的,可是站起身时眼泪落下来,连自己都不知从何处来的。

  现在想想真是唏嘘,从她封后到被废,连半年都未到。大钺是这样的,宗室之中犯了过错或失宠的女人,入永巷为奴的是低等的御妾。妃以上责令入道,有好几处道观用来收容这些人。不过道观都冠以宫名,以便与外界区别,比方dòng真宫、长宁宫、瑶华宫。

  瑶华宫在艮岳万岁山西北,毗邻景龙江,不属于大内,能走出这禁庭,没什么不好。她怅然对都承旨道:“代我谢官家大恩,妾此去与君长绝,望陛下保重圣躬。妾遥遥祝祷,盼陛下得偿所愿,一统天下。”

  都承旨长揖,带上她的嘱托去了。她回身看chūn渥,抹了眼泪问:“我刚才没有听清,那是个什么道号,那么长。”

  chūn渥道:“华阳教主静心悟真仙师。”

  她歪着脖子想了半天,“又是教主又是仙师,真难为官家想出这么绕口的称号来。”她笑了笑,“这么说入了瑶华宫,我也不用屈居人下。我是教主呢!”她自言自语着,见她们都含泪望着她,她顿了下,回头看门上两列迎她的女道士,催促道,“回去收拾东西吧,我们该动身了。”

  有什么可收拾,无非是些细软,连衣裳箱笼都不用准备。入了瑶华宫,吃穿都按道家来,穿灰袍,执拂尘,那些华服美冠离得远了,再也与她无关了。只是今上这样安排,多少有些私心作祟。令入道,却保留妃嫔的封号,既不愿放弃,又不愿意接纳。曾经相爱,到最后必定两败俱伤,chūn渥在她手上捏了下,低声道:“崔先生不知有没有得到消息。”

  她站着,仰头望天上飞过的鸽群,羽翼嗡嗡的震dàng落在心上,不堪重压,压得眼泪肆nüè,顺着耳畔滑进颈项。她狠狠噎了下,前言不搭后语地问:“道士应该做些什么?我什么都不懂。”

  chūn渥唯有叹息,事到如今难以挽回了,她没了后冠,从天上掉下来,连普通人都不如。她到底还年轻,短短几月经历那么多,实在叫她心疼。她上去揽她,“你在禁中没有好处,还不如出去。我听说瑶华宫是清静所在,远离了俗务,没有那些利益纠纷。你该好好歇一歇了,去那里修身养xing,和亲以来的事都忘了,不要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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