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_尤四姐【完结】(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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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里传来了啷啷的声响,是huáng门跑动起来,腰间的钥匙相撞。他到了台阶下,遥遥向上行礼,凑到秦让耳边回话。秦让侧耳细听,突然脸上一阵惶恐,忙不迭回手把他遣退了,提着袍裾上阶陛,脚尖一绊,险些磕倒。

  秾华走过去,“有消息了么?”

  秦让嗫嚅了下,抬眼往殿里看,今上从门里走了出来,“说。”

  秦让应个是,一边拿眼瞟她,一边期期艾艾道:“军头司传话来,说……在皇城以南三里,发现了苗内人的尸首。”

  秾华顿时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秦让咽了口唾沫,“找见苗内人了,在城南……”

  她晃了晃,一下子跌坐下来,脑子里发懵,人抖得如同枝头枯叶,追问:“现在人在哪里?”

  秦让忙搀她起身,“已经带回来了,在军头司衙门。”

  其实今上早就有预感,chūn渥从失踪起就注定了结局。他也愤怒,剿灭云观的残部后一心对外,竟忽略了城中别的势力。他担心她,上去相扶,“皇后……”

  她一把推开了他,“在军头司……我要去见她。”

  她半疯半癫的样子,脸色惨白如纸。头昏眼花,连天地也看不清了。跌跌撞撞下台阶,录景和秦让怕她跌倒,拿手左右护卫着。她深一脚浅一脚,仿佛踏在云端上,不在乎下一刻会不会从阶上滚下去。只觉得自己的心要碎了,身体在阔大的袄中缩成一个核,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刮得她体无完肤。她几乎是一路嚎哭着往前去,空旷的天街上留下她悲声的呜咽。

  他在后面紧跟,几次想接近,都被她拒绝了。他居然有种孤苦伶仃的感觉,这次恐怕是要彻底失去她了。

  她腿里发软,踉跄着往前跑,摔倒了爬起来,手心和膝盖再疼,也抵不过心里的恐慌。她要去见chūn渥,也许是他们弄错了,也许那人根本不是她……她提裙跨过贻模门,军头司就在门外,占地很大的一处院落。可是将近的时候她却有些迟疑了。她害怕,如果是她怎么办?如果是她怎么办……

  她浑身都在哆嗦,克制不住的颤抖,牙齿磕得咔咔作响。军头司正门大开着,接近傍晚时分,里面黑dòngdòng的,像个张开的shòu口。

  他见她却步,知道她怕,自己先进了阁中。众班直揖手行礼,他垂眼看地上,尸首用白布盖着,只看出隐约的人形。指挥使把布揭开,他抿紧了唇,脸上神色凝重。

  她还是进来了,看见chūn渥的脸,平静的,没有半点声息。她膝盖一软跪了下来,爬过去,拿手轻轻推她,“娘……”

  chūn渥一动不动,再也不会理她了。她揭开罩布看,她胸前的道袍被血染透了,变成了深黑色。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把她搬起来,抱在怀里。痛极了,想尖叫、想嚎啕,可是发不出声音。半天才倒过气,撕心裂肺地哭出来。

  她对不起她,是她害了她。最后一个疼爱她的人也失去了,她终于一无所有了。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她碾压得粉碎,她椎心泣血,伤极痛极的模样叫人黯然。

  “娘把我也带去吧,我活不成了……”她边哭边说,带着些许希望,尝试去摸她的手,可惜冰冷。她晕眩,无法呼吸,觉得魂魄从头顶上杳杳飞出去,也许自己真的也要死了。

  他qiáng行把她拽了起来,她的样子令他害怕,她站不住,他只得怀抱住她,转头吩咐录景,“验过了便厚葬吧。”

  录景道是,她却顿足说不许,哀声唤着娘,探出两臂想去够,他不容她再靠近尸体,她挣不出去,眼睁睁看着chūn渥被班直抬走了。

  他一手扣住她的脖子,qiáng行把她按在怀里,“我会下令缉拿……那些带走她的人,一定抓起来jiāo你处置。”

  她不要听他的话,如今全在他口中,他说不是御龙直gān的,她未亲口问到。chūn渥的尸首在军头司,谁知道是不是他们整治死了推说寻回来的。

  她恨他,咬牙切齿地恨他。他说些什么她都听不见,扬手甩了他一记耳光,“殷重元,今日起我与你恩断义绝,再见亦是仇人!”

  那记耳光响亮,惊呆了所有人,顿时跪倒一大片。她是无所畏惧的,他要是能杀了她最好,反正已经生无可恋了。她觉得解恨,仰起头,一缕发搭在她的嘴角,她笑起来,含着泪大声地笑,形容骇人,恍如鬼魅。

  他挨了她一巴掌,尊严扫地,若换了别人早就千刀万剐了,可他却忍住了。他理解她现在的心qíng,她必须找个人来恨,才能抑制满心的不甘和怒火。

  他垂手说:“是我无能,若没有去祭天,或者能早些找到她……”

  “是你杀了她,别再演戏了!”她尖声道,发狠指着他,“你杀了云观、杀了rǔ娘,你还要杀我的母亲和弟弟,我今生和你势不两立!”

  她看见旁边的鹿角刀架上供了把棠溪宝剑,抽出来便朝他刺过去。她是真的想杀他,只有将他碎尸万段才能解她心头之恨。可惜她力寡,被众人拦住了。录景颤声道:“使不得啊圣人,他是官家呀,千万莫做叫自己后悔的事。”

  她不后悔,现在看见他的脸就恶心,原来从爱到恨不难,仅仅只需一个转身。她试图突围,但她没有这个能力,到最后筋疲力尽,除了痛哭别无他法。

  以后该怎么办?她不知道路在哪里。但是必须离开这座皇城,半分也呆不下去了。她掷了剑,摇摇晃晃往外走,天已经快黑了,她没了头绪,站在一片混沌里绵绵哀哭。

  他追出来,“你要到哪里去?”

  她不理会他,僵着身子挪步。他不能让她这个时候走,怕她会出事。他上前拦她,脸孔隐匿在暮色里,只听嗓音微哽,半似央求地说:“你不要走,我不放心。”

  她抬起眼来,“还想再吃一巴掌么?”

  他没有动,她果然扬手又是一耳光,他忍痛生受了,“只要你好过些。”

  她哪里能好过,恨他,更恨自己。要不是她意气用事,她们不会到钺国来,chūn渥也不会死于非命。如果没有以前种种,即便在建安直面战争,死也死在一起,怎么会像现在这样不明不白!chūn渥是被她连累了,她悔恨,奋力抽打自己,被他钳制住了双手。他求她冷静,冷静是个什么东西?她奋力推开了他,“我要回瑶华宫。”

  他说:“今天天色晚了,明天……”

  她没等他说完就朝宫墙撞过去,他大惊失色,慌忙去挡。她果真一心求死,用了十分的力气,把他撞得一声闷哼。他弯腰咳嗽起来,依旧拽住她不放手,又不敢qiáng迫她,只得让步,“我命人备车……”

  她转身朝右掖门走去,他凄惶看着她的背影,捂着胸口跟了过去。

  ☆、第64章

  她要找些事做,所以步行回瑶华宫。

  茫然走在漆黑的夜里,身后远远有火光,她没有回头,知道是他带领班直跟着。天上飘起了雪,今冬的第一场雪。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雪沫子落在眼睫上,瞬间融化,仿佛建安城里漫天纷飞的柳絮,掠过她的脸,停在她心上。

  如果沿着城墙根走,从皇城到艮岳是一片无人的清静地。可是她害怕孤单,从晨晖门出去,穿过染院桥,那里是大片的夜市,有高悬的彩灯,和喧闹的人群。但今日因为下雪的缘故,行人稀少。间或看见几个孩子戴着虎头帽,举着扑土木粉捏成的小象跑过去,身后留下一串银铃似的笑声。

  雪纷纷扬扬,就着温暖的烛光,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坠落时优美的身段。她脑子里迷茫地想,如果站在城楼上跳下去,一定也是这样gāngān净净,无牵无挂的。其实人活一世是为了什么?为了来享受有限的富贵,无限的痛苦么?chūn渥死了,云观死了,爹爹也不在了,她在这敌对的国家没有亲人。原本以为他是可以依靠的,偏偏他和他们的死有牵连,她没办法信任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她现在不能思考,满脑子chūn渥的脸。rǔ娘再也不能对她笑、再也不会同她说软软的话,睡觉蹬了被子,也没人一夜多少次的摸索她了。她同chūn渥的感qíng,十个郭太后都难以相比。可是她死了,她是为了给她加菜,出去买螃蟹和羊ròu的,去了就没有再回来。

  她泪眼模糊看不清前路,卷着袖子狠狠地擦。chūn渥在时她还可以得过且过,现在呢?她应该怎么办?

  也许因为她身后的阵仗吓坏了百姓,那些临街的商铺前原本有人,见她来了顿时一哄而散。雪渐渐大起来,落得她满头满脸。她回过身看,看见他穿着冕服,两肩积满了雪,不觉得难过,依旧满心的愤怒。

  “别再跟着我了。”她从牙fèng里挤出几个字来,继续前行。一个打伞的孩子走出来,到她面前,把伞递给了她。她怔了下,视线追随过去,街边一位妇人含笑牵起孩子的手,转身往巷子深处去了。

  她看到这幕愈发的难以自持,手里捏着伞柄,艰难地蹲踞下来。想起小时候和瓦坊里的其他孩子一道玩,chūn渥怕她吃亏时时护着她。张开两臂将她罩在腋下,常被那些孩子取笑,背后管她叫jī签。

  不敢回忆,越忆越伤痛。手脚冻得没有了知觉,略缓一缓,再站起来,发现他挡在了她面前。

  “够了。”他试图去碰触她,“跟我回去,我们再也不分开。不管发生了多少不愉快,都忘了,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她苦笑了下,“忘得了么?何必自欺欺人!你我的缘分只有那么一点点,消耗完了就应该分开。”

  她格开他的的手重新上路,背后传来他扭曲的声音,凄楚喊她皇后。

  她恍若未闻,他低头站在那里,清楚看见自己的眼泪落下来,落进了积雪里。

  这场变故是她的灾难,对他来说何尝不是?看不见的对手挑选了最好的时机,选在冬至当口,罪行淹没在笙箫金翠下。他几乎马上就能反应过来是离间,与绥jiāo战,乌戎是第三方,贵妃想登后位,才会使出这样狠辣的招数。

  录景撑着伞转头望了眼,低声道:“天寒地冻的,官家回宫去吧,这里有臣,臣来护送圣人。”

  他摇了摇头,“到后省挑几个jīnggān人,即日起控制贵妃的行动。暂时不能将她怎么样,却也不能让她那么逍遥。”想了想又问,“崔竹筳近来可有动静?”

  录景道:“这人奇怪得很,圈子狭小,与同僚也没有什么jiāo集。每日上值便上值,下值回去,半路上买些酒菜独自吃喝,到家倒头就睡,平常连登门拜访的人都没半个。自他入汴梁到今日,整整六个月了,未发现可疑行踪,想来不过是个恃才傲物的书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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