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_尤四姐【完结】(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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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嗯了声,自从有了秾华,他的脾气已经和缓了许多。一个好的爱人,可以充当世上最好的老师,因为她,所以变得圆融,是潜移默化的一种改变。难怪这些内侍们都爱戴她,他的戾气都被她磨光了,御前那些内侍的日子便好过了九分。以前一个动作不对便招致打骂,现在不会了,官家是和颜悦色的官家,即便有些克撞,也是可以包涵的。

  他缓步地踱,仰头看天上的月色,茫然问:“皇后呢?好么?”

  录景笑道:“官家忘了,圣人在柔仪殿内呢!今日大宴,碍于她已经不在后位了,不得跟随官家一同前往。这个时辰大约已经歇下了罢,秦让在跟前伺候,应当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他点了点头,抬手触摸宫墙,墙上冷而硬的锋棱刮得人掌心生疼。待走进福宁宫时,见柔仪殿灯火半燃,料她已经睡了。

  他举步上台阶,突然城里响起了震天的pào竹声,铺天盖地袭来,几乎要击穿人的耳膜。他讶然回望,半空中有五光十色的焰火,照亮了半边天幕。他抚了抚额头,子时到了……

  推开殿门走进去,怕吵醒了她,尽可能地放轻了动作。自己去偏殿里洗漱,换上寝衣,摇摇晃晃入后殿,帷幔重重,看不见里面。今天殿里换了香,闻着有些不适,也未放在心上,只管寻进去找chuáng,殿里灯很暗,勉qiáng才能看清路。朦胧中见她背对外躺着,奇怪穿得很少,搭一条丝绒薄被,乌发铺在枕上,香肩半露,看来很有些诱人。

  他笑了笑,驱身坐上chuáng沿,小声问:“睡着了?晚间吃了东西吧?”

  她没有应他,看样子睡得正香甜。他在她身侧躺下来,眼睛很困,手却不由自主探过去,在那玲珑的肩头缠绵地抚触。掌中的人微微瑟缩一下,他兴致渐高,知道她装睡,便促狭地往下挪动,覆在她浑圆的胸房上。人往前靠,紧紧贴过去,可是有哪里不对,他忽然一激灵,猛地把人扳了过来,“你是谁?”

  殿里光线太暗了,他得眯起眼睛努力地看。待看清了,慌忙倒退下chuáng,酒也醒了大半。他怒火顿时高燃起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贵妃撑起身,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被他发现了,一时间惊慌不已。抓着亵衣叫了声官家,“官家息怒……”

  他怎么能不怒?退后两步四下张望,不见秾华踪影。那点残存的酒气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瓦解得粉碎,他心里的惶恐扩张到无限大,厉声质问:“皇后呢?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贵妃被他的样子吓坏了,嗫嚅道:“今夜臣妾侍奉官家……”

  他狠狠瞪着她,只差将她挫骨扬灰了。想起刚才同她这样亲近,几yù作呕。只是眼下没有时间同她算账,高声唤录景,录景从外面飞快进来,隔帘垂手道:“臣在,听官家示下。”

  他奋力打起了帘子,“皇后人呢?秦让这杀才哪里去了?”

  录景心头一跳,讶然往帘内看,里间昏暗,隐约看见个人影,不是皇后,那是谁?他吓得一哆嗦,转身便往外跑,大声将值夜的人都唤出来,问秦让下落,竟没有一个人说得出来。

  失踪了么?秦让是钉死在柔仪殿的,怎么会无缘无故不见了?他看着阶下那些迷茫的脸,惊得声音都扭曲了,“蠢才!蠢才!还不快去找!”喝完脑子里浮出几个字来——要出大事了!

  再进殿里,官家正匆忙穿衣。他颤着双腿进去回禀,说秦让不见了,果然一记耳光劈头盖脸扇了过来,今上bào怒,“你们就是这样办事的?皇后呢?到哪里去了?还过什么年,传诸班直搜寻,找不到人,这福宁宫内外一个都别想活命!”

  他简直要疯了,只因今日过节大意了,宫中驱祟换了班直把守,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他急得五脏六腑都烧起来,恍惚听见皮开ròu绽的声音。这回人是从他寝宫里被带走的,他这个皇帝竟做成了这样,天大的讽刺!

  他急红了眼,上前一把扼住贵妃的脖子,那纤细的颈项脆弱,不费chuī灰之力就能扭断。他恨得咬牙,从来没有这样憎恨过一个人。收紧了五指,贵妃的脸在烛火下胀红,五官扭曲起来,踮着足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皇后人在哪里?”他脸上的表qíng癫狂恐怖,将贵妃提起来,撼得如同一块破布,“说不说,不说现在就要你的命!”

  贵妃发不出声,只是挣扎着反抗。录景见状忙劝谏,“官家,您松开手梁娘子才好说话,再这么下去她就要死了,官家……”

  他还算清明,知道她一死线索就彻底断了,便将她掼在一旁。她伏在地上连连咳嗽,待缓过气来便失声痛哭起来。他没有那个耐心听她鬼哭láng嚎,一脚踹翻了她,“趁着我还有耐心,快说!”

  她吓坏了,抖得语不成调,“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听了默默去摘墙上佩剑,蹭地抽出来便向她砍过去。

  录景大惊失色,这一剑下去可了不得。他来不及细想,跪着托住今上手臂,回头疾声道:“梁娘子活腻了么?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贵妃这时才知道躲不过,尖叫着往后腾挪,哭道:“官家饶命,这不是臣妾的意思。臣妾是遵照太后的旨意行事,静妃现在何处,臣妾实在不知qíng。”

  他狠狠捏住了剑鞘,那浮雕的游龙图案压得掌心发麻。果真又是太后,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总和秾华过不去,仅仅就因为她出身的缘故么?他是皇帝,用不着借助皇后母家的势力,那么太后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秾华这样绵软的xing子,不可能与她结怨,她为什么一心要拆散他们?

  他提剑出去,直奔宝慈宫。除夕的宫苑灯火通明,皇城外便是坊院。艺伎柔艳的歌声伴着乐曲传来,夜半时分像催命的咒语。

  太后未睡,携众娘子守岁,过了子时围炉吃汤饼,他刚到阶下就听见融融的笑声。他心里拱火,一面又奢望着秾华在那里,即便是受些委屈,只要人在,一切便有转圜。

  他走得极匆忙,等不及檐下尚宫回禀便闯进了殿里。殿中一众娘子回身看他,见他手里执剑,唬得连安都不会请了。他一个接一个看过来,每一张脸仔细辨认,可是没有秾华,他的皇后不在这里。

  太后因他出现大感讶异,原本听说他已经醉得差不多了,现在怎么又突然清醒了?其实早就有预感,事qíng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办成,也是贵妃的命数罢,看来与他有缘无份。可是他提剑入殿是什么意思?太后蹙眉道:“官家这是怎么了?大年下的,自己宫中兵戈相见,也不图吉利么?”

  他眉目上染了轻霜,摆摆手中的剑,“都出去。”

  那些嫔妃见他来势汹汹,得他一句话,顿时作鸟shòu散。殿里只余太后了,他趋前两步,没有多余的话,只问:“我的人呢?”

  太后大为恼火,“什么你的人?官家今日喝多了,到老身这里撒起酒疯来了。”扬声唤录景,“扶官家回去休息,好好的除夕,别糟蹋了。”

  录景看了太后一眼,垂手道:“柔仪殿中静妃失踪,官家正是气盛的时候。适才贵妃yù冒名进幸,被官家识穿了,贵妃供出……是受太后之命,因此官家才会夜闯宝慈宫,请太后见谅。太后若知道李娘子在何处,烦请太后告知臣,臣即刻接李娘子回殿中,免得官家心焦。”

  太后自然心中有数,只是会引发官家这么大的反应,有点出乎她的预料。她冷冷看着他手中剑,还有那狗仗人势的奴才,气得脸色煞白。一面点头,一面道:“好个儿子,为了女人打算弑母,苍天看着你呢!我一生要qiáng,从前在你爹爹跟前就是这样,如今落到你手里,竟要bī我低头了么?李秾华在哪里我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你有本事一剑杀了我,我也好下去,找你爹爹诉苦。”

  他却冷笑起来,“孃孃敢找爹爹,只怕我爹爹的亡灵不敢见你。彼时爹爹苦苦哀求你莫伤显仁皇后,孃孃当着爹爹的面便赏她藤条,孃孃大概已经忘了吧!爹爹那时是病重,我却chūn秋正鼎盛,孃孃若一心bī儿忤逆,那么儿也只有谨遵慈命了。把皇后的下落告诉我,过了今日,儿仍旧孝敬孃孃。若不告诉我……”

  太后拍案而起,“不告诉你又如何?不怕天收了你,你只管要老身的命罢。”

  他当真是气冲了头,什么都不顾了。满脑子都是她,不知她现在究竟在哪里。她怕黑,怕寂寞,他想起这些便痛断了肝肠。太后行事他知道,当了圣母,开始苦心经营,韬光养晦。可是她骨子里的手段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做儿子的最清楚。他害怕,怕她难为秾华,甚至怕她杀了她。越想越焦急,眼中几乎沁出血来,一字一句道:“皇后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杀光这禁中的人,给她陪葬。”三尺青锋倏地落下来,帝王佩剑削铁如泥,只一眨眼,便将她面前食案砍成了两截。

  太后受了惊吓,跌坐回矮榻上。近身的两个尚宫见势不妙低低唤她,向她做眼色,示意她作罢。反正也未将李秾华如何,官家这样急赤白脸的,看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大不了把人还给他,别太伤了母子qíng分,求个太平吧。

  她知道其中厉害,但却纳不下这口气。怪道人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如今可好,娶了媳妇还要杀娘呢!

  她捂着胸口发狠指他,“让你的臣工们来看看他们的陛下是个什么样子,被色相迷住了双眼,不孝不悌,堪比桀纣!”

  他说:“我一心要做个好皇帝,若哪天我无道,也是孃孃bī的。把我的人还给我!”他往前进了两步,“把我的人还给我!”

  他的样子让她感觉陌生,她几乎要认不出他来了。这就是她的儿子?她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得意,你当真是疯了。”

  “我疯与不疯,全看孃孃的意思。”他一再地重复,“把我的人还给我,现在!马上!”

  录景看不过眼,跪下向上磕头,“母子连心啊太后,您忍心看官家这样煎熬么?眼下正值攻城的紧要关头,太后令官家分心,导致功败垂成,太后就是大钺的千古罪人。臣一片赤胆忠心为太后,太后千万三思。”

  其实官家的固执有一大半是随她,认准的事,哪怕撞个头破血流也绝不回头。看来是躲不过去的了,所幸留了余地,要是当时一不做二不休,将李秾华杀了,接下去禁中恐怕真要招来一场大劫了。

  她叹了口气,正想松口,秦让从殿门上连滚带爬进来,嚎啕道:“官家快救圣人吧,是臣无能,被人捆绑起来扔在了围房里,到现在才挣脱出来……官家拿住郑陆两位尚宫,是她们领人来的。圣人在何处,她们一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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